謝珩聽聞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易雪清,皎潔月光之下她肩薄如蟬翼,半點唇珠輕懸於朱紅薄唇上,那狐狸眼閃閃如星,眼眸含水萬般風情不可言說。
他身姿高大,她較小柔弱。
映於地上的身影近乎重合。
略帶磁性的嗓音隨著晚風飄入她耳畔:“姑娘還有何事?”
易雪清看著這男人的麵龐,瞬間想起了幾年前那場的那場大火。
當年謝珩的父母親都遠在外出征,英國公府突發大火,下人們四處逃竄,年幼的謝珩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由於吸入大量的灰塵已經快昏厥。
易雪清和教她醫術的裴先生剛好路過,彼時裴先生為了考察易雪清的醫術如何,就讓她獨自一人救了謝珩。
效果非常好。
一碗湯藥下肚,幾乎快要昏厥嘔吐不止的謝珩立馬不嘔吐了。
人雖是救過來了,幾天後更大的噩耗傳來,謝珩的父母均戰死沙場,尤其是謝珩父親被割掉頭顱死法慘烈。
說起來她救過謝珩一次,他今日對她也算是出手相救吧,雖然沒他她也能安然脫身。
算了,兩人算是扯平了。
不過看他這眼神空洞沒有任何情緒的模樣,他應該是沒想起來她。
眼下她那殺千刀的父親已然對她動了殺心,不行她得找個能利用的靠山。
易雪清偷瞄抬眸看著謝珩思考了兩秒。
眼前這個男人可謂說是在朝廷隻手遮天,能讓她那父親忌憚,母親的牌位現在還在易氏祠堂放著呢,若是能借著他的力一步一步往上爬,有朝一日她想做的事不說能全部能做成,起碼九成可成。
至於醫館,當年她救了他的命,這點小要求不能不滿足吧,更何況她這是在治病救人。
易雪清溫溫柔柔的說:“多謝恩公今日救命之恩。”
“嗯,你已經道過謝了。”謝珩冷清點頭:“還有其他事情嗎?”
“小女子被恩公舍命相救,多少年來小女子從來都是被拋棄的那個,今日能被恩公出手相救小女子不甚感激,所以······”易雪清說著有些激動。
她這話不假,娘在她很小的時候撒手人寰留她孤零零一個人,她父親向來偏心從來不考慮她的感受,她那繼母更不用提表麵一套背後一套,在那深宅大院裡她知道自己永遠都是被拋棄的那個。
她本性並不柔柔弱弱,甚至可以說有點囂張跋扈,但這麼多年為了討生活她隻能低著頭做人。
“所以什麼?”
易雪清毫不斟酌:“所以······小女子心悅於公子”她故意擺出小女子那些嬌羞姿態:“公子,我們成親可好?”
“小女子知道有些冒昧,但······但我實在是”她越說越激動啜泣起來:“實在是無家可歸了。”
眼下她的處境說是無家可歸不為過。
謝珩瞳孔微顫,這姑娘不畏懼他?
他心中有些驚訝,平時在戰場上的殺伐果斷眼前全都灰飛煙滅,易雪清麵帶笑容抬頭仰望他,名如其人她真如白雪那般嬌嫩雪白。
漆黑的小巷除卻他們二人再無任何人打擾,風聲帶著他的思慮,易雪清又向前一步,以退為進:“公子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一個無家可歸的女子,無處可去無人倚靠,深夜被劫匪堵截,沒有權勢委身於他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他以為她不知道他的身份。
謝珩無奈勾唇:“你可知我並非良善。”
她當然知道,世人皆言那新任謝國公殺人如麻,不近人情。尤其是前幾天他竟因為屬下一句話不合心意就將人給殺了,要知道那可是打小就跟著他的屬下,過命的交情啊,說不要就不要了。
真是狼心狗肺一個。
像這樣的言論還有許多,上了年紀的大娘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邊看病邊嘮嗑,易雪清在她醫館聽過不少。
月光微弱,幾片烏雲遮擋住了明月,他轉身要走,權當剛才她受了驚嚇在說胡話。
“公子留步。”易雪清趕緊跑過去攔,雙眼通紅,天寒地凍的鼻尖也是泛紅“謝公子,還記得那年大火嘛。”
謝珩眼睫微顫,驚愕回頭看她,她怎麼知道這件事?
易雪清並未理會她驚奇的目光,自顧自說到:“我十歲那年跟著師傅途經國公府,不料國公府火勢參天,下人四處逃竄,師傅偶然間看到一個奄奄一息的小男孩躺在角落裡······”
男人微挑眉:“當年是你救了我?”
易雪清微點下頜並未有隻言片語。
謝珩眼底淺淺劃過一絲喜悅,隨後又恢複平靜:“當年之事多謝姑娘,隻是這婚姻大事不可······”易雪清忙打斷他:“現下我早已無家可歸,我父親繼母已將我趕出家門,還······還逼著我將早已訂好的婚事讓給妹妹。”滾滾淚珠順著眼眶流下。
他怎麼沒用動靜?他怎麼這麼平靜?好歹她當年救過他的命,看著救命恩人現今落得個如此下場他就不想出手幫一幫?關鍵是跟她成婚他也不委屈啊,京城裡官宦人家誰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風評這麼差的人?
易雪清假意擦淚,眼珠子一個勁兒的轉。
謝珩眉心緊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看眼前姑娘實在可憐半天蹦出一句話:“若姑娘不嫌棄跟我去軍營先湊合一晚?明日我再給姑娘安排住處。”
為什麼不是去國公府???
“那······那多謝公子。”
不管了,怎麼說也算是靠近計劃了。
——
黑夜中的軍營很安靜,僅有幾個守崗的士兵筆直站立,馬廄裡燈火微弱,風一吹好像就能吹滅。
謝珩讓易雪清站在原地,他獨自一人去了馬廄。
易雪清沒忍住,悄摸跟在他身後掀起簾子探出個頭來。
燈光流轉在他身上,俊美的下頜線,好像連燈光都格外偏愛他。他彎下腰給那匹血汗寶馬喂了幾口水。易雪清忍不住捂嘴笑,那匹汗血寶馬不肯喝他喂得水,連不會說話的小動物都嫌棄他凶。
那人不服輸似的,黑著臉非要馬匹喝下他喂的水,他硬掰著馬的嘴巴按著人家的頭喝水。
易雪清眯著眼睛感歎,無風不起浪,百姓能這麼說是有一定道理的,真凶殘。
那寶馬惡狠狠瞪了眼前的主人,悶哼了兩聲,斜著眼看站在簾子外的易雪清,那眼神無辜至極好像在求救。
看見自己的寶馬喝完水,謝珩滿意直起身來,雙手叉腰很得意的說:“跟了我幾年還這麼倔”他彎下腰去摸那匹汗血寶馬的頭:“你乖一點不就行了。”
易雪清一個沒注意那人猛地回身。
怎麼辦?好像當場被抓包了
她端莊站好,極力掩飾住現在的尷尬,手指緊扣衣袖:“那個······您養的馬挺好的。”
謝珩意味不明的笑了:“乖?”他回頭看了一眼正低頭乖乖喝水的馬。
主人要是好能不當著主人的麵喝水?
謝珩走出馬廄,又恢複成了剛才的臭臉模樣:“走吧,這軍營條件不是很好,小娘子先湊合著住,待明日我給姑娘尋一好去處。”
尋一好去處?言下之意就是沒把她剛才的話放在心上。
這可不行,易雪清忙走上前去攔住謝珩的去路,梨花帶雨泣不成聲:“公子這言下之意就是看不上小女子,小······女子,小······女子以後該怎麼辦呀?我以後該如何生存下去爹不疼娘親走了,我無依靠多年前救下的公子如今也想翻臉不認賬······”
她心裡咯噔一下,人家好像並沒有翻臉不認賬,算了話既已出口哪有收回的道理,大不了以後說清楚她免費給他當一輩子的免費郎中。
謝珩眸光微寒,一簇陰雲籠上眉心,嘴巴張了張卻沒什麼動靜。
“將軍······將軍······”遠處跑過來一個身穿盔甲蓬頭蓋麵的人,他大口喘著氣好像很累,不過絲毫沒影響說話“將軍,慶王在您營帳中。”
前來傳報的是慶耀,從小跟著謝珩一起長大,百姓口中被殺的是另一個,叫王川,比慶耀小兩歲,也是從小就跟著謝珩,也不知什麼原因前不久謝珩動怒,竟將人給殺了。
謝珩疑惑:“慶王?他來軍營乾什麼?”
慶耀連忙搖頭:“不過他說有要事等您,請您一定去。”眼神一掃正好看到一旁的易雪清,有點好奇打探謝珩問:“這是易家娘子?”
易雪清剛要開口介紹自己,一聽人家知道自己便又重新把嘴巴閉上,心裡不斷嘀咕她難道這麼出名嗎?也就是說那謝珩也知道她,莫非不同意跟她成婚是因為她名聲太臭了?
不應該啊,最近她幫不少百姓治好了各種疑難雜症,按理來說名聲應該有所好轉。
謝珩淡淡應了慶耀一聲,轉身對易雪清說:“易大娘子,我還有要事在身,我們的事明日再議。”
“慶耀帶她去找張大娘,讓張大娘給易娘子安排住處。”說完便匆匆走了,隻留一個淺淡的背影給易雪清。
就這麼走了?易雪清這下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可憐巴巴的跟著慶耀走,讓張大娘給她安排住處。
——
冬日營帳不太保暖,風呼呼從易雪清耳旁刮過,一旁的張大娘睡得酣甜,小呼嚕聲陣陣。
也不知道怡心會不會擔心,易雪清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約莫幾秒鐘後,她心煩意亂地下床,輕手輕腳出了營帳生怕吵醒張大娘。
這軍中也沒什麼好玩的,條件真簡陋。她小範圍的走了幾步,隻見廚房有燈光亮,嫋嫋煙霧冒起來,一個年齡不大的士兵正在打盹。
鍋裡好像在煮什麼東西,她不知道。
月光清冷,現下睡意已然全無,謝珩營帳中還亮堂著,此起彼伏的爭吵聲傳來。
敢跟天子的兒子吵起來,依她看這謝珩不止是心狠手辣還是膽大包天,不過聽看病的大娘說這慶王向來好脾氣,為民著想,怎會大半夜跑來跟謝珩爭吵?
鬼使神差地易雪清往謝珩營帳處走去。
她悄悄將頭考過去,身子儘量離營帳遠些以便被發現了能及時逃跑。
這不停不知道一聽嚇一跳,易雪清頓時瞪大眼睛,身子一愣。裡麵慶王正運籌帷幄的說:“阿珩,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年幼喪父喪母你當真覺得一點蹊蹺都沒有,你助我登基,殺了太子和那皇帝,我定還你一個真相。再者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難道謝伯父在世就希望看到這樣的局麵?”
不希望,但造反之事父親也······
謝珩長歎一口氣,並未說任何話。
知道的太多反而死得早,俗話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那也得保事情萬無一失才能為王,若慶王失敗那謝珩必死無疑,她要是真嫁給他那不得跟著他一起死?
誰願意為了一個沒見過幾次麵的男人死。
這謝珩看來不是個合適的人選,她得想辦法找理由說不喜歡他的,換個安全的人來利用更好。
易雪清看清腳下剛準備躡手躡腳的逃遠點,忽然一聲淩厲的聲音傳來:“誰!”
完蛋了,完蛋了。
她定在原地不敢回頭,雙眼緊閉著,一定是慶王的護衛發現她了,她就不該有僥幸心理,剛才就看見有兩個士兵在營帳外一直轉悠,她還哄著自己在心裡說沒事的他們的東邊她在西邊,而且她就聽一會肯定不會被發現的。
這下可好,人家直接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了。
娘,女兒雖然很想你,但現在還不是我們相見的時間,能不能保佑一下女兒。
護衛將刀又很輕的向她脖子上一劃,白皙的脖頸上已顯露出明顯的一抹紅,他狠聲問:“你是何人?膽敢偷聽王爺與國公講話!”
謝珩與慶王會心一對視,聞聲走出營帳來。
不好,事情鬨大了。易雪清已經感受到從脖頸傳來的清晰的痛處,看見兩人的那一刻心中猶如被千萬噸冰石壓迫一般,沉重的墜到了地上。
她尷尬又討好的淺淺一笑,晚風將她的衣衫輕輕吹起,夜很涼,易雪清的雙手沒有一絲溫度。
“那······那個,我隻是內急,從這裡路過。”
慶王眼睛久久注視著易雪清那張絕美的臉,片刻過後會心一笑。
護衛手上再次用力,易雪清吃痛身體輕顫:“鬼鬼祟祟在牆角逗留了有些時候,誰知道你是誰的人!”
“這軍營這麼大,我迷路了,就在這兒附近多轉悠了一會兒。”易雪清
“王爺,人是現在處理還是一會兒處理?”
謝珩一聽趕緊走上前,毫無溫度可言的瞳孔緊盯著她,薄唇輕啟冷冷問:“你聽到了什麼?”
易雪清急忙回答,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轉,這次她是急得真想哭出來,連聲音都是顫抖的:“沒,什麼都沒聽見。”
“先放開她。”
護衛不為所動,他隻聽從身後主子慶王的話。
謝珩回身看向慶王,那人依舊是不顯山不漏水麵上含笑,讓人看不出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謝珩無奈解釋到:“易娘子,開了個藥館,最近跟易大人鬨矛盾,走投無路之下找到我,我收留了她。”他又湊近慶王耳旁輕聲說:“人姑娘柔柔弱弱的,內急就是內急了,能聽見什麼?快把人放了。”
“哦,是嗎?那個小官的女兒。”慶王饒有興趣問:“易小姐就沒有閨中密友嗎,偏要來找你?”
那片白皙細嫩的皮膚已滲出些許鮮血,易雪清緊張得不行,謝珩勾起了意味不明的唇角:“她說心悅於我,前幾年還舍命將我從大火中救出來。”
“是嗎?那女子就是她?”
易雪清從來沒有罵過人,也從未苛責過下人一句,但現在她是真的很想罵人。
能不能先把她放了二位再嘮嗑。
“我對你的私事不敢興趣”慶王將眼神挪到謝珩身上:“人,我先帶走,我剛才說的事你什麼時候想好了,什麼時候來領人。”他還不忘添一句:“救命恩人,不能不救吧。”
易雪清眸中含水死死看著謝珩,就像是馬上要經曆生死離彆的夫妻,滿懷不舍卻又毫無辦法。
剛才還平靜無比的棕色瞳孔現下已多了幾分慌張,他知道人若是被帶走心理一定出問題,那慶王表麵看著溫文儒雅私底下不知道多浪蕩變態。
最喜勾搭人妻。
被拖走之際她在用口型求救,他在思慮萬全之策。
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君君臣臣有那麼重要嗎?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才是父母親和他的追求。
謝珩看著小臉通紅的易雪清,竟生出了幾分心疼,急匆匆走上前,抓住慶王胳膊說:“好,我答應你。”
慶王懶散地看了下謝珩的手,慢悠悠說:“萬一她聽到了呢?你知道的我這個人要的是做事滴水不漏。”
易雪清心中焦急得不行,可又動彈不了,脖子生疼,她現在就像粘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謝珩眼中透漏著幾分猜忌,他知道他在懷疑,無非就是想讓她與他成為一條繩上的螞蚱,這樣不論她到底聽沒聽見都不會背叛。
“我與易娘子兩情相悅,她於你我不會是威脅。”
“哦,是嗎?”慶王狐疑。
“當然了,我與國公馬上就要成親,不然我也不敢跟家裡鬨翻逃出來。”易雪清瞥了一眼脖子上被月影照的反光的刀劍,呼吸加快快速將眼神挪到慶王身上,眼睛直視著他來彰顯自己說的是真話。
“即是這樣”慶王故意拖長聲音,走到易雪清麵前仔細端詳著她的臉“這張臉真是絕美。”
他抬眼看護衛“放人,這可是未來國公夫人。”深藍色長衫不時的觸碰土地,昂貴的一角染上了一縷灰塵,緩步從謝珩身邊走過,突然停下,側身於謝珩在同一直線上,將手腕重重排在謝珩肩膀上,話語間極具趣味:“到時候喜宴記得邀請我。”
易雪清重重喘著氣,沒好氣的瞪著剛才的那個護衛,軟若無骨的手下意識捂著脖頸,纖長手指上染上幾滴鮮血。
謝珩垂眸看著她,她抬眼望著他。
月影稀疏,千絲萬縷的聯係在這一刻細致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