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紅裳嫁衣,腰間繡綴連綿,茱萸金花蔓延其上,熠熠生輝。易雪清烏絲如墨,披散肩頭,隨風輕拂,細軟發絲隨風揚起,輕輕掠過她的蛾眉玉麵,帶出一抹古典的風情。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大雪。

映得她這身嫁衣格外耀眼。

繼母柳照娘微彎身子眉心緊皺,輕輕舉起手中正紅色手帕放在口鼻旁,哭了半天也沒掉下一滴淚,小步微踱,她小心翼翼伸手彎腰,幫易雪清鋪弄好擺在地上的嫁衣裙擺,梨花帶雨說:“妙兒小你兩歲有餘,每每遇事兒她都是讓著你,就這一回,你讓著她好不好?你把薛公子讓給她好不好?”

易雪清的父親易淮端坐於檀香木椅,麵色沉下來,掌中烏龍香茗早已冷卻,凝眸望向柳照娘時,眼中儘是憐惜之情。轉瞬目光移至易雪清,那黑曜石般的瞳仁中,不帶半分暖意。

易妙立於朱紅圓柱之側,俯首以避,眼神躲閃,雙手不自覺地來回搓手心,這冰寒凍地的,手心硬生生被她搓出了汗。

她平時最愛的是彈琴寫詩,與薛淩相遇屬實是個意外,姐姐待她不錯,今天這一出讓她心裡有了極大的背叛感。

這是要來逼她退婚?易雪清將她們三人打量了個遍,那柳照娘心裡想的是什麼她跟明鏡似的。

她這個繼母呀平時慣會裝模作樣。

自己臭名遠揚,被這全京城的人稱之為“悍婦,甚至連醫館剛開業時百姓知道她是郎中都不願意來,可她明明琴棋書畫都會,平時也沒做什麼太荒唐的事。為什麼?

怡心打探了好久才知道,這都是她好繼母的手筆。

易妙比她小兩歲,今年剛好十四有餘,她和薛淩同在柳家私塾念書,這一來二去眉來眼去的生出了情愫她也理解,隻不過她沒想到柳照娘能為易妙當場求她退婚。

要說這婚約之事也夠戲劇的,那年她母親在大雪中剛好救了身懷六甲的定侯府夫人,夫人看她母親麵善,當即就說若腹中孩子為男孩兩家就結為親家,那腹中孩子就是薛淩,當時易淮還是個七品官員,能跟侯府攀上親家他必是願意的,就這樣易雪清跟薛淩就定了婚約。

易雪清早慧知道自己有婚約在身那一刻就時刻發愁,那可是侯府,侯府啊!且不說她喜不喜歡那薛淩,就單憑侯府的名聲就不可能讓她在外開醫館。

縱然易雪清不喜歡柳照娘,但當下她逼她退婚,也算是合了她的心意。

她緩步走到柳照娘麵前,裝出一臉無辜:“母親,知道妙兒和世子兩情相悅,我······我也不好橫插一腳,隻是······。”

“隻是什麼?”柳照娘心切問。

“隻是女兒退了婚以後可怎麼辦呀?”易雪清抬起手中絲滑的手帕,裝作在擦眼淚,實際上一滴淚都沒有。

“這好說,母親為你張羅著全京城最好的公子,待你出嫁時為你準備豐厚的嫁妝。”

說的好聽,給她的當真能有給易妙的多?

“這我是相信母親的,但是·······但是母親也知道我先前開了個醫館,最近藥材漲了不少價。”易雪清話有所指。

易淮猛拍桌子:“作為我的女兒能讓你出去開醫館已經對你夠好了,你還想怎麼樣?!”

她為什麼非要出去開醫館他不知道嗎?治病救人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就是為了不用天天見易淮,那柳照娘還願意裝裝,可她的親生父親連裝都不願意裝。

還有他不是也不想讓她待在家中嘛。

易雪清嬌弱無比,淚如雨下:“既然父親這麼······”

她還沒把淚擠出來,柳照娘就趕緊打斷她。賠上笑臉:“給,那藥材錢母親給就是了。”

易雪清趕緊收回哭喪臉,麵露笑容:“多謝母親,這婚服還是妙兒妹妹穿上更合身。”

今日回易府隻是為了領自己的供奉,不經意看到這鳳冠霞帔時她由衷的被吸引,娘看到她穿著婚服嫁給她喜歡的人一定很開心,這府中又隻有她一人有婚約還擺在她房院中,不是她的是誰的?鬼使神差她竟然換上了這婚服。

但,不合身。

易妙尷尬笑了笑,這件事出來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姐姐。

“父親,母親,孩兒醫館裡還有許多病人,先告退了。”易雪清半蹲行完禮就領著婢女怡心跑出易府。

剛走到易府大門口,易雪清突然停下,不好!娘給她留的玉佩呢?

換好婚服還看見了,中途她為一個感染風寒的小婢女把過脈,定時在那時候掉了的。

易雪清先囑咐好怡心:“你先回醫館把趙大娘的要給煎好,再去買些人參,紅螞蟻,我有東西丟這兒去找找。”

怡心愣楞的點點頭:“那小姐你快去快回。”

易雪清轉身撒腿就往回跑,路上剛好遇見了那婢女明墨,易雪清氣喘籲籲還沒開口明墨便說:“大小姐,這個刻著‘雪’字的玉佩是您的吧,奴婢剛才在草叢中看見就撿起了。

“是我的,是我的。”她如獲至寶似的將玉佩放在懷裡。

“咳咳”明墨手中呈盤上的百合蓮子湯搖晃著,如不平靜的海浪上下起伏著。

她現在還在生病,易雪清心善溫順的告訴她:“就按照我說的方子抓藥,三幅下去你的病一定能好。”明墨又咳了幾聲,沒顧自己下意識地去護手中的百合蓮子湯。

那是柳照娘最喜歡的。

易雪清接過她手中的呈盤,憐憫勸了句:“你回去歇著吧,我來就行。”

明墨捂著口鼻,單薄的身子隨著聲聲咳嗽聲顫抖著:“多謝小姐。”

易雪清剛要敲門而進,卻聽到屋裡易淮說:“妙兒的婚事算是成了,咱們也能放心了。至於那丫頭我們既然能把她娘害了,日後自然也能把她治得服服的。若她有價值便留著,沒有便想辦法除去,反正是一個一頭片子,旁人也不會在意。”

懸在空中的手顫抖著,易雪清頓時覺得眼前一片黑,耳旁嗡嗡一片,雪停了穿著厚重鬥篷依舊寒冷不止。

娘不是意外溺水,是她的“好”父親害死了娘。

手中的呈盤迅速墜落在地,百合蓮子湯順著瓷片灑落一地。

“誰。”易淮推開門,易雪清紅著眼睛站在門前。

她都聽見了?柳照娘狐疑的看著易雪清,眼睛紅成那樣肯定知道了。

“我且問你,我娘究竟是怎樣死的?”她平時偽裝的細聲細語,在這深宅大院裡從未高聲說過話,易淮陰沉著臉不曾吭出一聲。

她又抬高聲音:“我在問你,我娘究竟是怎樣死的?”

易淮眼神躲閃,冷冷道:“你娘是溺水而亡。”

易雪清氣笑了,兩行清淚無聲滑落:“那是不是再過幾年我也得,溺水而亡。”

柳照娘假惺惺來勸和:“哎呀,這都是些陳年舊事了,彆為此傷了你們父女的和氣。”她說完來挽著易雪清的胳膊安慰她。

“你放手,彆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年你做過什麼肮臟事!”

易淮不分青紅告白的掌摑易雪清,麵目猙獰:“怎麼跟你母親說的話!”

“我母親已經死了!”她撕心裂肺的吼著,臉色蒼白“被人害死的!”

柳照娘柔弱無骨現已經癱在易淮身上了,易淮細聲安慰著,與剛才判若兩人。

手中的羊脂玉佩深深嵌入在手心,漫天飛雪淒涼落下來,易雪清一字一句:“從今以後我與你們恩斷義絕!”

以前她總以為父親對娘僅僅是不喜歡而已,誰承想他竟能心狠到如此地步。

報複,她要報複。

那雙平日裡萬般風情的狐狸眼現已染上了不可估量的殺氣,在蕭素的環境中與皚皚白雪融為一體。

“滾!出了府就彆再回來了!”

樸素的白色鬥篷劃過層層台階,淚水凝固在雪地之中,她握著那塊玉心思凝重的跨過台階,將那聲憤怒的吼叫聲拋在腦後。

總有一天她要為娘報仇,不過不是現在。

狹長的半輪彎月高懸在天上,路邊湖中月色嫋嫋隨風蕩漾,易雪清呆滯麻木地走在湖邊。

夜很靜,靜得不太安詳。

突然對麵漆黑小巷裡湧出兩個人來,一個人高馬大一個瘦小如麻,長得如出一轍的猥瑣。

易雪清未曾多想,加快腳步往上收了收鬥篷想快速回醫館。

剛走到路口,高個子便將路口給堵嚴實不留一點縫隙,他用油膩的眼神上下打量易雪清,隨後抬高聲音:“小娘子,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啊?讓哥哥來疼疼你吧。”

“就是就是,我倆肯定保你安全。”小矮子猥瑣的笑著。

還沒從娘去世真相中緩過來,又碰見兩個變態,她可真是倒了血黴了。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慌,易雪清連連往後退心裡有些緊張不過也不害怕,那兩個人衣衫破爛抱著拳步步向前逼近。

她腳後跟猛地抵住牆角,是時候了,瞳孔緊緊一縮,背在身後的手剛要出擊卻被突如其來的劍打斷。

那劍杆上刻著單字“珩”整根劍的材質看起來應該用的是鐵合金,經過千錘百煉製作而成,劍上能刻字說明此人非富即貴。

兩賊人麵麵相覷,目光直勾勾盯著巷子口站著的男人,身子繃直麵龐緊張,下一秒又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扭頭撒腿就跑,兩人的背影消散在漫長的黑夜之中。

膽小如鼠的狗東西。

男人輕哼了一聲,寡淡的臉上不顯露任何情緒。

易雪清悄悄把手中的藥粉放回衣袖裡,順著剛才兩個賊人的視線狐疑瞧過去。

那男子身著一體式黑袍,衣襟之間點綴著深紅,肩闊腰細,小巷子很黑她看不清他的麵龐,隻見男人雙手背後站立於於那僅有的一點月光之下。

好歹算是個救命恩人,不能就這樣走了。

易雪清收拾好情緒,調整儀態以大家閨秀的模樣小步向前,給麵前的男子行過禮到過謝之後才正眼瞧他。

是他,當朝最年輕的國公爺,也是······名聲最壞的謝將軍。

跟她一樣,平日裡遭人唾棄。

謝珩輕彈手上沾染的灰塵,冷冷說:“夜已深,姑娘還是快請回吧。”

話落,男人轉身要走。

一個大膽的想法從易雪清腦海裡劃過,他就這麼走了怎麼行!

易雪清快跑向前,攔住了謝珩,迅速恢複成嬌弱溫順模樣:“恩公莫走!小女子有話想對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