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薑垂頭喪氣地回到房,想給自己倒杯茶喝喝,卻發現手根本沒力氣,往榻上一躺,才勉強回過了魂。
最近發生的一切都像做夢一樣,歎了口氣,閉上眼,腦海裡卻浮現出流景的臉。
見了流景才發現,鬆嵐與他二哥其實長得不像,流景長得很符合鳳薑從前讀過的話本子裡的謙謙君子的形象,鬆嵐更青澀一點,眉目之間滿是少年人的英氣,即使腹背受敵,一雙眼睛還是充滿不服輸的韌勁。
那是一張怎麼樣的臉呢,雖然隻見過一麵,鳳薑卻記得很清楚。
鳳薑醒來那日,睜眼便見幾個人立在她床頭,打頭的是鳳闕,其他幾個都是生麵孔。
幾萬年不見,鳳闕還是老樣子,像尊大佛一樣杵在她跟前,神色有些莫測:“鳳薑,你可願有個未婚夫?”
鳳薑有點懵,未婚夫,未婚夫是什麼?
前三萬年的人生裡,她並不熱衷於情愛一道,對男女之情零星的認識,都來自於愛看話本子的阿宓,阿宓那時候最愛看的話本子便是男主爹娘棒打鴛鴦,惡毒未婚妻拆散未婚夫和白月光的橋段,導致她對未婚夫這三個字沒什麼好印象。
後來的事果然印證了,她就是與未婚夫這三個字八字不合。
鳳薑哪裡想得到,一覺睡醒,她也成了畫本裡拆散有情人的惡毒未婚妻。
方才鳳闕說她的未婚夫是哪個倒黴蛋來著?天族的二殿下,天君的第二子。
想要搞清楚是個什麼狀況,鳳薑撐著身子從榻上坐起,習慣性地在人群中去尋皎皎,卻不見皎皎的身影。
皎皎原是日落沼澤土生土長的一頭白虎,常在日落沼澤裡四處晃悠,時不時叼點傷重的小動物回巢穴救治。
有次皎皎撞見一條大蛇在追殺一隻幼崽小鳥,小鳥看著應是剛出生不久,還沒學會飛行,跌跌撞撞地朝她的方向跑來。
皎皎是一頭善良的白虎,救下了快要葬身蛇口的小鳥,還是個半大虎仔的皎皎,絲毫沒有嫌棄遍體鱗傷,身上鮮血混著汙泥的小黑鳥會弄臟它順滑整潔的毛發,背著有它半個身子大的小黑鳥在沼澤中穿行,躲開蛇妖的攻擊,回到了森林中的巢穴,將小黑鳥交給虎妖母親,求母親救救這隻小可憐幼崽。
虎妖一邊心疼地舔舐著皎皎的傷口,一邊問皎皎,小黑鳥有什麼好的,值得你千辛萬苦把它帶回來,平白惹了一身傷。
皎皎笑眯眯地看著地上的小黑鳥,她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小鳥好可憐,還沒見過這個美麗的世界,就要被蛇妖一口吞掉。皎皎揚頭對虎妖說,我想保護小鳥,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疼得嘶的一聲,淡藍色的眼睛溢出了淚花。
虎妖又是心疼又是氣,一爪子扣在皎皎頭上,歎了口氣。
彼時奄奄一息的小鳳薑躺在一旁,被虎妖包紮得全身上下隻留下眼睛處一條縫,就這那條縫往外看,發現那隻半大的小白虎,似乎在發光。
這是鳳薑降生以來,感受到的第一份善意。
也是最寶貴的一份。
離開日落沼澤後,鳳薑將皎皎一直帶在身邊,她知道皎皎太善良的容易吃虧,但這份善良彌足珍貴,她沒有刻意糾正,因為她覺得自己足夠強大,足以保護皎皎。
在充滿著你死我活的上古時期,這一份純良來之不易。
皎皎也十分黏她,總是跟在她屁股後麵,像個小尾巴。
因此鳳薑在人群中沒有尋見皎皎的身影時,有些不習慣,從前她從戰場上回來,皎皎總是第一個迎上來的。
但目前的狀況實在讓人頭暈,鳳薑一時之間也分不出神來去詢問皎皎的下落。
從鳳闕的口中,鳳薑大致了解了這些年發生的事情。
她重傷陷入沉睡之後不久,大戰便徹底結束了,隻是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
幾萬年的戰爭,使世間萬物凋零,靈氣稀薄,古戰場一片荒蕪,浮黎神不忍眾生受苦,以身獻世,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沉為地,萬物複蘇,靈氣再次充盈,浮黎神在天地之間支撐著天地不再重合,直至天地穩定,終於坐化而去。
太元神耗儘神力將古戰場劈出一道裂縫,引天河弱水至縫中,將眾魔逼入弱水之下之後,也隨著浮黎神而去。
眾魔在弱水之下建起魔界,弱水也受到魔氣侵蝕,日漸生出鬼氣。
新紀元前一萬年,一位神君帶橫空出世,帶領諸神平定弱水之亂,在弱水之上建起幽冥界,引鬼魂入幽冥界往生。
這位神君,便是後來的天君,以天君一統天界為界,是為新紀元。
新紀元誕生新的諸神,鳳薑的舊日好友,睡的睡,去的去,竟已沒剩了幾位。
“應龍神呢?”鳳薑抬頭問道。
鳳闕頓了一下,答道:“應龍神他,也已經故去。”說罷去看鳳薑的神色。
鳳薑已經低下了頭,長長的睫毛遮著眼睛,看不出情緒,淡淡地說了聲哦,被子裡的手卻悄悄握緊,又鬆開。
翻了個身向內躺著,聲音悶悶的:“你們先出去吧,我剛醒來還覺得有點累,想歇會兒。”
鳳薑醒來已有幾日了,還沒有適應自己突然有了一個未婚夫的事實,這天正捧著水壺在窗邊澆花,往日的下屬茭白上前,遞上一把剪刀,鳳薑接過修剪起鳶尾花的枝葉,隨口問道:“皎皎呢,這幾日怎麼都沒見她?”
見茭白沒有回答,鳳薑繼續問道:“怎麼,皎皎又跟我賭氣了?”
彆看皎皎原形是一凶猛的白虎,外表陽光開朗,其實內裡還是個敏感脆弱的小姑娘,是個愛操心的。
還住在昆侖時,鳳薑從戰場上下來若是身上傷多了些,皎皎都要心疼得掉眼淚,有次她實在傷得重了些,怕惹得皎皎掉眼淚,故意瞞著她,沒想到還是被皎皎發現了,小老虎氣得三天沒有理她,還是鳳薑化為原形繞著皎皎的院子飛了三圈,又唱又跳地才哄好。
定是她這一睡睡了五萬年把皎皎氣極了,皎皎賭著氣不肯見她。
思及此,鳳薑嘴角微微揚起,琢磨怎麼修剪這株花樹,皎皎最喜歡鳶尾花了,窗邊這株長勢正好,定能得皎皎歡心。
一旁的茭白終於吞吞吐吐地出了聲:“少君,皎皎她,不大好。”
哢嚓一聲,一段花枝掉落在地。
沒理會失手剪壞的鳶尾花,鳳薑轉過頭,一雙鳳眸眯起,“你說清楚,皎皎怎麼了?”
茭白心裡叫苦,跟著鳳薑這麼多年,明白自家少君露出這種神情,是動了怒。
這樁事,說來說去還是繞不開那九重天的三殿下,自家少君的未婚夫婿。
三殿下鬆嵐,其實早就有了心上人,本是一對兩心相許的有情人,奈何不被天君看好。
隻因三殿下的心上人白澤神女,隻是長洲一位小小的長生仙君之女,身份低微,配不上身份顯赫的天族殿下,老天君這些年來一直致力於拆散這對苦命鴛鴦。
五百年前,白澤神女為救父受了重傷,危在旦夕,鬆嵐求到他父君跟前,在靈霄寶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天君都不為所動,開出條件,人他可以救,代價是鬆嵐日後不可再與白澤神女相見。
生於太平盛世,沒經曆過什麼挫折的三殿下怎麼肯,在天之驕子的世界裡,從來沒有放棄二字,他不肯委曲求全,心上人的命要救,長相廝守,他也不會放棄。
鬆嵐聽罷轉頭便離開了九重天,遊走於三界中,為心上人尋覓救命之良藥。
功夫不負有心人,白澤神女重傷的第八十個日子,鬆嵐終於從西天佛祖處得知有一物可以續神仙一命——西天的釋加牟尼得道之前,曾修出一枚舍利,贈予了鳳麟洲的鳳薑少君。
那枚佛舍利,鳳薑重傷沉睡之前,放心不下,擔心自己不在皎皎會受人欺負,將佛舍利贈給了皎皎。
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天族三殿下,是一眾女神仙心目中意氣風發的桀驁少年,行事高調,從不收斂,命下屬帶著幾仙車的珍寶,聲勢浩大地尋上了皎皎,欲以珍寶交換佛舍利。
不曾想到那平日裡最好說話的白虎麵對入海的珍寶,竟不肯鬆口,一邊是日夜煎熬,危在旦夕的心上人,一邊是油鹽不進的皎皎。前幾日長洲來信,說神女快撐不住了,鬆嵐想到自己離開長洲時,白澤神女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色,心好像被架在火上烤。
來不及再跟麵前的白虎掰扯,鬆嵐直接飛身上前,奪走皎皎胸前掛著的佛舍利,將珍寶留下,承諾日後一定親自前來請罪,便趕往長洲。
三殿下年輕氣盛,樹敵眾多,就在他走後不久,得知佛舍利可以救白澤神女一命的仇家尋上了門,欲搶先一步奪寶,事不成,將失去了佛舍利保命的皎皎殺害,意圖誣陷鬆嵐殺人奪寶。
茭白帶著鳳闕帝君尋上門時,隻見到倒在血泊中的皎皎。
皎皎撐著最後一口氣與他交待。
薑薑傷重,在榻前親自送給自己的佛舍利,還是沒能保住。鳳薑沉睡的這些年,她一直都有聽話,沒有再去救些莫名其妙的人,沒有將自己置於險境,守著這一方小院,等著鳳薑醒來。
她將佛舍利雕成了一隻小鳳凰的樣子,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薑薑時薑薑的樣子,準備等鳳薑醒了拿給她看的,告訴她,皎皎有聽話,有乖乖地等你醒來。
可惜,薑薑再也見不到了。
鳳闕殺光了欺負皎皎的那批人,為她報了仇,鬆嵐救回白澤神女後,在天君處領了罰,上九霄台領了三百天雷鞭。
茭白氣紅了眼眶,要衝去九重天殺了鬆嵐替皎皎償命,被鳳闕按住了,告訴他,天界的天規,從頭讀到尾,再從尾讀到頭,都沒有一命償一命的道理。
一口氣說完,茭白再次紅了眼眶,從回憶裡抽身出來,才發現自家少君好久沒有出聲了。
鳳薑側著臉,盯著手裡的刀出了神。
鳳麟洲的夕陽是極好的,金燦燦的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將發絲也映成金黃的顏色,勾勒出鳳薑好看的輪廓。
良久,自鳳薑臉頰上落下一滴金色的淚濺在刀身上。
忍住了洶湧的淚意,鳳薑握緊了手中的剪刀,冷冷道:“鬆嵐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憑什麼輕輕地便饒過了。”
這時候信使來報,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說鎮守西海的蛟龍動了凡心入了魔,三殿下鬆嵐前去平叛,身陷西海之濱,已經兩個日夜沒有消息了,姝越與宸胤兩位尊神都在凡世,天君差了人去請鳳闕帝君,特來稟報少君。
茭白憤憤道:“定是三殿下不滿與少君您的婚事,想用軍功作為籌碼,抵抗天君定下的這樁婚事。”
還真是對他那心上人情真意切,不顧自身安危也要抵抗君令。
換做是在話本裡,鳳薑都要為這對苦命鴛鴦好一陣唏噓,隻可惜,現如今惡毒未婚妻換了她來做,他二人談情說愛轟轟烈烈,傷的卻是皎皎的性命。
傷了她的人,不脫一層皮,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這個惡毒未婚妻,她鳳薑做定了。
她不僅要棒打鴛鴦,還要讓這對苦命鴛鴦生離死彆,陰陽兩隔。
揮手讓信使退下,鳳薑撿起地上被失手撿掉的一朵鳶尾,吩咐茭白:“茭白,你去尋天君的人,務必趕在他們找上鳳闕之前,告訴他們少君鳳薑已前往西海之濱相助,不用著急,拖上一會兒,記住,彆露餡了。”
茭白心領神會,他就知道,少君護短,平日裡最寵皎皎,鳳闕帝君可能囿於天規放過鬆嵐,但如今少君醒了,定是會為皎皎討回公道的。
雖然不明白少君要做什麼,但是茭白記得,從前少君找人打架時,都會吩咐他拖住鳳君。
他好像又看到了從前在古戰場上,跟在應龍戰神身後,所向披靡的少君。
茭白在心裡默念道:“皎皎,主上她為你報仇去了。”隨機化作一隻青鳥,飛身離開。
鳳麟洲位於西海中心,離鬆嵐受困之地不遠,鳳薑沒花多少時間便趕到了西海之濱。
風平浪靜的西海此時波濤洶湧,巨大的海浪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著岸邊的礁石,遠處一身披銀甲的少年手執一柄長槍,與一頭周身散發著魔氣的黑蛟交戰正酣。
蛟龍戰力強悍,入了魔的魔蛟更是難纏,魔蛟在西海待了幾千年,對西海十分熟悉,加之擅縱水,占儘了上風,幾個來回下來,打得銀甲少年連連後退。
再觀少年,或者說是,三殿下鬆嵐,到底是傾天族資源精心培育的,動作乾淨利落,出槍收槍都追著魔蛟利害之處去。
若是給足了他時間成長,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到時候,就不如如今好對付了。
一人一蛟戰在一起,鬨出了極大的動靜,周遭空間波動劇烈,方圓十裡都不見活物,等閒不好靠近,否則會被巨大的神力波動撕裂。
鳳薑是火鳳,天性親火而疏水,海上並不是她理想的戰場。
這個小未婚夫,還真是一出場就跟她對著來。
鬆嵐也發現不斷靠近的鳳薑,從戰場中央脫身,往鳳薑的方向疾馳而來,停在十丈開外,雖然跟魔蛟打得幾近強弩之末,開口卻帶著笑意:“可是天君派你前來相助的。”
鳳薑未作回應,她在觀察麵前的少年,可惜西海此刻被打鬥攪得狂風獵獵,吹的麵少年烏發飛舞,看不清麵容,隻能看到少年劇烈地喘著氣,臉色因激烈的打鬥而泛紅,隱隱約約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鳳薑也勾起了唇角,不過眼裡沒有半分笑意,朱紅的衣裙在狂風中翻飛,手中結印翻轉,蓄起了力。
風聲呼嘯聲中,鬆嵐聽女子問道:“聽聞三殿下對天君新賜的婚事不太滿意?可想到了解決辦法?”
鬆嵐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後退一步,神色變得警惕起來:“你是誰?”
來人十分強大,但姝越上神此刻身處凡世,他不記得三界還有這麼一位神力高深的女神。
而且,他感覺對麵女子帶著濃厚的殺意,本能地讓他覺得危險,胸膛裡沸騰的熱血都凝了下來。
不好,這敵意不是朝著蛟龍來的,是朝著他來的。
鬆嵐動作很快,轉頭要逃,鳳薑動作卻比他更快,不待鬆嵐反應,瞬息便移到他身邊,隻來得及看見女子翻飛的衣袖從身前擦過,朱唇在自己耳邊輕聲道:“沒關係,我幫你想到了,隻要你去死,就好了。”
鬆嵐聞到一陣熟悉的香味,猛地偏過頭,撞進鳳薑深邃的眼裡,濃密纖長的睫毛如顫動的蝶翼,淡金色的眸子裡滿是對他的嘲弄。
下一刻,鳳薑輕輕抬手,帶著無法抵抗的力量,將鬆嵐往後重重一推。
鬆嵐身後,是飛速襲來的魔蛟。
嗤。
少年被魔蛟一爪刺穿後心,鮮血噴灑而出,無力地從半空中快速下墜,重重地摔落在地,揚起一地的塵土。
鳳薑抬手製住還欲繼續攻擊的魔蛟,落在鬆嵐身邊,聽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道:“為何如此?”
他猜到了鳳薑的身份,方才那股熟悉的香味,五百年前,他在鳳君鳳闕的身上聞到過,那是鳳麟洲獨有的鳳凰花樹的味道。
眼前這位,是鳳麟洲那位剛剛醒來的少君,他父君為他訂下的未婚妻。
鳳薑殺人,向來會滿足手下敗將的最後一個心願,讓對方死得其所。
於是她決定大發慈悲滿足鬆嵐的遺願,說出了他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鬆嵐殿下可還記得,五百年前,你奪了一隻白虎的佛舍利。”
鬆嵐劇烈地咳嗽起來,口裡不停地湧出鮮血。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少年用儘全力扯出一個笑,終是閉上了眼。
真是礙眼,鳳薑心想,死到臨頭了也要帶著笑,他笑的時候,在想什麼呢,是不是還在想他那渡過死劫的小情人?
不過都不重要了。
這個天子驕子,少年英雄,天君寵愛的第三子,為了抵抗父君的君令,在與鳳麟洲少君訂下婚約的第五日,命殞西海之濱。
她給皎皎報仇了。
算著時間,鳳闕差不多也該到了,鳳薑撤去對魔蛟的限製,故意露出破綻,被魔蛟一爪刺穿左肩,向後倒去。
她算得果然沒錯,鳳闕及時趕到,救下了她,將魔蛟斬於劍下。
隻可惜,他來晚了,鬆嵐已經死在了魔蛟爪下。
後麵發生的事與從前在昆侖上演過無數次的一樣。
看著沒了生息的鬆嵐,鳳闕罕見地沉下了臉,鳳薑說她趕到時,剛好看到鬆嵐被魔蛟一爪刺穿了後心,鳳闕檢查了傷口,鳳薑所言非虛,卻依舊沉默。
鳳闕很了解鳳薑。
把鳳薑從日落沼澤帶回來的時候,鳳薑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幼崽,他看著鳳薑在昆侖虛一天天長大,心裡清楚,鳳薑雖然是隻鳳凰,但卻是被一隻虎妖帶大的鳳凰。
將鳳薑撿回來時,她更像一隻貓科動物,對任何靠近她領地的人都要豎起爪子揮舞兩下,從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呲著牙齒示威。
光是讓她明白自己是一隻鳳凰不是老虎,就讓鳳闕費儘了心思。
後麵雖然在昆侖跟著眾神有樣學樣,但是鳳闕知道,鳳薑骨子裡那點習性,始終不曾改掉,並隨著年月的流逝,深深滲透進血液裡,與她融為一體。
日落沼澤是什麼地方,是大羅金仙進了都得脫層皮的地方,充滿了弱肉強食與無休止的鬥爭,為了保護地盤不被侵占,親友不被殺害,隻能不停地戰鬥,不敢有一點懈怠。
因此鳳闕其實能猜到,眼前這一出是怎麼回事,鳳薑為什麼聽聞鬆嵐出事便急匆匆地趕來西海,為什麼前來尋他的仙君會知道鳳薑已經前往西海之濱,救人心切是假,拖延時間才是真。
鳳薑在觀察他的神色,鳳闕的確很了解鳳薑,反之亦然。
鳳薑在賭鳳闕不會戳穿她,賭鳳闕知道鬆嵐對皎皎的所作所為和與白澤神女之間的事情之後,其實也是對鬆嵐這個“未來妹婿”也是不滿意的。
還在昆侖的時候,鳳闕幾乎把她當成了親妹子在養,鳳薑時常闖禍,但鳳闕從來沒有舍得重罰過她。
她還在賭,鳳闕心裡對皎皎,對她,是有歉意在的。
鳳闕承諾過她,會護好她的下屬的。
事實證明,鳳薑賭對了。
後來便是聽聞天君勃然大怒,下令搜捕蛟龍全族。
為了這麼一個廢物兒子,竟要對無辜的蛟龍一族趕儘殺絕,鳳薑連帶著對天君一家都沒了什麼好感。
因此天君傳召她也借口傷重躲掉了,關起門閉關療傷。
躲過了天君,出關又見鳳闕堵在門口。
是了,以前每次惹禍,事後鳳闕都要找她談心,美名其曰給她上一課。
但是這次,她不太想跟任何人談論她醒來之後發生的這幾樁事,索性連鳳闕也一並躲了。
今日在夫子堂中遇見流景之前,鳳薑都覺得她假扮成菱葉,躲進湯穀之中,是一個絕佳的主意。
白日裡在屏風之後,突然聽到刻意避開的人的名字,觸及舊事,想起鬆嵐的臉。
那真是一張令人生厭的臉。
這些日子以來,鳳薑一直避免回想起這段經曆,因這實在算不上什麼美好的記憶。
她至今還是無法接受,皎皎離她而去這件事。
在碧雲書院扮演著不受寵的九公主,用著彆人的名字,將常穿的紅裙換成低調的墨綠色,習慣了粗糙的亞麻布料,沉浸在全新的世界裡,她明明已經好久沒有想起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了。
也見不到的阿宓和應龍神,總是跟著她身後的小白虎,以及被大雪覆蓋,回不去的昆侖神山。
陷入沉睡之前,沒想到會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