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鳳薑到碧雲書院不過小半個月,人生地不熟,加之她進學是采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式策略,實在算不上什麼品學兼優的學生,與幾位夫子為數不多的交流便是在被“欺負”的時候,她陳情,夫子主持公道,最後雙方各打二十大板。

許是托了菱紗的福,山羊夫子這次沒有各打二十大板,罰了菱紗抄寫般若心經一百遍,鳳薑三十遍。

三十遍對鳳薑來說並不算多,回頭三下五除二便能抄完,這幾天都悶在房中了,沒怎麼出門曬太陽,鳳薑撫摸著自己黯淡了不少的羽毛,有點心疼。

於是她便哼著小曲晃悠著出門了。

要說碧雲書院最合她心意的,還得是院中的那一大棵梧桐木,據說自孔雀一族搬到湯穀之時它便存在了,孔雀天生親近草木,其中又最喜梧桐木,碧雲書院這株長得極為枝繁葉茂,因此上幾代的王君在湯穀中見此樹時,如見神跡,就帶著孔雀一族在湯穀長長久久地住了下來。

書院選址的時候便是看中了這一棵梧桐木,圍繞著建了一個圓形的天井,樹下一圈水池,池外一圈青石板路,一端通往學堂,一端通往夫子堂,遠離學子日常活動和茶室和居住的小院,平日裡路過的一般是學院的夫子。

當然也有學子從這過,打這過的學子一般分為兩類,一類是品學兼優的,一類的闖禍了去往夫子堂領罰的,前者路過梧桐木的時候通常記掛著找夫子探討學說,不會多做停留。據鳳薑觀察,後者路過的時候,幾乎都垮著個臉,不太敢吭聲。

因此此地可以說是碧雲書院中頂頂清淨的地方,是個睡覺的好去處。

湯穀四季分明,鳳薑來的時候正是夏日,白日裡日頭毒得很,梧桐木的枝葉能將天井遮得七七八八,陽光太盛時她會歇在樹乾上躲躲陰,隻有一些細碎的陽光透過枝葉照下來。

日落西山時她便喜歡飛到枝頭上,沐浴湯穀的夕陽,因著這株梧桐木生得十分高大,在枝頭能將書院之景儘收眼下。

鳳薑對這棵梧桐木很是滿意,沒事的時候就歇在上麵假寐,任誰喊都不下去。

哼著小曲晃悠著飛到梧桐木枝頭上,剛伸了個懶腰閉上眼睛,準備同往常一樣享受湯穀的夕陽,忽聞樹下的青石路傳來腳步聲,似乎有人正朝著夫子堂的方向去。

來人絮絮低語著:“王君真能請到……來咱們書院做夫子呀,那可是……啊”

鳳薑抖了抖耳朵,睜開眼,有新夫子要來了?似乎還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但是隔得太遠,聽不清具體是誰,隻好坐起身來探著身子朝下望去。

梧桐木茂密的枝葉遮住了視線,隻見一角綴著藍色波紋的白色袍角掃過青石路,旁邊跟著一個黃衣一個紫衣,黃衣弟子似是很震驚:“居然是二殿下嗎!二殿下久居九重天,去歲我跟隨父君赴瑤池蟠桃宴,遠遠地見過一眼,還遺憾沒能跟二殿下說上話,沒想到有朝一日能成為二殿下的學生。”

誰?二殿下?九重天?鬆嵐那個二哥?

鳳薑頓時覺得腦子有點不轉了,撲通一聲,一個不留神,腳底一滑直愣愣地栽到了下方的水池中

好不容易撲騰了幾下從池子裡坐起身來,抬眼便見前方三人一齊回過頭來盯著她瞧,皆是一臉詫異,紫衣似是被她嚇了一跳,嘴巴張著可以吞下一個雞蛋,好半晌才開口問道:“菱葉,你好端端的這是?”

鳳薑訕笑著爬起來,拍拍屁股,朝他們揮揮手道:“我無事,這日頭太毒了,我下來消消暑。”

紫衣弟子還想再問,便見鳳薑說著飛快轉身,像遊魂一般飄走了。

回到住處,鳳薑猛灌了兩大壺茶水,才緩過神來。

鳳凰神在上,她都躲到湯穀來了,怎麼還能撞上九重天的人,偏生還是鬆嵐的二哥。要知道整個天界,最看重鬆嵐的,恐怕就是他這位二哥了。

九重天的老天君與天後育有四子,長子扶桑長到七萬歲仍是碌碌無為,隻能說是無功無過,是四子中存在感最低的一位。

瞧著長子這副模樣,似乎是怕天君的位子後繼無人,君後二人對次子寄予厚望,流景也是不負眾望,長成了如蘭君子,天界無不拜服,八千歲便能單挑上古凶獸,兩萬歲領了九重天司法天神一職,至今五千年,任何一個案子都是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錯處。

天君年輕時是天界有名的美男子,天後年少時追求者也是差點踏破門檻,二殿下貌承二人,是個風度翩翩的如玉郎君。

不過外界對二殿下流景的評價,鳳薑是不太信的,都說鬆嵐與流景相伴長大,正所謂長兄如父,有其父必有其子,能養出鬆嵐這樣的弟弟,流景必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可見傳言是不可儘信的。

她躲著九重天的人是事實,卻不是怕了他們,什麼天族二殿下,在她鳳薑的火眼金睛下,必定讓他漏出狐狸尾巴來。

對著空氣惡狠狠地揮了兩拳給自己打氣,鳳薑平複好心情,收拾收拾準備摸去夫子堂找夫子打聽點消息去。

那邊廂山羊夫子回到夫子堂,一屁股坐下長歎了一口氣,正牌李夫子見他這副模樣,問道:“如何了,可是學堂那邊又出什麼事了?”

山羊夫子又歎了一口氣,順了順長長的花白胡子答道:“還能有什麼事,三公主與九公主又鬨起來了。”

一聽說是菱紗和菱葉又起了爭端,李夫子眉心狠狠一跳,似乎是回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回憶,一巴掌拍上山羊夫子的肩:“唉,九公主也是個可憐的,年少喪母,好不容易在王庭熬出頭了,來了書院,這又 ……唉……”

山羊夫子被拍得一咳,點點頭讚同道:“是啊,所以平日裡能多關照點便關照著吧,這孩子實在是命苦啊。”

二人正說著,隻聽一個聲音脆生生問道:“二位夫子所說的九公主,是哪位呀?”

夫子堂大門被推開,入眼是一坨黃色的小東西手腳並用地翻過有他半個身子高的門檻,動作有些笨重,落地之後一雙小手利落地整理好衣袍,拍拍手站正。

這才看清來人是一個玉雪可愛的小童,身著鵝黃色錦袍,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著,頭頂兩個圓圓的總角發髻,烏黑發亮,像極了兩顆飽滿的黑色大葡萄,發髻也用鵝黃色的絲帶係著,活脫脫的像從畫中走出的年畫娃娃。

在碧雲書院成天到晚的處理學子之間的大小爭端,現在看這小童隻覺得心都融化了,山羊夫子聲音軟了幾分,笑眯眯地向小童問道:“敢問這位小友是?”

隻聽得小童身後一個聲音道:“禹安,不得無禮。”

緊接著小童出現的,是一位身著藍色錦袍的青年,青年麵如冠玉,眼若秋水,儀態從容地跨進夫子堂的大門。

也是青年在兩位夫子前站定時,二人才緩過神來,來人如月下仙人一般,麵容清潤而不失英氣,山羊夫子醉心於詩詞歌賦,也就是這日方才感悟什麼是皎皎如雲間之月,皚皚若神山之雪,他好像見到真神仙了。

青年眉心微蹙,似有歉意,向二人拱手道:“幼弟年幼無狀,還請二位夫子海涵。”

李夫子瞧了瞧小童的臉,又看了看青年的麵容,二人眉目間確有幾分相似。

猜不準來人的身份,李夫子回了禮,向青年問道:“敢問閣下又是?”

青年身後的侍衛上前一步,呈上一枚孔雀翎,一張圓臉笑眯眯地解釋道:“二位夫子,此乃九重天的二殿下,此番是受你們王君邀請前來碧雲書院講經的。”

李夫子和山羊夫子恍然大悟,連忙作揖,齊聲道:“見過二殿下。”

青年溫聲道:“二位夫子不必多禮。”

李夫子彎著腰惶恐道:“罪過罪過,不知是二殿下駕到,不周全之處,還請殿下海涵。”

山羊夫子附和道:“殿下您光臨碧雲書院,真是,真是令我們夫子堂蓬蓽生輝啊。”這話是有感而發,青年身量約莫有八尺,平日裡寬闊的夫子堂在青年的映襯下,竟顯得有些狹小了。

流景含笑:“二位夫子多禮了,日後我們就是同僚了,很多事務還要向二位請教。”身邊的小童也是點點頭,圓圓的小眼珠滴溜滴溜轉乎著打量四周,突然,目光聚集到側間的一扇屏風上,屏風旁的影子,晃了一下。

小童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跑開了。

眾人又是好一套寒暄,直到後院傳來一陣乒乒砰砰的聲音,才察覺到流景身邊的小童不見了,方才二殿稱呼小童為幼弟,那小童八九不離十是九重天的四殿下,天君的第四子了,山羊夫子後背一陣冷汗,三殿下前段時間才折在西海,要是四殿下又在湯穀的地盤上出點什麼事,天君能火燒了湯穀,他這條老命也不用要了。

眾人趕緊往後院趕。

夫子堂的後院是一方四方的天井,四個角各種一株槐樹,院中央有一方水缸,缸中養著山長最愛的幾朵睡蓮,前幾日山長還張羅著幾個夫子在水缸周圍架起了一圈葡萄藤,似乎是對後院的布置十分滿意,山長每天要背著手來院裡轉悠好幾圈,觀察他的葡萄藤,眼見那一株藤著就要結出葡萄了。

山羊夫子覺得山長估計是吃不上他心心念念的葡萄了。

因為,待眾人趕到後院時,那株長勢喜人的葡萄藤並著架子一起,躺在地上,碎成了好幾段。

院中的那口大水缸也被裂開一個大口,山長最愛的幾朵睡蓮隨著裂開的口子,順著水流流到了地上,花瓣上還沾著幾片葡萄藤的葉子。

跑丟的四殿下正撅著個屁股朝著眾人,手上好像抓著什麼東西。

流景皺起眉,厲聲問道:“禹安,你在做什麼?”

小童抓著手裡的東西回頭,眾人才看清,這位四殿下,手裡抓著的不是彆的,赫然是一隻小孔雀。

山羊夫子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坐在地上的小童從鼻孔裡呼出一口氣:“終於抓住你了,哼哼。”隨即將手裡抓著的小孔雀往前一舉,麵帶驕傲:“二哥,看!這隻鳥在後麵鬼鬼祟祟的,被我給抓住了。”

孔雀天性愛美愛麵子,最是珍惜自己的羽毛。

而眼前的這隻……小小的頭耷拉著,被小殿下抓著脖子,兩隻爪子無力地垂著,藍色的羽冠雜亂,華麗的尾羽拖在地上,空氣裡飄著若乾碧色的絨毛,定睛往旁邊地上一看,似乎還有幾隻尾羽沾了水,失了光澤,貼在青石板上,有點半死不活的樣子。

此處是湯穀,能出現在書院中的孔雀意味著什麼,略一思忖便知。

平日裡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人情世故最是練達的二殿下,也鮮少地沒有立刻做出反應。

在一片沉默中,山羊夫子察覺出哪裡有點不對。

這隻藍色的小孔雀,怎麼越看越眼熟?他上前一步,正欲細看,卻見那孔雀偷瞟了他一眼,頭垂得更低了,看著有點心虛,那樣子,若不是被扼住了脖子,估計兩隻爪子都要把臉捂起來了。

山羊夫子再往前一步,察覺到他的動作,小孔雀乾脆頭往一邊一偏,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一旁的流景揉了揉眉心,嘗試挽回局麵:“禹安,將你手中那隻,嗯,孔雀放下。”

小童看了看眾人的反應,似乎也後知後覺自己好像闖了禍,將手中抓著的孔雀小心放到地上,還貼心地用小胖手給它理了理雜亂的羽毛,隻是羽毛沾了水,越理越亂,他有些心虛,隻好撒手,快步跑回了流景身邊。

小孩扯著流景的衣袖:“二哥,我想著這隻鳥鬼鬼祟祟的,見了我就跑,定是沒安好心,才去抓它的。”

二哥?

聽到小童的話,地上的小孔雀突然睜開眼,望向流景的方向。

這一睜眼,一旁的山羊夫子逮著機會終於看清了,不禁在心中痛呼:

夭壽啊,九公主好端端地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山長今日心情不錯,書院這群小祖宗們已經很久沒給他找麻煩了,心情不錯的山長用過午膳後背著手來到院中巡視了一圈,看著長勢喜人的葡萄藤和水缸中嬌嫩的睡蓮,很是滿意,悠哉悠哉地去後房午睡了。

午睡睡得正香的山長被後院一陣動靜吵醒,一邊嘟囔著這次是哪個小崽子又闖禍了,一邊往外走,走到房門口一掀房簾,天塌了。

他的寶貝睡蓮!他的葡萄藤!兩個時辰前都還是好好的!

頂著一把老腰快步跑到案發現場,不敢置信地從地上捧起他最寶貝的睡蓮,再看向一旁碎成幾段的葡萄藤,山長氣得胡須都顫顫發抖:“誰乾的!”

山長雖是人到老年,但精神矍鑠,平日裡訓起學生也是中氣十足,一聲怒吼威懾力十足。

院中,方才還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小孔雀立馬筆挺挺地站了起來,散開尾羽,遮住了頭,似乎在做最後的掙紮。

山羊夫子摸了摸他那的山羊胡須,歎氣:“九公主……你化回人形吧。”

還在做最後掙紮的小孔雀見狀,撤下了尾羽,頭一垂,也歎了口氣,幽幽地化作原形。

是了,在夫子堂鬼鬼祟祟被發現,逃到後院一番掙紮最後被逮住的,正是預備找夫子打聽一番的鳳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