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寢室紙窗外,探頭朝裡張望,卯正起床的柳岄床鋪上空無一人,床鋪也拾掇得乾淨整潔。得,又將一個把柄塞他手裡了。
長風玄本可利落翻越進寢室,奈何右臂實在經不起更多磨難,隻得姿勢怪異地爬挪進出。
突然傷口扯得生疼,手上脫力跌了個倒栽蔥,聲響不小,長風玄警惕地盯著仍在床上的兩人,過了好一會兒,兩人都沒轉醒的跡象,她這才鬆了口氣,孰料一抬頭,餘光掃到個人,正站在紙窗旁,雙臂環胸,目不轉睛的盯著她,不是柳岄又是誰。
人倒黴起來真是喝水都能噎著,她是很想當他不存在,躺回床上蒙頭大睡,可落在身上的炙熱目光讓她不得不認命。
長風玄撐著地麵站起身子,跌坐地上與站得筆直的柳岄對峙,氣勢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她斜眼瞥著柳岄:“柳公子,大早上的,在這兒嚇唬誰呢?”
柳岄看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氣極反笑:“長風公子這是上哪兒逍遙回來?”
她聽著他這語氣,看著他那神態,氣不打一處來:“你管得著嗎?”
柳岄被她一嗆,後槽牙磨了又磨,努力忽略她睥睨一切的小表情:“昨夜你坐悠然樓頂半宿,想到人生真諦了?還是後來轉了一圈,找到人生意義了?”
長風玄像是被悶頭敲了一棍,瞠目結舌,敢情昨夜他跟了自己一路,自己還沒發現?他武功在自己之上?
長風玄沒好氣地懟他:“我坐那絞儘腦汁想了半宿,終於想到你強迫我每日疊被的因由了——你有病!”
柳岄沒接話,過了會兒冷笑問她:“你右臂上的傷還處理不處理了?再過半個時辰,他們就得起床了,屆時看到你手上有傷,一身血汙,你準備如何解釋?”
長風玄雖仍在生悶氣,轉念一想,柳岄說的也不無道理,隻得悻悻然去找金瘡藥和裹帶,輕手輕腳坐回床沿,將袖口卷至傷口之上,扯開夜裡包裹傷口的布帶,許是左手力度沒控製好,傷口被扯裂出血,她輕“嘶”一聲,怕吵醒另外兩人,又連忙壓低聲量。
她打開金瘡藥瓶塞,正準備往傷口上倒,手臂倏忽被人輕托起來,柳岄拿了塊濕帕子幫她擦拭傷口邊沿的血跡,邊擦邊壓低聲量問:“你為何想去龍吟山莊?數次靠近木橋,接二連三被察覺,仍不放棄,看來此事很緊迫啊!”他邊擦邊儘力忽略手上溫軟細膩的觸感,她的手臂纖弱修長,肌膚白皙,吹彈可破,真想不到她就是用這纖細的手臂攀上悠然樓頂。
長風玄抬頭看著柳岄,他雙眸低垂,睫毛不時顫動,神情專注,儼然在做一件莊嚴的事兒,遽然間長風玄覺得他沒那麼可憎了,語氣也不由放緩:“也沒什麼事兒,純屬好奇,聽說龍吟山莊美輪美奐,亭台樓閣無數,景致錯落有致,乃武林八大景之一,有幸到此,不去參觀豈不可惜?”
柳岄幫她擦乾淨血跡後,將金瘡藥粉小心地均勻灑在傷口上,他聽著她胡謅,嗤笑道:“哦?為一睹武林八大景,便可舍了性命?沒想到長風公子是如此風雅之人。那昨夜是探不了龍吟山莊,先上悠然樓眺望解解讒?”個中諷刺意味不言而喻。
長風玄直接忽略,話題一轉,問柳岄:“你可曾見過水中戴帷帽的……人?”長風玄實在不知該如何形容早上看到的詭譎一幕,是人是鬼是妖是怪是魔是獸,她都不清楚,早上更是不敢與之對視,怕著了道,柳岄與裴銘是摯友,興許柳岄會知道?
直到金瘡藥均勻鋪滿傷口,柳岄才用裹帶緩緩包裹傷口,不鬆不緊係好了結,他鬆開手,蹙眉瞅著長風玄:“你今早在悠然樓上看到湖中有這東西?”
長風玄被他看得渾身不得勁,她也沒隱瞞,點頭道:“嗯,不止一個,校場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各有一個,水上帷帽轉個不停,但我盯著其中一個,那帷帽便停了下來,帽沿抬起,我沒敢繼續看,躲到了屋脊背麵。那東西究竟是什麼?怪駭人的。”
柳岄差點被長風玄氣笑:“你還知道駭人?半夜溜出去,闖窄橋被暗器所傷,胡亂包紮後,坐悠然樓半宿就為看校場布防,哪點看出來你懂‘害怕’倆字?”
長風玄被他說得有些窘迫,她訕訕道:“這不是那什麼……好奇心麼……”聲量越來越低,臨了反將一軍:“好呀!你看著我受傷,看著我自個兒包紮,不來幫我,我大人有大量,不怪你,你倒好意思來詰問我?旁的都彆說了,你告訴我那東西是什麼,我需要充足的睡眠,療你見死不救之傷。”
柳岄嘴角抽了抽,這是什麼走向?怎麼就成了他的不是?長風玄的腦回路如此清奇,她能活到如今,除了上天眷顧,餘下靠的全是她的姿容了吧?
他暗歎口氣,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首先,是你半夜躡手躡腳溜出寢室,你既不想被人發現,而我不幸被吵醒,又怕你牽連同窗,隻得跟著你,在你準備作惡時出手製止你。我為免被你發現,隻得遠遠尾隨,你硬闖窄橋,我察覺有暗器時已來不及出手幫你,況且一出手,我也會暴露行蹤,於你、我皆不利。”
他略一停頓,長風玄馬上插話:“嗬!都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那看我包紮時為何不現身?”
柳岄沒好氣道:“你以為那人為何沒追上你?”
長風玄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難以置信地喃喃:“是你引開了那守衛?”
柳岄輕哼一聲,沒回答,這振聾發聵的沉默!
長風玄並非不識好歹之人,她訕笑道:“柳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日後寢室的乾淨整潔由我一力承擔!”反正其他三人床鋪不勞她費心,“寢室的乾淨整潔”換而言之不就是“長風玄的床鋪整潔”,此事她努力努力還是能辦到的。
既然柳岄沒出手幫她的理由勉強過關,長風玄決定不再追究,但最關心的事尚未有頭緒,她執著地第三次發問:“那水上帷帽到底是什麼東西?”
柳岄沉吟著道:“那東西叫‘液塢’,也喚‘夜塢’,因它白日會沒入水中,夜裡才會浮出水麵。液塢是裴門獨有的水怪,單論好壞,液塢甚至算是一方水域的守衛。有它在的地方,幾乎沒有其他水怪敢冒頭。”
長風玄略覺困惑:“如此說來,校場被四個液塢守衛,隻為確保我們的安全?”
柳岄搖頭,眼中隱有憂慮:“麵上確是如此,但液塢還有一個作用,近距離的液塢可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形成屏障後的液塢相當於一個整體,它們之間互有感應,所以早上你被其中一個液塢發現,躲到了背麵,實則你並無躲過去,若你環視四周,會發現不隻一個液塢抬頭,而是它們都抬起了頭。”
長風玄瞬時覺得周遭的空氣一下淩冽,她不由打了個哆嗦,這也太驚悚了,還好早上沒敢看,不然悠然樓都下不了,腿軟!
她抖了抖身子,抖下一身雞皮疙瘩,顫聲道:“被它們看到了,應該不會有事吧?我如今都好好的,若是有事,應該早作古了吧?”
柳岄看著她哆哆嗦嗦的樣子,竟覺有趣,以拳掩唇輕咳,努力壓下嘴角:“不會有事,隻是你入了它們的黑單了,下次會對你嚴防死守,你要想突破它們的重圍,不大可能啦!”液塢也有黑簿?與她還蠻像的嘛!
長風玄蹙眉想了想,問:“突破什麼重圍?”
柳岄真想敲開她的腦袋,看看裡頭裝的是什麼,他無奈道:“方才不是說過,液塢間可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那如果四個液塢,四道屏障,聚合起來像是什麼?”
長風玄聽明白了:“一個無形的牢獄!它們既是守護我們,也是囚困我們!”
柳岄點點頭:“嗯,恐怕是這樣。”
他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然大亮,裴銘和柳蠻即將醒來,柳岄敲敲床柱,提醒長風玄:“哎,他們就要早起了,你衣袍再不換,會嚇到他們。”
又是“嚇到”,長風玄氣極,低喝:“我是有多恐怖,他們老被我嚇到?他們膽子比芝麻還小?”說完也不待柳岄回話,拉開櫃子拿了替換的衣袍便進了浴室換洗,徒留柳岄一個謝絕交談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