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收攏的地方嫋嫋炊煙升起,落日餘暉的碎片布滿了整條田埂,路上閃爍著金光,陸衍背著一麻袋紅薯,顧一抱著半麻袋花生哼哧哼哧地踏上回去的道路。
吃過晚飯後,顧一往院子搬出一個小火爐幾張小木椅,點燃炭火放上銅質水壺,耳邊隻有風劃過樹梢,炭火偶爾爆出火星子的聲音,無數的喧囂仿佛已經遠去。
秋日的夜微涼,旺財也跑到火爐旁趴著取暖,老人喜歡早睡顧一就接過王奶奶手裡的毛線放在大腿上。
壺口呼呼地冒著熱氣,菊花煮著竹葉青,清新的香味四溢,顧一往壺邊放了點花生板栗,用錫紙包好扔了顆紅薯進火爐裡,陸衍的眼裡倒映著火光,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時要柔和一點。
顧一按著針法一針一線認認真真地織起了毛巾,兩人一狗,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勾心鬥角,隻有兩顆赤誠的心隔著炙熱的炭火在跳動著。
兩人有話要說,但又無話可說,唯有音樂是最好的調劑,顧一從倉庫抱出琵琶調音,這是王奶奶年輕時的愛好,後來結了婚就漸漸不彈了。
“你還會這個?”
“小時候跟王奶奶學的。”顧一調好音,指腹拂過琴弦:“很久沒碰過了。”
轉軸撥弦三兩聲①,憑著兒時的記憶手指撥動琴弦,月色中琵琶遮住顧一半張臉,曲調輕快悠揚,低眉信手續續彈,陸衍靠著椅背瞌上眼,晚風掃過發梢,輕攏慢撚抹複挑,顧一抬眸望向他,用目光為筆描繪著眼前這個人的眉眼。
琴弦的顫動逐漸停止,顧一放下琵琶從屋裡抱出件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陸衍身上,距離湊得有點近,淡淡的洗發水味縈繞在鼻尖,她記得這個味道——是她前天新買回來放在王奶奶家裡浴室的置物架上的。
眼前的人因距離過近而變得模糊,麵部的細節也因此放大,溫熱平穩的氣息噴在嘴角,癢癢的。
陸衍額前的發絲勾住因風吹起的碎發,若即若離欲拒還迎,明明輕輕一碰就能輕易分開卻依舊互相糾纏著。
我沒有選擇,隻能一條路走到底。
緩緩向後退去,陸衍卻突然睜開眼看著她,眼裡沒什麼情緒。顧一瞳孔顫了顫,同時她感受到微涼的指尖掃過她的脖頸,落在一跳一跳的脈搏上。
整個人一覽無餘地倒映在顧一的瞳孔裡,陸衍短暫地深吸一口氣,脖頸上的手指用了點力帶著她向下壓了壓。
“抱歉。”顧一退到安全的距離:“夜深了,回屋吧。”
指尖上的溫度轉瞬即逝,陸衍有些失神地蜷了蜷手指。
床上分割楚河漢界的毛巾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狹窄的房間裡多出一張行軍床,上麵鋪了一層厚厚的被褥。
“你選一個吧。”顧一像個沒事人一樣開口:“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話音剛落,陸衍就已經躺上行軍床蓋上被子合上眼。電燈熄滅隻留下一片靜謐,彼此的呼吸聲在空氣中交織間錯。
陸衍大腦裡回響著與祁箏的對話,兩個帥氣逼人的男子在名流齊聚的酒會裡碰杯,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棱角鋒利,絲毫不遜色在場任何一個小有名氣甚至紅透聯會半邊天的明星。
“跟你一樣。”祁箏抿了一口酒杯中的果酒,直截了當:“沒有結果。”
“沒有結果就是最好的結果,”陸衍冷眼旁觀宴會廳裡歡歌載舞的人,他對這種名流交際不感興趣,但礙於陸聞鼎他不得不來:“至少能證明不是陸家的人。”
“大概在年前M國的總統會來聯會訪問,還會帶M國的一些龍頭企業的高層來談合作,屆時的外交酒會可比現在熱鬨。”
“怎麼?是要見到未婚妻太開心了嗎?”陸衍放下酒杯,語氣平淡。
“你也逃不掉,很快也會有一位未婚妻出現在你的麵前。”祁箏接受了一位年輕貌美氣質絕佳的女士的邀請,牽著她的手往舞池中央走去:“畢竟祁黛還等著你呢。”
“我對小孩沒興趣。”
陸衍醒的時候天還沒亮,旁邊的單人床空空如也,走過去伸手一摸冰涼一片,房門還好好地鎖著,人已經離開很久了。
顧一坐在屋簷上撐著頭眼神空洞,直到一件外套從頭將她整個人兜住,陸衍坐在她的旁邊沒好氣道:“大晚上的不睡覺上房揭瓦,你是被夜貓子奪舍了嗎。”
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難聽。
雙腿懸空著,顧一低頭看地麵:放任自己從這裡一躍而下會發生什麼?
以前在訓練營的時候比這兒還高的高度顧一都跳過,在空中調整姿勢落地翻滾然後向前衝。
手臂被人緊緊捉住,顧一回過神往後移了移位置:“死不了,最多斷條腿。”
捉著手臂的手逐漸收緊,陸衍的聲音有點低,帶著點壓迫:“高處落下的人不會立刻死去,斷裂的骨頭會插進五臟六腑裡,四肢扭曲麵容猙獰,整個人生不如死。”
“大晚上的,就不要講恐怖故事了。”
“實話實說。”陸衍帶著顧一原路返回穩穩地落在地麵上後才鬆開手:“生命來之不易。”
“我知道。”
看她臉上沒有一絲認為自己做錯的樣子,一股無名火竄上心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②”
“閉嘴!”
顧一一巴掌扇過去,胸口劇烈起伏,眼角紅了一片眼裡滔滔的恨意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陸元寒在你父母的車上做手腳,又怎麼會連累我的父母?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又怎麼會喪命在那場爆炸裡?
陸衍側頭舔了舔後槽牙,嘗到一點血腥味,雖然貿然提起顧一的傷心事不道德,但這是唯一能撕破那漠不關心的麵具的利器。
她給自己打造了一個真誠溫和,魅力四射的人設殼子,讓周圍的人對她放鬆警惕,認為她是一個美麗花瓶,精湛的演技入木三分所有人都被她迷惑,也確實迷惑了陸衍一段時間。
眼睛是靈魂的窗戶,眼睛不會騙人,地下賽車場的那次對視就引起陸衍的注意,如果再給顧一一些時間她能藏得更深、更好。
顧一深吸一口,閉了閉眼,重新鑽回殼子裡:“抱歉。”說完轉身回去房間裡,房門就這麼大刺刺地開著。
陸衍走回房間,顧一臉朝牆安安靜靜地躺著,仿佛隻是半夢半醒間翻了個身。
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陸衍躺回床上,無力感鋪天蓋地地襲來。
享受了相應的權利就要承擔相應的義務,利害關係千絲萬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想要跳脫出來唯有通過自己才能真真正正地將想要的東西緊緊握在手心。
不能再被動下去了,必須要有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