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時顧一有點迷糊地睜開眼,夢境裡的光怪陸離讓她的腦袋有點發懵,緩了三秒後看了一眼睡在床邊快要掉下去的人,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在院子裡簡單地洗漱後,王奶奶也起床了,顧一輕聲跟她打了聲招呼後拎起昨晚就準備好的小提籃,王奶奶戲謔地笑了一聲目送她出門。
薄霧輕繞,露珠在微黃的草尖上閃爍,仿佛無數顆微小的珍珠。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溫柔地灑在早出農民們的脊背上。
走過蜿蜒曲折的小路,行過幾根木頭搭成的獨木橋,憑著記憶撥開一米多高的雜草踏上由碎石碎磚鋪成的山路。
很快,兩塊陳舊的墓碑映入眼簾,顧一從提籃裡拿出小鐮刀將周圍的雜草一一清理乾淨,用粘了金色顏料的畫筆一筆一劃認真地補好墓碑上掉色的字。
顧海成之墓
李姚之墓
當年那場爆炸在場離得近的受害者在一瞬間就被火光吞噬屍骨無存,連這兩塊墓碑都是王奶奶帶著顧一幫忙立的,裡麵放著顧海成夫婦生前的衣物,顧一手上的兩枚戒指也是收拾遺物時收拾出來的,原本王奶奶也想一並放進去的,但看見顧一緊緊攥住不肯放手於是作罷。
擺上新鮮的水果鮮花,顧一跪在墓碑前往地上斟酒:“爸,媽,好久不見了,我回來看你們了。”
顧海成喜歡山,李姚喜歡海,所以在入海村的後山裡選了這個位置,晴天時遠遠望去能看見波光粼粼的大海。
顧一往側邊一坐,腦袋挨著冰冷堅硬的墓碑,整個人依偎在上麵。
“爺爺帶我去了M國,但我覺得我好像外來者,破壞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顧一低下頭抱著膝蓋:“那段時間我被一個入室的歹徒綁架,他們給我注射了國際禁藥,試圖用我威脅爺爺,但那怎麼可能呢?誰會在意我呢?”
“後來長官帶隊包圍了那個倉庫,歹徒狗急跳牆用刀劃破我雙腿的血管......”顧一講起往事時語氣平靜,就像不是她的親身經曆一樣:“具體的我不記得了,在醫院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後長官送我進了M國的軍事訓練營。”
“訓練營很苦很累,但我沒有當逃兵,現在我變得很厲害。”
“幾個月前我轉學回來了聯會,遇到了很多很好的同學,參演了音樂劇......”顧一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嘴角勾了勾:“我遇到一個人,說話不好聽,特彆有錢,也特彆裝......但相處下來感覺人好像還不錯?我......好像有點喜歡他?大概是因為他很好看吧。”
“我不知道怎麼去處理,我們中間隔著太多東西,沒人教過我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顧一垂下眼眸:“程描說真心瞬息萬變,我猜可能以後出現一個比他還好看的人我會毫不猶豫地變心吧。”
離開訓練營那天陳惠蘭親自來接她,在一眾同期羨慕的眼神裡顧一拉開軍車的車門坐了進去,車子兜兜轉轉來到軍區裡,顧一自覺將手機關機。
辦公室裝潢簡潔大氣,陸軍軍醫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和一個牛皮袋並列放在辦公桌上,顧一站在書桌前等待指令。
陳惠蘭摘下帽子工整地放在桌上:“當年的事情有欺騙的成分在。”
顧一屹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就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但我還是派人象征性地查了一下,確實查出了東西。”
顧一眼神微動,陳惠蘭將兩份文件推向前一點:“現在你的麵前有兩條路,我尊重你的選擇。”
“報告,從始至終我隻有一個選擇。”
顧一拿起桌上紅色的錄取通知書毫不猶豫地放入腳邊的碎紙機,刀片攪動著碎紙嘩嘩落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敲門磚化為了廢渣。
顧一靠著墓碑小憩了一會兒,中午的太陽高懸於蒼穹之頂,田間的小道上很多人扛著農具走到樹蔭下席地而坐,談話聲和歡笑聲在田間回蕩。
推開院門那一刻顧一感覺眼睛像被濃縮了十萬倍的辣椒水給滋了一樣——陸衍係著花邊圍裙拎著個塑料桶冷著張臉在喂雞。
一把玉米下去,公雞母雞圍繞在他腳邊咯咯噠咯咯噠,黑色上衣配上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愣是給他穿出一種高級感,襯得那件圍裙都像點綴在腰間的時尚單品。
“歡迎回家,女、朋、友。”
這七個字連帶著標點符號都讓顧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簡直是毛骨悚然,突然間她十分後悔——早知道今天早上就不該跟王奶奶說他是她的男朋友,因為太想她腦子一熱跑過來了,就應該在天沒亮時就讓他滾蛋的。
“表的。”
“女朋友還有表的?”陸衍挑眉,頗有興味地看著她。
“再多說就是後任。”顧一覺得自從遇見陸衍歎氣的頻率都高了不少:“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不知道。”
“......算了,一時半會兒說不清。”
“沒關係,我可以等你組織好語言。”
顧一想原地變成一隻鴕鳥,自欺欺人地把腦袋藏進翅膀,果然不能讓感情支配大腦,包會乾出一堆不可思議的蠢事。
“嗬嗬。”顧一木著張臉:“你什麼時候走?”
“很快。”陸衍一邊說一邊走到她麵前伸出手,四根手指動了動,顧一迅速反應過來將自己的手機放到他的掌心上。
陸衍倒是不避諱地直接撥通一個號碼:“我沒事,這是顧一的電話。”聽出了對麵是祁箏的聲音但聽彆人聊電話是不禮貌的行為顧一還是自覺走開,沒想到忽然被拽住了手臂,罪魁禍首舉著手機:“過幾天回。”
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顧一站在原地腳尖在水泥地上虛空寫字:陸衍**。
將手機拿回時,通訊錄裡多了兩個人名——祁箏、陸衍。
實在是想不通屋裡明明有座機,非得等到中午用她的手機,奇奇怪怪。
王奶奶去趕集了要晚點回來,顧一走進廚房淘米洗菜,這些對她來說熟能生巧,剛進訓練營那段時間天天洗菜做飯和喂豬,從被小豬崽子們拱到打成一片隻用了短短三天。
苦並快樂著。
鯽魚一菜刀拍暈,去鱗去鰓清內臟一氣嗬成,下鍋熬湯時陸衍就站在不乾擾她動作又能離她很近的角落靜靜地看著。
“乾吃白飯的。”顧一眼也不抬,菜刀在案板上有節奏地起落。
“早上掃了院子的落葉,中午喂了雞。”陸衍抱著手臂理直氣壯道:“你在說誰?”
果然在動嘴皮子這方麵上完全說不過他,顧一選擇閉麥繼續做飯。
透過白茫茫的蒸汽,顧一的樣貌變得朦朧,他語氣隨意像是無聊過頭的隨口一問:“如果可以的話,你會選擇怎麼的生活?”
“晨起侍花,閒來煮茶,陽光下打盹,細雨中漫步,夜燈下讀書。”其實這些是她在書上看到的,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有想過,隻能按著模板背書:“任窗外花開花落,雲來雲往。” ①
“嗯,好的,大詩人。”
顧一:......
陸衍垂下眼眸,濃密的睫毛打下一片陰影,讓人捉摸不透。
四菜一湯端上桌,王奶奶也正好趕集回來,陸衍接過她手裡的東西扶著她上桌吃飯,王奶奶臉上的笑從進門開始就沒下來過,一副丈母娘見女婿越看越歡喜的樣子。
“奶奶彆笑了,小心假牙從嘴裡笑出來。”顧一無奈扶額,順便給她夾了一塊叉燒:“鯽魚太多刺,您不能吃。”
王奶奶訕訕地收回伸向鯽魚的筷子:“我這是高興嘛。”
“奶奶想笑就笑,笑口常開。”陸衍夾了一筷子魚肉進顧一的碗:“不要吃太多鹽,對身體不好。”
鯽魚多刺,但碗裡的卻一根刺也沒有,顧一歎了口氣:“行行行,我說不過你。”
“小衍是哪裡人啊?”王奶奶雖然很滿意這個帥氣的小夥子但也不好讓顧一太被動,於是主動提起彆的話題。
“本地人,家在首都。”陸衍捂著嘴迅速將食物吞下後開口:“家裡是做點小生意的。”
嗬,資產覆蓋了聯會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小生意。顧一不動聲色地扒了口米飯:陸聞鼎的獨孫,陸氏未來唯一的繼承人。
“本地好啊,那你和我們阿一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以前就認識了,這次她轉學回來又再次熟絡起來了。”陸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為太想見她了就偷偷跑過來,沒想到打擾到了奶奶,實在是抱歉。”
“哪裡的話,老婆子我巴不得這院裡多點人才好,熱鬨熱鬨。”
哇靠,不給你頒個最佳演繹獎都可惜了。顧一手裡的筷子都快掰折了,心白了陸衍一眼:這台詞功底,這演繹狀態。
直到吃完飯顧一也沒有動碗裡的魚肉,陸衍視若無睹地自覺收拾桌子,流水衝走碗筷上的油膩乾淨得能倒映出人影。
“王奶奶,今年有種紅薯和花生嗎?”
“有的,不過還沒來得及去收。”
“我去吧,正好下午沒什麼事。”顧一從倉庫裡找出一個尿素袋子:“應該還是原來那塊地。”
前腳剛邁出門檻,後腳陸衍就跟了出來。
“你來乾什麼?”
“省得某人說我乾吃白飯不乾活。”
“切,小氣鬼。”
“小心眼。”
“反彈。”
“反彈無效。”
......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田埂上,心智宛如三年級小學生一樣互相詆毀,幼稚得不能再幼稚。
“你是不是很煩我?”陸衍忽然停下腳步沒頭沒腦地問。
“是的。”顧一沒回頭徑直地走下地,不假思索地回答:“很煩。”
一針見血,不留餘地的結果。
“那你討厭我嗎?”
顧一沉默地攥著紅薯葉莖用力往上一提,整顆紅薯被連根拔起,個個都十分大個兒,能看得出主人的精心照料。
“嗯。”
得到回答,陸衍一聲不吭地下地拔紅薯,去掉葉莖,掃落表皮上的泥裝袋,兩人就這麼一聲不響地乾活乾到日落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