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聽晚聽著這些話,神色肉眼可見的冷了下來,一旁本來還笑逐顏開的女人被男人這樣一通反駁後,神色也漸漸變得猶豫起來,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男人,細聲細氣的回道:“當年咱們帶著他倆去的時候,晚晚的表現不是很好嘛,除了那教書先生,一旁圍觀的讀書人也誇她呢。老爺,說不定咱們女兒真的有這讀書的命,你且讓她去試一試……”
女人話還沒說完,就被男人煩躁的打斷了:“你個頭發長見識短的玩意,旁邊的人是在誇她嗎?不過是看那教書的臉色!再說了,女娃哪有男娃聰明,咱兒子就算當時表現的不太好,進去學一陣,肯定比這小丫頭學的好多了!”
一通駁斥下來,女人徹底沒了動靜。她剛剛直起來的背又軟軟的塌了回去,默不作聲的扭過頭,沉默的開始翻動鍋裡的菜。
虞聽晚聽著他滔滔不絕的反駁,神色冷淡,她隻是默不作聲的瞥了男人一眼,似乎已經放棄了所有的辯解,隻是平靜的說道:“我就是和你們說一下,幾天後我會和內閣學士見一麵,順利的話可能就要跟著學士離開這裡了,到時候你彆怪我沒提前和你說。”
男人似乎這時才終於正眼瞧了瞧她,看她這幅鎮定自若的樣子,頓了一下,疑惑的道:“你說真的?人家官老爺當真要和你個丫頭片子見麵?”
“誰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呢,”虞聽晚平淡的回道,“您若不信,到時候在家裡等消息就好。”
男人似乎這才不安起來,他抓耳撓腮了一陣,突然開口道:“那啥,他娘,你這兩天上街買布的時候,記得給兒子也買一尺,回來做身好看的衣裳。”
女人“欸”了一聲,似乎是已經習慣了這樣沒有理由的號令,反而是一旁的虞聽晚皺起眉頭,奇怪的問:“為什麼要給他?他不是前兩天剛做了一身新的嗎?”
她爹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去見官老爺,不得穿身好衣裳,不能讓人家把咱們看扁了!”
虞聽晚更疑惑了,眉頭都擰在了一起:“是我去見內閣學士,和他有什麼關係?”
男人眼睛一瞪,橫眉立目道:“你去見官老爺不得帶上你弟弟嗎?!讓人家官老爺看看咱家也是有頂天立地的男娃的!人家說不定看上你弟弟了,給個官當當,那咱家不就一步登天了嗎?!”
虞聽晚隻覺得荒唐至極,她不可置信的回道:“人家要見的是我,我帶個弟弟去算怎麼回事?!再說了,就他那樣,”虞聽晚煩躁的撇了一眼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舔麥芽糖的男孩,語氣中終於忍不住帶上了一絲譏諷,“不給咱們家丟臉就不錯了,還爭光,怕是會嚇到人家內閣學士吧!”
一聽這話,男人“嗷”的一嗓子,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躍而起就要破口大罵,而他的寶貝兒子反應更快,把手裡的麥芽糖往地上一丟,站起來叉著腰喊道:“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人家官老爺想見的根本不是你,人家想見的是那薑家大小姐!彆人都被你那裝腔作勢的樣子給唬住了,我可不信!你小的時候就會去寺廟偷人家供奉的東西吃,現在乾這些偷雞摸狗的事兒不是手到擒來?!你彆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非到人家官老爺麵前告你狀!”
聽到這話,虞聽晚的臉色終於變了,她豁然轉身,眼睛死死的盯著她肥頭大耳的弟弟,氣的嘴唇都在抖:“我說了,是她抄我的!不是我抄她的!你們不幫我去證明清白也就算了,我冒著被那薑家暗地報複的風險,好不容易把我應得的拿了回來,你們為什麼還要這樣在背後捅我刀子!為什麼你滿腦子都是你兒子能建功立業,你女兒近在咫尺的康莊大道就看不見!兒子,兒子,兒子怎麼了?!像他那樣懶成豬的兒子,除了浪費咱們家的糧食養出一身膘外,他給咱們家掙過一分錢嗎?!”
一家人似乎都被她突然爆發出的疾言厲色給整蒙了,她爹的麵皮劇烈的抖動起來,指著她卻說不出一個字,那男孩更是嚇的目瞪口呆,支支吾吾了一陣,最後把頭扭到一邊,裝作什麼都沒聽到的模樣。
虞聽晚深吸口氣,冷著聲音繼續說道:“還有,當年我為什麼去偷人家的供奉,還不是因為咱們家那陣窮的揭不開鍋,爹娘把好東西都給你吃了,我半夜餓的快要死了,也沒人管我!你們從小到大就不管我,還不準我自己給自己找活路嗎?!”
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炒飯的女人聽到這話猛然抬頭,麵上一片驚愕,支支吾吾的說:“不是,晚晚,娘偷偷給你塞過吃的,娘怎麼會讓你餓肚子……”
她話還沒說完,虞聽晚卻已經沒心思去計較這些陳年往事了,她一揮手,麵色不耐的說:“總之,你彆想讓我這次再帶上你的寶貝兒子了,帶他過去乾什麼,在旁邊當吉祥物嗎?恐怕他連吉祥物都不知道怎麼當吧,彆在人家官老爺麵前嚇得尿褲子。”虞聽晚看了一眼鴕鳥一樣縮在一邊的弟弟,斬釘截鐵的說:“我是把我的一輩子都賭上了,才換來了這次機會,我決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哪怕是你們!先生和我為了我這篇文章,通宵達旦了不知多少次,若是因為你們讓我和先生的心血付諸東流,我會跟你們拚命!”
男人看著女兒前所未有堅決的模樣,氣的大喊大叫:“反啦!反啦!官老爺都沒見到,譜到先擺起來啦!敢反抗你爹啦!你個不忠不孝的東西,維護那破教書的比維護你爹還起勁!我看就是那破教書的知道了人家薑家大小姐的文章,故意透給你的!你們倆得罪了人家大門戶,等著人家報複吧!滾!給我滾!找你那破教書的去!讓他供你吃穿!你看看沒有老子給你交束脩,他還看不看你一眼!”
“走就走!沒你們拖我後腿,我活的更好!”虞聽晚氣的眼淚都憋在眼眶裡,一扭頭就跑了出去。
虞聽晚走後,男人的罵聲依然沒停。一會兒說什麼女孩就是沒用,早晚都是彆家的人,胳膊肘就會朝外拐;一會兒又忙不迭的安慰自己那被嚇到的寶貝兒子,將跑出去的女兒拋之腦後。薑暮商又聽了一會兒,實在是覺得那些話不堪入耳,沉默的從屋裡退出來了。
穿出來後,薑暮商再一次回頭看了眼那小小的土坯房,隻覺這方方正正的屋子不是家,而是一座堅不可破的牢籠,牢牢困住了一個女孩的一生。
言景初看到她出來後,突然“咦”了一聲,末的急忙退到幾步遠之外,和薑暮商拉開距離後,這才溫聲出言勸慰道:“薑姑娘,控製一下,否則這周邊的魑魅魍魎都會被你吸引過來的。”
薑暮商“嗯?”了一聲,顯然是沒意識到自己有什麼不對勁。言景初隻得繼續解釋道:“你現在的心情應該不太好,戾氣化成鬼氣了。你沒發現你身上一直在冒黑霧嗎?那些都是你實質化的戾氣,若是你修為再高深些,這些鬼氣怕是也能傷人的。”
薑暮商低頭一看,一層一層的不明黑色霧氣正從她的身上升騰而起,隻是看著就覺得陰氣陣陣,渾身發冷。薑暮商微微闔眸,內心中升騰的負麵情緒逐漸被壓製下來,身上的黑霧也隨之減淡,最終消失不見。
言景初看著她身上的黑霧逐漸歸於平靜,這才慢慢靠過來,仿佛發現新大陸一般笑道:“薑小姐原來會為這種事情生氣嗎?”
薑暮商微微蹙眉,心下不爽。
這黑霧真是麻煩,輕易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實情緒。
莫名其妙的,她不想在這人麵前露出這些負麵情緒,於是選擇一帶而過:“難得遇到這麼極品的一家人。”
她不給言景初繼續追問的時機,生硬的轉了話題:“虞聽晚堅稱這文章是她自己寫的,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她完全沒必要說謊,她應該是真的不知情了,”薑暮商說道,“她應該是真心實意的覺得薑……我抄了他的文章。”
言景初好脾氣的笑著,仿佛沒有察覺到她那生硬的轉折一樣:“是了,至少從虞聽晚自己看來,這文章的確出自她自己之手。”
這話說的有些意味深長,薑暮商卻立刻接上了他的腦電波:“你是說,有人讓虞聽晚覺得這文章是她自己寫的?”
言景初點點頭:“薑姑娘和虞姑娘的出身和成長經曆都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說是天差地彆,在這樣的情況下,對同一件事卻發表出了從淺層表象到深層道理都一模一樣的見解,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人在其中做了引導。”
這個答案就太過明顯了。薑暮商脫口而出:“書墅的先生。”
“是。如果薑姑娘的文章是自己一手創作,而虞姑娘的文章是在先生的指導下寫出來的話,不是虞姑娘,那自然就得去探一探那位教書先生了。”言景初的眼底盛了幾分若有所思,扭頭朝薑暮商道:“我們最好現在再回那書塾一趟。以虞姑娘的處境,她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必然是想找個人傾訴的,那位教書先生就是最好的選擇。我們現在過去,說不定可以撞上兩人談話,也許能得到一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