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景初朝她說完那句話後,也沒有等她回複,轉身就進了屋。薑暮商看著那半掩上的門,沉默半晌,最終還是飄了進去。

剛才那股感覺來的莫名其妙,或許是在某個電視劇或者圖片中看到過類似的場景。但不可否認,這刹那間的似曾相識給她帶來了一份安全感,於是她不再多想,來到了屋內。

屋內的擺設和它的外觀一樣,十分的簡潔,甚至可以說是潦草。房子內部隻是被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放著一套搖搖欲墜的桌椅,旁邊還放著厚厚的草垛,應該是用來睡覺的,除此之外唯一算得上裝潢的,也就剩門口那串風鈴了。

言景初將凳子拉開,然後扭頭對薑暮商說道:“請坐,薑小姐。”

薑暮商自然而然的坐在了椅子上,坐下來後才回過神來:她一隻鬼,哪裡需要坐什麼椅子。隻是言景初的神色太過於自然,好像他麵對的不是一隻半透明飄在空中的鬼魂,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才讓她下意識的做了些隻有人才需要的舉動。

她看著言景初將外衫褪下,抖落上麵的殘雪,一舉一動都自然的好像她本來就在這屋子裡一樣,對她毫不避諱。薑暮商打量了一下這四麵透風的牆壁,下意識的說道:“這麼冷的天,即使在屋內也多穿些為好。”

言景初似是沒有想到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這個,愣了一下,低頭自我掃視了一番,隨後笑道:“好,等衣服稍乾些我就穿上。”

薑暮商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心裡卻覺得自己有些多話。

言景初一身素衣坐到了她的對麵,也沒有和她打太極拳,開口直奔主題道:“薑小姐一路跟過來,應該是有問題想要問我吧。”

薑暮商嗯了一聲,想了想自己目前還是頂著薑家大小姐的身份,於是選了個還算合理的方向切入話題:“剛才多謝了,讓我見到了我父母的最後一麵。”

這人嘴上說著謝,神情卻沒透露出絲毫感謝的意思。言景初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似是覺得有些有趣,於是也隻簡短的回道:“無礙,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薑暮商的嘴唇動了一下,接下來想要問的問題都被他這疏離的一句話給堵了回去。她不由得回想起第一次見麵他給人算命的時候,那張嘴倒也是亂七八糟的說個不停,怎麼在她麵前就突然轉了性。

薑暮商被他堵得不是很想說話了,但無奈現在能解決她問題的隻剩這一個人,於是隻能冷著臉繼續追問道:“你進門的時候就看到我了嗎?”

言景初微微挑眉,笑著說:“薑小姐不像是來問問題的,倒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這人說話慢聲慢調的,即使是在說這種話時也帶著笑意,給人一種脾氣很好的感覺。他看著薑暮商閉著嘴默不作聲的不接他話,似是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微微坐直了身子,自顧自的說起來:

“我的確進門的時候就看到薑小姐了,但那並不是第一次見麵。之前在集市上的時候,我就看到薑小姐站在我旁邊了。”

薑暮商回想了一下,她那時候就站在他和那包子鋪老板娘中間,想不看到都難。

於是她蹦出一句:“所以你那時候就知道我是薑家大小姐了嗎?”

言景初搖頭:“並未。隻是薑小姐穿著不凡,想來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後來在薑府又碰到後,基本也就斷定了。”

這個過程基本合理,薑暮商點點頭,終於問到了自己想問的:“那你對我這種存在很熟悉?”

言景初道:“嗯,薑小姐現在其實是肉身死亡,魂魄尚存的狀態。一般來說,人死後,都會魂歸地府,過奈何橋,喝孟婆湯,了卻此生牽絆,轉世投胎。隻有死前抱有強烈不甘和執念的魂魄,才會不入地府,留在人間遊蕩。這樣的魂魄,一般都是無知無覺的,用不了多久就會魂飛魄散,但若是還能喚醒生前記憶的,那就是半生半死之物,俗稱鬼魂。”

總而言之,的確是變成一隻鬼了。

這個結果在薑暮商意料之中,而言景初的這番解釋,也讓她覺得薑家夫婦的說法多了幾分可信度。畢竟坊間傳聞她是因為被當眾揭發了抄襲的醜事,受不了眾人指責才選擇了上吊自殺。這種情況下人就是奔著死去的,哪裡還會有什麼執念。但薑家夫婦的說法則截然不同,他們堅定的認為女兒是受了冤屈,為了自證清白才一條白綾走上黃泉路,顯然更符合鬼魂成形的條件。

她想了想,接著問道:“那我這樣可以活多久?”

“這個,就得看薑小姐自己的造化了,”言景初道,“鬼魂和修士一樣,也是可以修煉的。越強大的鬼魂,活的也就越久,力量也會越強,若是一直無法修煉,大約二三十年後,也就自然消散了。”

就是說,即使成了鬼也不得安生,為了活命,還得繼續卷下去。

薑暮商麵無表情的想,還不如一道雷直接把我劈了,到陰曹地府也好過這逃不脫的卷生卷死。

“大多數的鬼魂為了活下去,都會想方設法的修煉,提高修為,”言景初補充道,“不過還是想提醒薑小姐一句,鬼道的修煉方式成千上萬,但有一種還是希望薑小姐謹慎選擇。修這一道的鬼魂,雖然修煉速度極快,但也很容易走火入魔,變成為禍人間的惡鬼。”

言景初伸出手,朝她的眼睛點了點。雖然隻是禮貌的虛空指了兩下,但薑暮商不由自主的就被他伸出的手給吸引了。和他平平無奇的臉相比,這雙手生的卻是極好,細白而修長,宛若上好的羊脂玉,一點瑕疵都找不出來。

言景初的聲音同時在耳邊響起:“想必薑小姐也發現了,自己時不時的可以看到從人身上冒出的黑氣吧。”

薑暮商回過神,不動聲色的把目光從他的手上移開,點頭道:“是,看到黑氣的同時,我會變得很餓。”

“這就對了,”言景初溫聲道,“那些黑氣,叫做魘。對鬼魂來說不光是上好的美味佳肴,而且是幫助修煉的大補之物。吸食魘,可以讓鬼魂的修為一日千裡,相對弱小的鬼魂很難抵抗它的吸引力。”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薑暮商的眸中帶著一絲笑意:“但薑小姐就做得很好。”

接到一句誇獎的薑暮商神色倒是懨懨的,臉上就好像掛著“彆整這些沒用的”幾個大字一樣,半垂的眼帶著天然的冷漠和不近人情。她不動聲色的繼續問:“人的身上為什麼會產生魘?它們到底是什麼?”

“惡意。”言景初乾脆的回答。

看薑暮商似乎有些不解,他接著補充道:“一個人隻要對另一個人心生惡意,他的身上就會產生魘。吸食這些魘後,鬼魂的修為雖然會突飛猛進,但也會受到魘中所帶的負麵情緒的影響,長此以往,心境必然會有所變化。而且習慣了吸食魘來增長修為的鬼魂,就很難踏實的修煉了,嘗到甜頭的它們欲望也自然而然的膨脹,吸食人們自然產生的魘已經無法滿足了,必然會想方設法的激發人們的黑暗麵,來為它創造更多的‘食物’。”

“世間惡鬼,大抵都是這樣形成的。”

薑暮商微微蹙眉:“但這東西無處不在。”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人由於惡意而產生的魘隨處可見,而這魘對鬼魂來說又存在著致命的吸引力。一隻鬼可以忍得了一時,它能忍得了一世嗎?就像有一個人立誌減肥,但每天都有人拿著漢堡奶茶誘惑它,他又能堅持多久呢?

言景初點點頭:“不錯,但的確還是有解決的法子的,隻是大多數的鬼魂都不願意去做罷了。”

他抬眸望向薑暮商,眼神有些意味深長:“薑小姐現在,不就已經感受不到魘帶來的饑餓感了嗎?”

這話印證了薑暮商所想,她沉吟一瞬,隨即了然:“是因為你嗎?”

話雖然是個疑問句,但語氣卻已經是陳述句了。言景初微微一笑,彎起的眼眸中突然跳躍出一絲堪稱雀躍的神色:”你猜?“

我猜個屁。

薑暮商覺得自己的臉應該已經拉到地下了,一般和她接觸的人若是看到她這副樣子,怕是早就自覺噤聲了。然而麵前這人無知無覺,她越是不耐煩,這人反而就越不好好說話,偏偏還拿他毫無辦法,一時間憋的她有些肺疼。

言景初笑吟吟的等了半晌,也沒等來對麵人的隻言片語,隻得到了眼神中嗖嗖射來的冷箭。他卻是愈發覺得有趣,突然開口道:”這樣吧,反正我接下來也要調查薑小姐死亡的真相,身為當事人,想必也很想洗刷自己的冤屈吧。薑小姐不如和我一起,若是真相水落石出,薑小姐不僅能了卻一樁心事,我也會把不受魘影響的方法告知於你。一本萬利的買賣,我覺得薑小姐應該很願意接受吧。“

人性和利益兩道大山不動聲色的壓過來,幾乎封住了薑暮商所有拒絕的出路。若她現在不是頂著薑家大小姐的身份,她自然是可以毫不猶豫的拒絕。但她現在可是以死明誌的薑家大小姐,有人願意幫她調查真相,此時拒絕,怎麼想都不合常理。

心思千回百轉,最後蓋棺定論。她乾脆的一點頭:“可以,我同你一起。”

言景初臉上的笑意愈發明顯,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們便去城中書墅一趟,先去見一見那位聲稱你抄襲的虞家小姐,虞聽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