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暮商一時間愣在了原地,她麵前的房屋、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傳入耳朵的聲音,突然都蒙上了一層霧蒙蒙的色彩,恍惚間變得極不真實。

這裡竟然是她創造的修仙世界。

她原本劈叉的世界觀和自己的小說鏈接上後,終於被修複了些許,但更多的還是陌生。畢竟這是小說結束的千年之後,而且就剛才那位說書先生的講述,自己寫的故事流傳到如今已經大變樣,若不是人物名字沒變,很多關鍵字也沒變,她都不敢承認這是她寫的情節。

這些念頭隻在她腦海中短暫的閃過一下,隨即便被拋之腦後。因為她現在有個嚴肅的問題急需處理——她真的餓的想吃人了。

親眼見過、聞過那些從人身上飄出來的詭異黑氣後,她就像一頭眼前被栓了胡蘿卜的驢,看得見卻不能吃的折磨讓她的胃都攪成一團。但殘存的理智又在告訴她:身為一隻鬼,想要吃從人身上飄出來的黑氣,這個描述怎麼聽都不像是一件好事。

於是她隻得忍耐著,冷著臉加快尋找原主住處的進度。以原主那身名貴的服飾來看,原主家絕對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必定是非富即貴,這樣一下子就將範圍縮小了許多。但她一隻孤魂野鬼,既不能到處打探消息,也不能雇人幫忙,若是僅憑自己一個一個大宅院晃過去的話,半路上估計就變成一隻餓死鬼了。

得想辦法快速鎖定原主的具體身份才行。

薑暮商思考片刻,轉身離開了人聲鼎沸的市井,飄向了煙火氣更重的街坊。她稍微逛了逛,就不出所料的在一個角落找到了一群正在擇菜的婦女們。大家手上的動作不停,嘴巴也不住地說著閒話,打發著勞作的時間。

“住在坊東的老李家,過陣子是不是該娶媳婦了……”

“是是,我見過那媳婦,模樣倒算周正,就是脾氣太硬,看起來不太好相與……”

“哎呀,再不好相與,還能比黃老頭那家的兒媳婦差嗎?那媳婦真是,嘖嘖嘖……”

薑暮商就飄在不遠處,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她們的閒聊,不一會兒就聽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哎,你們知不知道,前兩天薑家那個大小姐,自己在後山上吊自殺啦——”

薑暮商微微挑眉,心想果然如此。

既然原主的家庭在當地是有一定地位的,那原主這種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的消息必然瞞不過當地的百姓,肯定會被拿出來反複咀嚼當做談資。從原主屍身的完整程度來看,應該是剛死一到兩天的程度,這個時候正是話題度最火爆的階段,隨便找一處人群聚集地,估計都繞不開這件事。

這都是前世被網暴後積累下來的經驗。

提到這件事,眾人明顯都露出了躍躍欲試的表情,卻又似乎忌憚著什麼,驟然壓低了聲音,湊在一起討論起來:

“我也聽說了,前天人沒的,昨天出的殯,那薑家的老爺和夫人都差點發了瘋。坊西頭那家的小兒子,隨口說了一句薑家小姐欺軟怕硬,隻會畏罪自縊,就被薑家私自押下打了一頓。那王家也是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苦人家,如何能與薑家這等富可敵國的家族抗爭,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收了薑家施舍的銀兩給兒子治病去了。”

或許是苦出身人家的惺惺相惜,眾人聽到這話都紛紛歎了口氣,緊接著便憤憤不平起來:

“要我說,這薑家也真是霸道,明明就是那薑家小姐薑暮商抄了虞家那長女的文章,還非說是自己寫的。當時薑家還大張旗鼓的辦家宴,說什麼自家女兒寫出一篇曠世絕作,被內閣學士給看中了,要收為門徒。我一開始聽就覺得半信半疑的,這薑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草包,怎麼突然就開竅了,還這麼好運的就被內閣學士給看到了,這天底下的便宜,怎麼都讓這群富人占了去!”

“誰說不是呢!要不是那虞家長女天生一副好氣節,好膽量,敢於頂著薑家的壓迫,在那薑家家宴上當場澄清了這篇文章是她寫的,所有人怕不是都讓這薑家大小姐騙了去!你說這女子蠢也就罷了,怎麼還有這麼壞的心思,平常當真是仗著家世肆無忌憚慣了,這等大事也敢弄虛作假!”

“唉,和那又蠢又壞的薑家大小姐比起來,那虞家的姑娘當真是生的好。長得也俊,腦子也聰明,方圓十裡就她一個苦出身的女兒家能在書塾裡讀書,聽說那些男娃娃都考不過她哩!可惜了,投胎投的不好,要我說,這兩家姑娘合該換一換身份,有本事的人就配得一個好家室,沒本事心眼又壞的,就該吃不飽飯睡不好覺,最好再嫁個好吃懶做的,兩個人整天雞飛狗跳的,那才有意思呢!”

“噓!噓!小聲點!被薑家的人聽到可就糟了……”

晚了,剛從地下爬出來的薑家大小姐的鬼魂就在你們旁邊飄著呢。

民間最強情報集團的成員們估計做夢都沒想到,她們的機密沒泄露給活人,卻讓死人給竊聽了去。薑暮商倚在旁邊心不在焉的聽著,等到話題漸漸扯遠,她才打起精神,重新向市井的方向飄去。一邊飄,一邊下意識的開始整理剛剛得到的信息。

首先,原主並非自然死亡,而是在剽竊她人文章被戳穿後,千夫所指,無地自容,從而選擇了畏罪自殺。而且原主雖然家庭富裕,但好像並不怎麼聰明,是一隻遠近聞名的繡花枕頭,以至於一個人設與她截然相反的姑娘站出來指責她抄襲時,所有人都一邊倒的站在了她的對立麵。

隻是她薑暮商本人著實有點倒黴了,生前死後都被眾人唾罵。而且她活著的時候明明是受害者,死了之後又變成了施暴者,完全相反的兩個身份,竟然都活出了相同的境遇,隻能說人的一張嘴當真是妙用無窮,黑白顛倒都不在話下。

這麼一想,這原主的確是不夠聰明的,甚至連做壞事也做的不夠徹底,或許隻是有些壞心思,但絕非大奸大惡之徒。她明明背靠薑家這樣富可敵國的鼎盛家族,隻要她想,不管是威脅恐嚇也好,以訛傳訛扭轉輿論也罷,這場風波無論如何都可以被擺平。但她卻過不了心中道德感那道關卡,並沒有選擇傷害彆人,而是選擇了懲罰自己。

和薑暮商所經曆的施暴者比起來,原主甚至可以說壞的有點傻了。她很容易就讓薑暮商想起來當年聘用她當槍手的那位寫手,一樣的家財萬貫,一樣的國色天香,不一樣的就是她沒什麼道德邊界。當年薑暮商被全網圍攻的時候,這位寫手和她見了一麵,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薑暮商,知道我為什麼聘用你嗎?”

“不是因為你文筆好,或者是名牌大學畢業,而是因為你們這樣的人,在社會上有一個統一的稱呼,叫做——弱勢群體。”

“換句話說,就是即使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為了你們給我找麻煩的一群人,在我看來,非常安全。”

“你那麼聰明,不用我多說什麼,也懂得要管好自己的嘴吧?”

她仰著天使般的麵容,那雙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嘴角卻勾勒著漂亮的弧線。她根本沒有等薑暮商的回答,哼著小曲從她身旁略過,華麗的高跟鞋隨著輕快的步伐在地麵上敲擊出“噠噠”的聲響,仿佛某種意味深長的警告。

其實當時薑暮商能做的已經很少了,她的“累累罪證”已經在大眾心中變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共識,這種時候去向眾人說明自己的清白,其實就像死刑犯聲稱自己是被冤枉的一樣,既讓人厭煩又讓人覺得好笑,除了繼續延長人們對她的關注度外,起不到任何澄清的作用。更何況這位寫手成名已久,本就有良好的路人緣做基礎,又家財萬貫,動動手指就能高薪聘請專業人士幫她寫小作文,在維持著善良和臉麵的情況下對她瘋狂的含沙射影,一篇不到兩百字的聲明,就將她徹底釘在了恥辱柱上。

的確,身為弱勢群體,麵對這種事情時,能做的反抗真的太少。

薑暮商的思緒飄出去了十萬八千裡,並沒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覺又飄回了鬨市中,直到身邊的人流突然變得有些混亂,她才猛地回過神來。隻見道路儘頭一輛繁貴富麗的馬車踏風而至,即使在人來人往的市井之地也並未降速,像一柄利箭一樣直直的插入人群中,兩旁的行人忙不迭紛紛避讓,躲閃不及的還狼狽的跌了個狗吃屎,卻也不敢抱怨,隻是低著頭匆匆離去。

薑暮商將目光停留在那輛逐漸逼近的馬車上,神情若有所思。

如此囂張跋扈的作態,這馬車中的人家想必是非富即貴了。

這樣大的排場自然是引得了不少人的不快,然而他們也不敢當麵斥責,隻能私底下小聲的竊竊私語:“這是哪個高門大戶啊,這麼目中無人,也不怕撞了人!”

一旁的人嗤笑了一聲,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這個眼力見,真是沒救了。你瞧瞧那拉車的兩匹通體黝黑的千裡良駒,除了薑家夫婦,誰能有這闊綽手筆!”

旁邊的人顯然吃了一驚:“那裡麵坐著薑家大老爺和少奶奶?!可我明明聽說薑家家主人品貴重,樂善好施,薑家少奶奶也是遠近聞名的溫婉賢淑,怎的會是這副做派……”

“唉,就是裝的太好了才把大家都騙過去了。我早就說了,富人是沒一個好東西的,看看,自從薑家大小姐自縊後,這對夫婦都乾了什麼好事兒!先是禁止坊間談論自家女兒抄襲的醜事,還揪住了一個談論這醜事的小兒,打了好一頓板子,弄得人心惶惶。我真害怕再這樣下去,那虞家姑娘怕不是會遭到薑家的迫害,雖然人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畢竟是因為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發了那薑家大小姐,才導致她自尋短見的。若是那薑家真把這一筆記到了她的頭上,怕是十條命都不夠用的……”

說話間,那馬車已經逼近眼前,閒聊著的兩人頓時止住話頭,匆匆的朝旁邊讓開路。薑暮商仰頭看向那馬車半開的小窗,隻見裡麵坐著一對衣著考究的夫妻。女子高鼻櫻唇,烏發雲鬢,男子則劍眉星目,豐神俊朗,不難看出是一對良配。然而兩人的麵上都無甚笑意,甚至帶著絲死氣。

一路尋找的薑家人就在眼前,薑暮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縱身一躍,飄到了那薑家馬車上。馬車載著兩人一鬼,朝薑家府邸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