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暮商前進了幾百米後,思考片刻,然後扭頭拐進了一家書肆。
以她剛才目之所及,這個世界的生產力遠不及她前世的世界,大約還停留在農耕社會的階段。但具體發展到什麼水平,還是得從書中找到更準確的答案。
她的視線略過書架上的一排排書籍,《針灸甲乙經》應該是醫書,《三農記》應該是農學著作,《經世奇謀》應當是士人階級的必讀書目,《天地玄功》則是……嗯?
薑暮商的目光遲疑了一下,她剛才看到了什麼?
她慢慢的倒退回來,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那本名為《天地玄功》的書冊上,這才發現並不止這一本書有點詭異,它周邊擺放的書籍,都讓薑暮商無法保持內心的泰然。
《太陰屍經》《不朽金身決》《滅日心法》《琉光掌》……
薑暮商頭痛的捏了捏眉心,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某本男頻小說的世界。
更讓她懷疑人生的是,她旁邊站著一個書客,正在和店內的夥計進行一場正經但詭異的對話:
“聽說那些宗門選拔弟子的時候,更青睞根骨優秀的苗子,你看你這兒有沒有什麼洗精伐髓的秘籍,能助我一臂之力通過宗門選拔。”
那夥計訕笑著回答:“客官,那等貨真價實的秘籍都是真正的仙家門派才能擁有的,我們這兒的書記載的大多都是些強身健體,堅韌體魄的民間法子罷了。”
書客明顯有些震驚:“可你們這書的名字……”
夥計輕咳了一聲:“害,書名威武霸氣些,大家才有運動的動力嘛,畢竟咱們這些平頭百姓,誰沒做過拜入仙門一步登天的美夢呢。”
做美夢的書客本人:“……”
突然知道這是個修仙世界的鬼魂薑暮商:“……”
薑暮商繃著臉,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本來正努力的想要朝前大跨一步,結果這一步跨的有點大,直接劈叉了。
她覺得這座書肆突然從知識的海洋變成了邪教傳播現場,猛地一陣窒息,想要找個清淨的地方修複一下她劈叉的世界觀。結果這書肆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她這隻小鬼,隻聽二樓突然傳來了一聲清脆的醒木響,一位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的聲音,順著眾人的叫好聲傳到了她耳朵裡:
“今日給大家帶來的,乃是千年之前的一段修仙界野史,也是現如今依然‘鼎鼎大名’的昔日天下第一人——言九安的故事。”
“話說如今的仙門百家,那可謂是人才輩出,百花齊放,這天下第一人究竟是誰,千百年來也沒個定論。但在千年之前,修仙界有一位驚才絕豔的人物橫空出世,名喚言九安。這位少年郎,是從古至今第一位真正做到劍修和符修一體雙修的修士,以十八歲舞象之年的年齡,踏入了洞虛之境,隻差一步便可飛升得道,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要知道,現如今的仙門百家,隻有承了真人踏入了洞虛之境,這位天下第一宗的宗主也是位曠世奇才,但踏入洞虛之境時,也是在他百歲的時候了。想要超越言九安創造的神話,千百年內怕是無人可行了。”
圍觀的一眾人等頓時發出了驚歎,那說書的山羊胡子看到這個反應,頓時更加洋洋得意起來,一拍醒木,露出了一個在薑暮商看來堪稱“八卦”的表情:“而且呀,這言九安不光在修仙一途上舉世無雙,那長相也是麵如冠玉,風流倜儻。傳說言九安在踏入洞虛之境的那天,興之所至,坐在城樓之上用玉笛吹奏了一曲《姑蘇行》,第二天清早,全城所有的笛子都被一售而空。這也導致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城裡會吹奏玉笛的男子,更能贏得淑女們的芳心。”
聽到這裡,不少圍觀的女子用衣袖遮住臉,躲在後麵竊竊私語起來,從那嬌羞的表情不難想到她們正在說什麼。
而在一派女子的竊竊私語中,薑暮商卻隻覺遍體生寒。
在她聽到“言九安”這個名字的時候隻是心想怎會如此巧合,待到“洞虛之境”“承了真人”等熟悉的詞語一個一個從說書先生的嘴中蹦出來的時候,她恍惚間感覺自己身體裡流淌的血液也一寸一寸的涼了下去。
她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顫,一種不好的預感死死的勒住她的脖頸,勒的她喘不過氣來。然而說書人接下來的講述,仿佛是故意和她作對一樣,把那不好的預感一步步變成現實:
“然而,在這位少年一舉成名後不久,‘血醫之亂’就爆發了。這個雖然有著人類外表,卻完全遊離於人類之外的種族,集結了一大批鬼界的魑魅魍魎,殺上了修仙界。一開始,修仙界並不把這當回事,因為有踏入洞虛之境的言九安在,再怎麼猖狂的對手也會敗於他的劍下。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言九安在與血醫族的攻守中節節敗退,被攻破的城池不計其數,一時間,無數的城池都淪為了惡鬼的巢穴,伏屍百萬,流血千裡。”
“更可怕的是,一種名為‘血疫’的疫病開始悄悄在人群中傳播,這種可怕的疾病一旦沾染上,一開始隻會在皮膚上裂開一個小口,幾天後便可自然痊愈,人們根本無法發覺。但過段時間後,傷口便會重新出現,並且惡化,潰爛,一段時間過後又會痊愈。這病不會立刻致死,卻會反反複複的折磨人的身體,且一旦複發,必定會比上一次更加嚴重,到最後,傷口潰爛會擴散到人的全身,皮膚自然脫落,在劇烈的疼痛中痛苦地死去。”
講到這裡,原本還熙熙攘攘的人群此刻已悄然無聲,不少人都能想象到這種疾病的痛苦之處。不會立即死去,而是反複發作,一次比一次更加嚴重,即使暫時痊愈也會活在下一次什麼時候發作的恐懼之中,提心吊膽,寢食難安,最後更是全身皮膚潰爛脫落而死,隻是想想都足以令人頭皮發麻,遍體生寒。
“疫病的傳播加上血醫族的趕儘殺絕,一時間,人間化為煉獄,街上幾乎看不到老弱病殘的存在,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成了再常見不過的事。然而就在這時,有人出來說,那群和惡鬼同流合汙的血醫族的血液,竟然就是治愈血疫的良藥!”
“這幾乎是奇跡一般的消息讓所有人重新燃起了與血醫族對抗的勇氣,即使是瘦弱無力的老人,也拿著刀槍站上了前線。而且人們也根據血醫族不會染上血疫這一特點,從修仙者中揪出了不少內鬼,甚至就連言九安的至交好友,也被發現是血醫族的一員。”
“人們這才明白,為何自血醫之亂開始後,言九安與血醫族的對抗總是屢戰屢敗。原來他早與那邪惡的族群同流合汙,天下第一人的稱號還不足以讓他滿足,他要以天下人的亡魂為養料,借由神劍降世的天地異象,開啟通天大陣,助他得道飛升!”
“萬幸的是,神劍降世那一日,當時和言九安私交甚密的承了真人及時清醒過來,大義滅親的給了言九安致命一擊。隻可惜這差一步就要得道飛升的言九安實在可怕,最後還是撿了條命回來,靠著神劍之力與數百名血醫族供給的血液,強行開啟了通天大陣!”
聽到這兒,原本安靜的人群已經被咒罵聲所取代,一人高聲喊道:“這等卑鄙無恥的小人竟然成了天下第一,真乃師門不幸,忘恩負義!”
“就是!我聽說這言九安本來是個被滿門抄斬的遺孤,後來不知是得到了哪位隱世高手的真傳,才改頭換麵,成了人人敬仰的大英雄。早知如此,這言九安就應該直接死在那起滅門案中,他這等小人,有什麼臉麵下去見父母!”
站在這群人旁邊的薑暮商突然極輕的眨了下眼。
她本來還沉浸在一種空茫的情緒震顫中回不過神來,但眼前發生的一幕卻突然把她拉回了現實。
那些正大肆辱罵言九安的人的身上,突然騰起了絲絲縷縷的黑氣,慢慢的縈繞在這些人的身邊,經久不散。而薑暮商看到這些黑氣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咽了一下口水,緊接著,一股燒腸灼胃般的饑餓感蜂擁而至,燒的她一瞬間差點沒了理智,隻想撲到這群人身上,把那些黑氣通通吸入腹中,一飽口福。
薑暮商立刻移開了目光,退後幾步,遠離那些詭異的黑氣。看不到黑氣後,那種恐怖的饑餓感才逐漸減淡,但依然有嫋嫋的香氣縈繞在鼻尖。薑暮商自認不是一個貪吃的人,但她也覺得這股香氣簡直比一切人類的山珍海味還要誘人百倍。
現在立刻離開也許是最好的選擇,但這說書先生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她心中的想法還未被徹底驗證。於是她隻得忍著那股饑餓感,繼續聽他講下去。
那邊的說書先生對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他看著眾人憤憤不平的模樣,似乎是極為滿意自己的故事如此調動圍觀者情緒,忍不住輕咳一聲,開始講述故事的最高潮:“諸位不必憤慨,這世間,總歸還是有義薄雲天的俠義人士。那承了真人在得知自己的一劍沒能了結言九安後,立刻決定以身入局,憑借以往與言九安的情誼迷惑了對方,深入通天大陣,破壞了陣眼,將那大陣中數百名血醫族的血借由陣法播撒到天地之間,救活了所有患病的人!而那言九安和血醫族人則受到了陣法的反噬,經脈寸斷,修為儘毀,流亡世間不知死活。”
“血疫消失了,言九安也生死不明,沒了他的存在,承了真人帶領著人們迅速剿滅了鬼族和血醫族的殘兵敗將,這才讓我們過上了如今的太平日子!”
這個結局當真是大快人心,不少人撫掌大笑,紛紛讚歎著果真是惡有惡報,咎由自取。唯有薑暮商一隻鬼矗立在歡呼雀躍的人群後麵,麵無表情的沉默半晌,隨後扭頭走出了書肆。
外麵陽光正好,落在薑暮商身上卻沒有讓她感到絲毫的暖意。她慢慢的咀嚼著剛剛那個故事,和記憶中的情節仔細比對了一下。
雖然有不少讓她意想不到的出入,但大體的走向,人物,世界觀,和她印象裡那個刻骨銘心的故事幾乎一模一樣。
為什麼刻骨銘心,因為這個故事成型於她的腦海,誕生於與她的筆下。
這個號稱千年之前一段野史的故事,正是前世將她推入深淵的那部小說。
她因它而死,又因它重生。
她穿越進了自己寫的小說裡,並且是在故事完結的千年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