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1 / 1)

金螭記 姬惠班 4296 字 2個月前

“好好好,我這就去給您好好收拾收拾。”拿到錢的老嫗樂開了花,捧著銅板就要去忙活。辛重光卻好似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叫住了那老嫗。

“客房不急著收拾,您先給上點吃食,若是有肉,麻煩也切上二兩,我按市價算給您。”

辛重光說話時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一旁的小八卻是又驚又喜地張大了嘴巴。

清晨彙報探查收獲時,他的確假裝漫不經心地小聲提到過這間客棧存有肉的細節,不過辛重光當時一點反應都沒有,他還當辛重光壓根兒沒聽見,小小失落了一下呢。沒想到辛頭都記下了!小八咽了口唾沫,滿眼感激地望了望辛重光,又滿心期待地向店主老嫗看去。

老嫗聞言頓了頓。耳房的屋梁上確實掛了一刀臘肉,不過那是操辦喪事的時候,山上寨子裡的石丫頭送來的,自己平日裡都舍不得吃。人家送上門的心意,要就這麼賣了傳出去可不好聽。正猶豫著,心急如焚的小八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

那老嫗低頭一看小八,恍惚間竟好似看到了自家乖孫。那孩子饞起肉來也是這般可憐樣,如今跟著那後爹也不知能不能吃上肉。這樣想著,老嫗鼻頭一酸,竟有些不忍令小八失望了,於是心一橫,道:“有一點臘肉,就是不曉得你們吃不吃的慣。”

“吃的慣!”小八可不想到嘴的肉又飛掉,一個沒忍住就搶在辛重光之前高聲喊了一嗓子,喊完才又心虛又懇切地看了好幾眼辛重光,生怕他生氣反悔,不要肉了。

那老嫗也清楚小八的話做不得數,所以直接看向了辛重光。辛重光迎上老嫗的目光,點了點頭表示應允。小八瞅準機會又小聲補充道:

“要肥的……”

那老嫗聽了連聲道好,轉身去灶房拿上菜刀就要上耳房割肉,小八扔下句“我去幫忙”也小跑著跟了上去。

再回來時,小八手裡多了一隻陶碟,碟子裡盛著的正是切成薄片的水煮臘肉。他小心翼翼地將那陶碟往辛重光麵前一擺,又飛快地跑回灶房取來了竹箸陶碗。待他坐定,店主老嫗才端著熱氣騰騰的菜粥窩頭出了灶房,向二人走來。

小八端坐矮桌旁,一雙瑞鳳眼直勾勾地盯著碟子裡的臘肉,嘴裡不住地咽著口水。辛重光見狀直接拾起箸子,夾上一片臘肉放進小八的碗裡,輕聲道:

“快吃吧。”

早已垂涎三尺的小八饞得箸子也不要了,直接空手抓起肉片就塞進了嘴裡。剛嚼了那麼一下,他便覺唇齒間鹹香四溢,油花亂竄,就連鼻孔呼出的氣息都多了一絲時光凝就的鮮香。一片臘肉下肚,小八抓起箸子又夾了第二片,第三片……直到碟子裡隻剩下最後一片臘肉,他才驚覺辛重光還一片未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夾起碟子裡僅剩的那片臘肉放到辛重光麵前的碗裡,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說:

“辛頭您也吃。”

辛重光的臉上依舊看不出表情,但眼底卻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他將臘肉夾回小八的碗裡,說:

“你吃吧,我不愛吃肥的。”說完往小八的碗裡又夾了一隻窩頭,“吃飽了把馬牽進林子裡好好放一放,順道看看劉士他們到哪裡了。”

“欸!”小八朗聲應道,然後抓起窩頭連著啃了好幾口。隻剩最後一片臘肉了,他可舍不得這麼快就吃掉。

一直到小八牽著馬去了林子裡,辛重光都沒有要上東屋安頓歇息的意思。他問那店主老嫗又要了一壺茶水,坐在院子裡一邊喝茶一邊琢磨著接下來的計劃。剛幾盞茶下肚,便聽見馬蹄聲由遠及近,小院門口也很快喧鬨了起來,看來劉士的車隊已經到了。

不等馬車停穩,劉士一躍跳下馬車,急不可耐地快步走進小院,一邊走一邊高聲嚷嚷:

“掌櫃的,準備熱水,小爺要沐浴更衣。”

劉士身上穿著的還是清早那身衣裳,坐在車裡趕了十幾裡路,那衣裳的袍袖衣擺早已皺皺巴巴,劉士更是冠發蓬亂,疲態儘顯。

店主老嫗正在蠶房鋪桑葉,聞聲一把放下手裡的活計,麻溜迎了出來。一推門卻將碰巧行至門邊的劉士撞了個趔趄。緊跟著劉士跑進院子的曹利眼疾手快地扶住小主人,瞪著那老嫗厲聲道:

“沒長眼睛啊!快叫你們掌櫃的出來!”

店主老嫗自己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碰撞嚇了一跳,再讓曹利怒目一斥,差一點便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了。她哆哆嗦嗦地躬下身子,對眼前二人行了個禮以示歉意,然後結結巴巴地小聲解釋道:

“沒……沒有……沒有掌櫃的。”

“沒有掌櫃的?!”曹利眉頭一皺,方才進來的時候急著追趕小主人無暇他顧,現下舉目一看,才發覺那竹棚籬笆還有滿院子的矮桌矮凳皆非候館客舍慣有的陳設。

雖說曹利已跟著主人家往返於充縣不下十餘次,但以往不論行程安排有多緊張,都會至少提前月餘便開始收拾準備,一大家子沿途的吃住行也是在出發前便安排妥當的。路上打尖歇息之處不是自家的莊子便是城裡的客棧,如此條件的荒野逆旅曹利也是頭一回住。

不過畢竟是跟著劉知德見過世麵的大管家,曹利四顧間已將眼前的情況弄明白了個□□成。下一處驛站距離此地少說二三十裡,想在入夜前換地兒住是不可能了,隻能儘力想辦法讓小主人住的舒坦點,不然依著劉士的性子,都不用等到明天,今天就能把馬車給他掀了。

他趕緊就近找了張矮桌安頓劉士坐下,又問老嫗要來熱水,讓隨行的小廝擺上家裡帶來的白瓷茶具,泡好新到的明前春茶供小主人品飲解乏,然後將那老嫗拉到一邊,三言兩語便問明白了此地的吃住條件。

吃的還好說,那老嫗雖沒養雞鴨,但種的有新鮮菜蔬,帶的參貝乾鮑也還有。家裡跟來的廚子手藝不錯,一會兒讓他再上那存糧食的耳房裡看看還有沒有能用得上的食材。如此一來,湊一桌像樣的飯菜應當不成問題。

可這住處……曹利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靜坐一旁飲茶沉思的辛重光。論識人,同各色人等打了半輩子交道的曹利自認為功夫尚可,平常遇著生人,他打眼一瞧便能將其年歲家境乃至乾的什麼營生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眼前這個年輕人卻讓他覺得有點看不透。

觀其身姿,虎臂蜂腰,孔武有力,像是習武之人。然看其麵相,眉目俊朗,眼神溫潤,又帶著幾分書卷氣。雖然衣著普通,身無長物,但不知為何,曹利總覺得他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貴氣。

但願是個好說話的主吧,曹利心想。簡單整理了一下衣冠之後,曹利換上笑麵,走到辛重光身旁作了個揖,道:

“在下曹利,乃申城劉知德劉老爺府上的管家,敢問足下尊姓大名?”

辛重光起身對著曹利一拱手,答道:

“辛重光,威遠鏢局鏢師。”

曹利一聽原來隻是個小小鏢師,登時覺得事情好辦多了。他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塞到辛重光手裡,說:

“辛鏢師,幸會幸會,在下有一事相求。”

辛重光沒料到這人上來便送銀子,下意識地便往外推拒了一下。可曹利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雙手攥住辛重光握著銀子的手,繼續說道:

“不知辛鏢師可否將東屋上房讓與在下,這一錠銀子權當謝禮。”

辛重光麵露難色,將握著銀子的手往外又推了推,道:

“兄台有所不知,小徒弟年幼,趕路多日,實在……”

曹利見這年輕人五十兩銀子還不動心,也懶得聽對方究竟在說什麼,直接從袖子裡又掏出一錠銀子塞到他手中,拍了拍他的手,打斷道:

“這五十兩算是對二位的補償,此外,二位於此間的食宿花銷也可一並記在我劉府帳上。”在說到“五十兩”和“劉府”時,他刻意放緩了語速,加重了語氣。

在曹利的意識裡,麵對下層民眾,沒有什麼問題是銀子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隻能說明價碼開的不夠高。對這一個小小的鏢師而言,看其年歲,資曆深不了,一年到頭拿命搏生計,就算把命搭上也掙不到二十兩。如今天降橫財,識相的應該知道見好就收,犯不著為了一間鄉野破屋同劉府過不去。

辛重光在影衛摸爬滾打這麼些年,三教九流見了不少,又何嘗沒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聽不出那曹利的弦外之音。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話鋒一轉,握著銀子拱手道:

“那便多謝曹管家了。”

曹利目的達成,滿意地拍了拍辛重光的肩膀,接著便指揮家丁仆從忙活了起來。一時間,清冷寂寥的小院熱鬨了不少。車夫忙著喂馬,廚子忙著燒飯,護衛家丁忙著上東屋灑掃鋪床,小廝則忙著給劉士準備熱水沐浴更衣。

辛重光又坐回矮桌旁,看著滿院子人來人往,悠閒自在地喝起了茶。候在一旁的老嫗見他二人交易已經談妥,趕緊找出辛重光先前給她的一百文錢放到辛重光的茶碗旁,說:

“公子,這是您先前給的定錢。”

說完她衝辛重光苦澀地笑了笑,便回到蠶房繼續鋪桑葉了。辛重光正打開包袱收拾銀兩,小八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

“奇貨可居!辛頭,妙啊!”小八湊到辛重光跟前,小聲讚歎道。

原來小八放好馬往回走時,正巧碰見劉士一行人進了小院。他見曹利找辛重光說話,沒敢上前打攪,但二人的一舉一動都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辛重光收好銀兩,起身將包袱往小八懷裡一扔,笑道:

“還不快去西吊樓占個位置。”

小八與辛重光就這樣一前一後上了西吊樓。二人進屋占好靠牆的鋪位後,辛重光領著小八來到窗前,居高臨下地望著院子裡忙活的人群低聲分析道:

“劉士住東屋,曹利和護衛小廝為方便照顧,肯定住東邊吊樓。如此一來,同咱們住在一起的隻能是那幾個廚子雜役。你夜裡靠牆睡,手腳輕點應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要做什麼?”小八一聽有任務,明顯來了興致。

辛重光一指劉士馬車上掛著的鳥籠,小八立刻搶答道:

“弄死那隻鳥?”

“用腦子。”辛重光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一把小八的腦瓜。

小八眼珠子滴溜一轉,在心裡盤算起來。

辛頭說過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打入敵人內部。方才辛頭算是在曹利麵前賣了個好,但對那眾星捧月慣了的劉大公子而言,讓出一間鄉野破屋這樣的小事肯定在他心裡排不上號。

那要如何才能迅速拉近與劉士的距離,給他留下好印象呢?

看辛頭的意思是要在那鳥身上下功夫,而且還要我小八爺親自出馬……

想到這裡,小八一下子恍然大悟。要論在劉士心目中的分量,整隊人馬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那妙音娘子的一根羽毛。若是這寶貝疙瘩出點什麼事,劉士不得悲痛欲絕。到時候再伺機給他上演一出天降神兵,英雄救鳥,那紈絝定會感激死我二人!由此看來,辛頭的計劃隻有一個。

小八盯著那籠中之鳥脫口而出:

“偷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