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過得很快,天色漸晚,吃完晚飯,就到了回房洗漱睡覺的時候了。
喬雁回到屋內,換了身藕荷色的襦裙,蘭犀給她梳了個她最拿手的發髻。
試了幾個頭花都不合適,左看右看覺得太素了,邵平平打開抽屜,從最深處摸出一個黑檀木盒,打開後裡麵赫然躺著一隻魚紋點翠紅玉簪子。
喬雁眼睛一亮,驚歎道,“好漂亮的簪子,哪裡來的?”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借給你戴一回。”
喬雁聞言有些猶豫,她沒有幾件像樣的首飾珠寶,慈幼院條件有限,孤兒能吃飽喝足已經是奢望了,穿衣打扮就不用提了。
那簪子流光溢彩,連一向對這些不感興趣的蘭犀都忍不住看了好幾眼。
“真的可以嗎?”喬雁問。
“你是我妹妹,要是旁人,我才不借呢。”邵平平邊說邊替她簪好頭發,問一旁的蘭犀,“怎麼樣?好看嗎?”
那紅玉簪子正好跟喬雁的藕荷色衣服呼應,可謂是畫龍點睛,襯得她氣質清雅。
“好看!”蘭犀靠在銅鏡邊笑著說,“我要是杜曉風,見了你肯定走不動道了。”
喬雁瞪了蘭溪一眼,嘴角的笑意卻止不住,拖著邵平平的手道,“平平姐,你對我真好,下輩子我喬雁要為你當牛做馬!”
邵平平笑罵了一句,朝她腦門兒來了個爆栗。
幾個人說說笑笑,很快到了約定的時候,喬雁提著一盞燈籠,鬼鬼祟祟朝後門走去,臨走前蘭犀囑咐了一聲注意安全。
喬雁不知聽沒聽見,朝她擺了擺手。
暮色四合,後院影影綽綽,喬雁走至那棵鬆樹前,四下張望,發現沒人後,小聲的擊了兩下掌,隨即一個人就從樹後麵走了出來,正是杜曉風。
杜曉風先是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拉著她繞到鬆樹後麵,然後隨手撿起一根木棍,將院牆上盤根錯節,密密麻麻的月季藤扒開。
喬雁拿燈籠一照,果然發現了一道暗門,一人多高,藏在月季藤後麵。
來不及驚訝,杜曉風用手用力一推,那門就開了,兩個人一前一後,鑽進了夜色裡。
……
直到宵禁時間過了,喬雁還沒回來。
蘭犀放下手裡的刺繡,有些擔憂,“喬雁怎麼現在還沒回來?該不會遇上什麼事了吧?”
“所謂情到深處,正是你儂我儂,難舍難分……”邵平平靠在床頭,借著一點燭光捧著畫本看得津津有味,“若是真有什麼危險,杜曉風會舍命護著她的,你就放心吧。”
半夜,蘭犀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覺有一隻手在推自己。
那隻手像是在冰水裡浸過,濕噠噠的,頭上臉上被滴了幾滴水。
冰得她渾身一激靈。
蘭犀終於睜開了眼。
月色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站在床前,臉色煞白,正直勾勾的盯著她。
蘭犀一瞬間驚醒,整個人汗毛豎起,魂魄出竅,剛要叫出聲。
一隻冰涼的手捂住她的嘴,那女人低下頭靠在她耳邊用氣聲幽幽的說:“蘭犀,是我。”
那聲音顫抖,帶著哭腔,蘭犀再熟悉不過了。
“喬雁?”蘭犀冷靜了下來,發現她渾身濕透了,牙齒打顫,身體不住地哆嗦。
“幫幫我,蘭犀,我好害怕。”
“你怎麼了?”
“我……我殺人了”
蘭犀睜大了眼睛,低聲問道,“誰?杜曉風?”
喬雁像是想起了什麼,身體止不住顫抖,“他死了,是我害死了他。”說罷抱著頭痛苦的低聲啜泣起來。
蘭犀一隻手放在她肩膀上,用了點力迫使她抬起頭跟自己對視,舉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她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睡夢中的邵平平,起身先拿了一條厚毛毯,給喬雁披上,然後披上外衣,提了一盞燈籠,示意喬雁跟上,二人輕手輕腳出了門。
蘭犀帶喬雁來到廚房,熄滅了燈籠,點亮一盞油燈,往柴火堆裡扔了一把柴,點起了火。
不一會兒,火勢起來了,驅散了屋子裡的寒意。
喬雁裹著毛毯烤火,身體總算不再發抖了,隻是神情依舊茫然恐怖,盯著火苗失神。
“喬雁,發生什麼事了?”
喬雁恍若未聞。
蘭犀俯下身子蹲在她麵前,雙手扣住她的肩膀,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發生什麼事了?”
喬雁眨了眨眼,直直的看著前方,開口道,“我跟杜曉風看燈會,遇到一個人,要我陪他上畫舫賞花燈,我要走,他拉著我不放,杜曉風跟他爭了幾句,我們回來的路上,那個人突然從橋下衝出來,打了杜曉風一拳,杜曉風暈過去之後,他把他丟到了河裡……”
她雙目失神,陷入了回憶,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說,“我去拉杜曉風,那個人死死抱著我,我拚命往回跑,那個人一直跟著我,跑到那片林子裡,他撲上來,我太害怕了,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動了,脖子裡的血一直往外噴……怎麼也止不住”
她回過神,緊緊握住蘭犀的手,驚慌失措,“怎麼辦,我不想被殺頭……蘭犀,你幫幫我,幫幫我……”
她又開始顫抖,蘭犀抱住她,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彆怕,有我在,我會幫你的。”
等她情緒稍微平定下來之後,蘭犀站起身,靠在灶台邊,眉頭緊鎖。
“你殺他的時候有人看見嗎?”
喬雁搖搖頭。
“你用什麼殺了他?”
喬雁眼神恍惚了片刻,“簪子,我用簪子捅了他的脖子……流了很多血。”
“簪子呢?”
“還在那裡。”
“我們得把簪子拿回來。”
屋子裡陷入一片沉寂,隻有燃燒的柴火偶爾發出清脆的畢剝聲。
蘭犀盯著忽明忽暗的火焰,指尖輕輕敲擊著灶台邊緣,“你還記得屍體的位置嗎?”
喬雁眨眨眼,抬眼看向蘭犀。
月明星稀,竹林裡風聲蕭蕭,影影綽綽,兩個人影從夜色中鑽了出來。
正是蘭犀和喬雁,兩人蒙著麵,一人拿了一把鐵鍬。
“就在這附近。”喬雁壓低了聲音道。
蘭犀提著燈籠仔細找尋,果然,在草叢裡,仰麵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
她湊近一看,那人臉已經發青了,眼睛張開,像魚一樣凸出來,形容可怖,脖子上還插著那支魚紋紅玉簪,看穿衣打扮,非富即貴。
蘭犀把簪子拔出來,掏出一塊帕子,小心翼翼的擦乾淨,包起來,遞給了喬雁。
接著又在密林中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對喬雁道:“挖吧。”
兩人交替挖了不知多久,挖出一個半人高的深坑,挖好之後又合力把屍體拖進了坑裡,用泥土掩埋起來。為了保險起見,喬雁找了一些枯葉斷枝蓋在上麵。
做完以後兩人都是氣喘籲籲,一身熱汗。
“喬雁,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嗎?”蘭犀問。
“此事隻有你知我知,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邵平平也不行。”
蘭犀點了點頭。
二人穿過後院月季藤後的暗門回到慈幼院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泛藍。
推開房門,邵平平仍在夢中。
蘭犀讓喬雁換了一身衣服,抱著二人沾染了泥土和血跡的衣服出門去,來到廚房,將火重新點燃,把衣服燒了個乾乾淨淨。
喬雁先是將簪子放回木盒中,輕手輕腳回到床上,掀開被子躺下。
邵平平翻了個身,半夢半醒道:“你上哪兒去了?”
喬雁嚇了一跳,裝作無事發生,語氣困倦,道:“剛解手回來,趕緊睡吧。”
邵平平哼哼了兩聲,裹緊被子睡了。
天蒙蒙亮,城西河口,一個老漁民坐在小船上跟往常一樣準備收網,睡眼朦朧間,看到不遠處的水麵漂浮著什麼東西。
像是一條大魚,翻了肚皮一動不動。
好家夥,他打了一輩子魚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魚呢!
他頓時睡意全無,興奮不已,要是抓到這條魚,今年就可以過個好年了。
老漁民連忙撐起船槳快速朝大魚駛去,他要趕在彆人來之前抓住那條魚。
待到終於靠近了,老漁民定睛一看,那哪裡是魚,分明是一個泡腫了的人!
他一瞬間跌坐在船舷上,臉嚇得慘白,“這……這這,這是個人呐!”
長街東南角,丹州知縣衙門。
捕快張青三步跨作兩步穿過走廊,路過一個正在掃地的雜役,雜役看見他,打了聲招呼,“青哥。”
張青停下腳步,“知縣大人今天在嗎?”
雜役回道:“知縣大人正在前堂會客呢。”
張青點了點頭,快步朝前堂走去,剛要敲門,門就從裡麵開了,對上了一張苦瓜臉,正是丹州知縣韓鬆。
韓鬆側過身,裡麵走出一個人,掃了張青一眼,轉過身對韓鬆道:“韓大人務必儘快處理此事。”
韓鬆拱手,“在下一定竭儘全力。”
那人走後,韓鬆深深歎了口氣。
張青道,“怎麼了?”
“都察院禦史家的小公子夏侯良,失蹤了。”
“失蹤?什麼時候?”
韓鬆回到屋內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張青自然的遞上一個空杯子。示意給他也來一杯。
韓鬆瞪了他一眼。
張青道:“口渴了,你接著說。”
“昨個晚上,長街燈會以後,說是夏侯公子預備今天天一亮就啟程回盛京,參加他爹的壽宴,結果隨從等了一夜都沒回來。”
張青喝茶的動作頓住了,若有所思。
韓鬆見他半天不出聲,不耐煩道,“哎呀你要說什麼就說。”
“今早,河西一個漁民發現了一具男屍。”
韓鬆握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張青接著說,“會不會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先讓人來認屍吧。”韓鬆頗有些惆悵,“若真是夏侯公子,我這把老骨頭就收拾收拾準備告老還鄉了。”
“你老家不就在丹州葫蘆縣麼?半個時辰就到了,還哪門子鄉?”
韓鬆正欲發作,張青趕緊腳底抹油,溜了。
丹州不大,河裡撈出一個死人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街頭巷尾。
張青做事十分迅速,不到一刻鐘就找來了夏侯公子的隨從辨認屍體,手下立即帶著消息回到了衙門。
那具屍體不是夏侯公子。
一顆石頭終於放下了,韓鬆舒了口氣。
那麼疑問又來了,夏侯公子去哪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