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1 / 1)

為了搞清楚死者的身份,張青找來畫師畫了死者的畫像,臨摹多張,張貼在丹州的大街小巷,等候其家人看到後來衙門認領屍體。

一時間丹州城內炸開了鍋,有說為情所傷跳河自儘的,有說走夜路被謀財害命的……眾說紛紜。

孟一白恰好從省城辦事回來,坐在轎子裡,聽到街市邊十分嘈雜,便讓轎夫停了下來,好奇的走上前去,拉住一個人問:“小兄弟,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神秘兮兮的說,“老先生,丹州城死了個人,剛從河裡撈出來,官府正在找他家人呢。”

孟夫子聞言心中一跳,往前走了兩步,見到那畫像時瞬間愣住了,畫中人不是杜曉風又是誰?

他一顆心狂跳不止,立即回到轎中,讓轎夫改道去官府。

慈幼院內,相較於外麵還算是風平浪靜,有人發現了杜曉風不見蹤影,上報給夫子,夫子於是派了幾個人在院內找尋,找尋無果後也沒當回事,隻當他是偷偷溜出去玩忘了回來,準備等孟院長回來後再行處置。

喬雁早上一起來便高熱不退,頭痛乏力,蘭犀幫她向夫子告了假,她這幾日都可以待在屋內休息,不必來上課。

“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蘭犀正在繡雙龍戲珠中間的那顆珠子,聽到這話手一抖,指尖傳來刺痛,米粒大的血珠瞬間從拇指冒了出來。

她看向邵平平,邵平平頭也沒抬,手下動作不停,一針一線的繡著牡丹。

“什麼意思?”蘭犀將拇指放在嘴裡吮吸,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在唇舌中。

她忽地想起這手昨天晚上搬過屍體,瞬間有點反胃。

“昨天夜裡,我半睡半醒,聽到有人在哭,以為鬨鬼了,害怕得不敢動,過了一會兒,不知怎麼又睡著了。”邵平平靜靜的看著蘭犀,“醒來的時候,屋子裡隻剩我一個人。”

“你做夢了。”蘭犀維持著神色不變。

“做夢?”邵平平笑了,話鋒一轉,“喬雁昨天還好好的,怎地今日就病了?那杜曉風,為何也不見人影?”

“晚上夜深露重,染了風寒也是有的,至於那杜曉風,我一整夜都在屋裡睡覺,怎麼會知道他?”

兩個人對視片刻,氣氛有些僵持不下。

邵平平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我們三個從小無父無母,一同吃一同睡,不是姐妹勝似姐妹,若是遇到什麼事,大可以說出來,多個人多個主意,我們一起解決,豈不是更好?”

蘭犀見她言辭懇切,有些動容,隻是這件事事關人命,非同小可,她必須保守秘密。

“我確實不知道,等喬雁醒了你問她吧。”

然而喬雁這一睡,就昏天黑地睡了三天三夜,幾乎是除了吃飯喝藥,其餘時間都在昏睡中度過。

雲娘嘴上罵著這臭丫頭淨給我添麻煩,還是日日給她單獨開小灶,變著花樣煮粥給她喝。

蘭犀和邵平平則是按照郎中開的藥方,輪流熬藥,一日兩次喂給她喝。

三天過去,燒是退了,人還是昏睡不醒,郎中隻說是心陽虛弱,或許是受了驚嚇所導致,過些時日便好了。

這三天裡,杜曉風的死訊已經傳遍了慈幼院上下,官府未能查明死因,暫時歸因於意外落水。

孟院長嚴厲聲明慈幼院中禁止議論杜曉風,這些半大孩子還是抑製不止獵奇心,圍在一起,如同聽說書一般,半是興奮,半是害怕的竊竊私語。

一人煞有介事的說道,“我聽門口賣糖串兒的大爺說,他因為跟有夫之婦半夜幽會,被那婦人的丈夫發現活活打死,推下河去。”

另一人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神秘兮兮的說:“非也,我聽聞,他是走夜路時聽到橋下有人啼哭,伸頭去看,結果,被找替身的水鬼拖下水去淹死的。”

眾人大駭,青天白日起了一身冷汗。

突然有人問了一句:“蘭犀,你覺得他是怎麼死的?”

……

蘭犀這幾日心緒不寧,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聞言胡亂編了個推測,眾人皆道無趣,轉過頭去。

隻有邵平平,隔著人群看著她,分辨不清神色。

這三天外麵也發生了不少事。

都察院禦史夏侯玄得知小兒子在丹州失蹤後,心急如焚,親自從盛京寫了封信給韓鬆,要他五天之內必須找出夏侯良的下落。

韓鬆迫於壓力,派出官兵在城中四處搜尋,並貼出告示,凡是找到提供有關夏侯公子線索的人,賞十兩銀子,找到夏侯公子的人,賞五十兩銀子。

告示一經貼出,如同一塊巨石落入了平靜的湖麵,掀起軒然大波。

都察院禦史夏侯玄,那可是天子身邊的重臣,他的小兒子在丹州城失蹤,這麼大一個人,說消失就消失了,這麼多官兵日夜搜尋無果,那便隻剩下一種可能。

他已經死了。

丹州城地處偏僻,常年消息閉塞,死了一個孤兒已經是大新聞,這接著又失蹤了一個都察院禦史的公子,城中一時間暗流湧動,人心惶惶,所有人都開始猜測夏侯公子的下落,把那個意外落水的孤兒拋之腦後。

有人給官府報信,說那日燈會,見到夏侯良跟一對男女似乎有些爭執,那女子生得貌美,穿了一件藕色衣裳。

然而燈會人山人海,要找出一個穿藕色衣裳的美貌少女,談何容易?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自從那日女紅課談話後,蘭犀就發現邵平平在躲著自己,以往都是三人一同吃飯,說說笑笑,現在邵平平會獨自一人吃飯,就算蘭犀坐在她身邊,她也隻是簡單的寒暄一聲,兩人相對無言。

蘭犀望著邵平平獨自離去的背影,深深歎了一口氣,從沒覺得這麼累過。

第四天晌午,喬雁悠悠轉醒。

蘭犀正端著藥推門進來,連忙上前扶她起來,道,“你總算醒了,我以為你要死了呢?”

“快過年了……說點吉利的好不好?”喬雁氣若遊絲,虛弱的靠在床頭。

蘭犀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我睡了多久了?”

“今天是第四天了。”蘭犀給她喂了一口藥。

“這幾天外麵都發生了什麼?”

蘭犀知道她想問什麼,壓低聲音道,“杜曉風的死訊,都傳開了。”

喬雁臉上露出悲切的神色。

蘭犀接著說:“死的那個人,據說是都察院禦史家的小公子,現在官府懸賞五十兩找人,全城的官兵都出動了。”

喬雁聞言下意識攥緊了蘭犀的手,攥得蘭犀都有點疼了。

“你說,他們會不會已經查到我們了?”喬雁問。

“他們不會查到的,死無對證,等這陣子風頭過了就好了。”

喬雁看著蘭犀篤定的神情,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碗碟碎裂的聲音,隨即是一陣急促淩亂的腳步聲。

兩人皆是一驚,誰在外麵?!

雲娘怒斥道,“誒!我剛熬好的排骨粥!你這死丫頭,急頭白臉的,趕著投胎啊?!”

蘭犀和喬雁對視一眼,雲娘罵罵咧咧的推門進來。

蘭犀趕忙問道,“雲娘,方才是誰在外麵?”

“除了邵平平那死丫頭還有誰,鬼鬼祟祟躲在門口,一見我就跟見了鬼似的,扭頭就跑……”雲娘氣不打一出來。

蘭犀二話沒說,放下碗直接衝出門追了出去。

雲娘納悶道,“誒今天這一個個的都是怎麼了,吃錯藥啦?”

卻隻見喬雁臉色煞白,像是丟了魂。

蘭犀穿過回廊,來到課室,拉住一個人問有沒有看見邵平平,那人一臉迷茫說不知。

蘭犀又直奔孟院長的小院子,風風火火推開門衝了進去,孟院長正在給蘭花澆水,見到來人眉頭一皺。

“說了多少次進來前先敲門,你一個女子,跑跑跳跳的成什麼樣子!”

話沒說完蘭犀就跑了,課室不在,孟院長的院子也沒有,這慈幼院這麼小,她會去哪兒呢?

突然她想到了什麼,心頭一緊,往慈幼院大門的方向跑去。

來到大門前時蘭犀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老門卒坐在門口,吹胡子瞪眼道:“乾什麼乾什麼?一個個的,剛剛跑了一個,現在又來一個?欺負我這個老東西腿腳不好?趕緊回去!”

蘭犀急忙問道,“大爺,剛才跑出去那個是男是女,長什麼樣?”

老門卒見她比自己還急,怒氣消散了一些,“是個同你差不多大的丫頭,嚷嚷著什麼要去官府。”

官府!

蘭犀一顆心沉到了穀底,丟了魂魄似的,愣了半晌,轉身徑直往回走去。

她推開房門,徑直在桌邊坐下,喝了口茶,也不顧忌雲娘了,直接說:“邵平平她去報官了。”

“什麼?”喬雁大驚失色。

“什麼報官?報什麼官?誰去報官了?”雲娘聽得雲裡霧裡,但是看情況直覺事態不簡單,“你們誰能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了,喬雁長出了一口氣,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雲娘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們……真是膽大包天。”

“都是我不好,還連累了蘭犀……”喬雁垂頭,喃喃地說,“要是我沒有一時衝動殺了他……”

“大禍已經釀成,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麼用?”雲娘恨鐵不成鋼,重重的放下碗筷,語氣激動:“說了多少次不要偷偷溜出去,你們偏偏不聽,現在好了,捅了這麼大簍子,滿城的官兵正找你們呢,到處是懸賞的告示……你說現在怎麼辦?”

“一人做事一人當,人是我殺的,我不會連累蘭犀。”喬雁定定的說。

“好,你倒是有骨氣,你知不知道,犯了殺人罪被官府抓到是要斬首示眾的!”

雲娘見喬雁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氣不打一出來,對蘭犀說:“蘭犀,你向來是個有主意的,你說句話呀!”

蘭犀在屋內來回踱步,一抬頭,透過窗戶,看見蕭索的院子上方,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振翅朝南飛去。

她凝望著雁群,仿佛靈魂從身軀脫竅了,也化作一隻大雁,飛往南方。

“我們走吧,離開這裡。”蘭犀突然冒出一句話。

離開?

喬雁愣住了。

“那夏侯良不是什麼好東西,欺男霸女,紈絝子弟,殺了他算是給杜曉風報仇,為民除害了,他爛命一條,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好惋惜的。”

“可我還不想死,我還沒去過臨安,喬雁,你說過你想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平平淡淡過一生,難道甘心就這麼因為一個混賬被送上斷頭台嗎?”

她轉過身來,麵向兩個人,一字一句地說,“我不甘心,我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