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製結束,成員們隨車回到酒店,車上講起今天同場的嘉賓們好像去了相當有名的夜宵店聚餐,不知道回酒店點不點得到那家的外賣。
毫無疑問,組合沒有收到聚餐邀請。
有此前去過的成員出來發表權威意見:“也就那樣吧!送到肯定還比不上在店裡吃的,吃個名氣,價格還貴。”
卸完妝,陶斯到樓下拿外賣回來,在過道碰到嚴方仕,被一口叫住。
然而此時麵麵相覷,他似乎也沒有想好要說什麼。
腳下的地毯踩著厚而軟,塑料袋提手沉沉勒在指關節處,連同室友的,她拿的是兩人份餐食,還帶湯水。
陶斯換了隻手提外賣,眉心微擰,表情和言語泄露出幾分不耐:“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這句話一出,即刻消除了嚴方仕臉上的猶豫,讓他得以順暢地把質詢脫口:“你為什麼老是這樣?”
陶斯為什麼老是這樣把事情搞砸?這是嚴方仕心中長久的不滿。
林識泉是今天同場裡的最大咖,她和他在節目有一處看點交集留下,如果在後台時她配合,讓他有好印象,說不定節目播出時,林識泉會願意在社交軟件上為組合po張合照,寫句宣傳。下一次這種場合和機會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再不濟也是一次人脈的累積,為什麼陶斯不能給今晚妥帖地收尾。
很簡單的一件事,原本應水到渠成,他不信她不懂。
聽到他這種再熟悉不過的教訓人的口吻,陶斯還是不緊不慢地問:“我又怎麼了?”
嚴方仕深吸一口氣,直截了當地說:“你不應該在和林識泉合照的時候不給他麵子。”
她掀起眼皮看他,“他手那會兒先碰到我的腰了,換個地方,就是不給他麵子?”
“他什麼表情你沒看到?本來拍個照不就完了,一點小事,又不是敏感的地方,你還特意把手拿開,弄得人家好像故意在占你便宜似的。”
“一點小事,他不舒服可以,我不舒服就不行,嚴老板,講直接一點,你是覺得我賤還是他金貴?”
陶斯麵上浮起譏誚的神色,語氣差到極點,指節勾著粗糙的提手,隨腕口繞了一圈,厚實的塑料在收緊碰觸中發出窸窣響動。
走廊處燈光柔和幽暗,襯得陶斯麵上兩隻黑漆漆盯人的大眼睛更滲人了些,嚴方仕不由警惕起來——認識四年,他對陶斯多少有了解,雖然概率不大,但不能完全排除可能性:她看起來正在思考連袋帶湯地一股腦兒扣他身上。
氣氛正僵持不下,儘頭處的電梯門叮咚一聲打開,矮矮胖胖的送餐機器人刻意效仿煩人天真的兒童語氣做播報,從兩人麵前大搖大擺地橫穿過。
原本就是前台打來電話,說這個時間點外賣的客人很多,可能需要多等待一會兒才能送到房間,陶斯圖個省時才親自跑一趟去前台取。
得不償失。
她嘖了一聲,又給外賣袋倒騰回最開始那隻手,沿機器人離開的路徑,抬腳欲走。
耳邊這時又傳來嚴方仕的聲音。
“我以為你答應去任先生那裡,跟以前比多少有點長進。”
他突然提到任池伽,陶斯倒真設想了下,但林識泉怎麼跟任池伽比,她和他是你點頭我也點頭達成的和平交易,某種意義上的雙向奔赴,不然第一次見麵時陶斯就捏爛他下麵了。
更彆提任池伽還帥還年輕還富有。
她回頭對嚴方仕扯動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我要是以前那樣,在你後台自顧自說單獨合照的時候就翻臉了。”
他抬手往頭上抓了抓,深深看了陶斯一眼,長歎一口氣,“老安很久之前就和我說,你這種性子就不適合招進來,意氣用事,不好管理,捧你一百年組合也出不了頭。”
老安是最早的組合經紀人,同樣也是和嚴方仕私交甚好的朋友,離職前就和陶斯不大對付,但架不住那時她台上台下就是人氣最高,毫無爭議的官方指定c位,他想另換一個主捧都找不到由頭。
嚴方仕的語氣很複雜,陶斯聽了,心情也變得複雜。
她目光掃視過眼前的男人,四肢纖細,肚腩把襯衫布料頂薄,發與發之間是淺色的頭皮若隱若現,活脫脫一個失意中年男人的形象。
哪怕組合開會後常見這一幕,同一個人,使用的還是甩鍋打壓最經典的話術,但陶斯得承認這話確實多少戳到她的痛處了。
“所以合約到期我就不乾了唄。”然而她是寧可損己,也不要讓討厭的人順心的做派,選擇簡明扼要地終結對話,想了想,補充一句,“你要下定決心提前把我開了,替我跟任池伽那邊也說一聲。”
“哪裡到那個程度。”
嚴方仕臉一僵,忙不迭把話堵回去,像是擔心陶斯真一氣之下想撂挑子,又安撫道:“桃桃,說這話是希望你能好好思考,多少聽進他人意見,不代表我認同這個觀點…過去到現在,我哪次沒在行動上支持你?”
見陶斯不說話,他狀似不經意地試探:“你和任先生最近相處得還可以吧?”
她這時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話意外起到了狐假虎威的作用。
她覺得嚴方仕的擔心很多餘,任池伽這個人看起來怎麼都不像愛管閒事,當然也不像會衝冠一怒為紅顏。
陶斯更不會為這點事去告狀,甚至此時想到告狀兩個字都覺得怪異:她上學時遇到事情都沒找過老師家長,這太窩囊了。
“還可以。”
她這樣回答,幾次三番,終於如願結束了這次持久的臂力鍛煉。
房間內,蔣一瑤剛把吹風機收起,麵朝鏡子,在梳一撮半乾打結的發尾,聽到陶斯進門的動靜,滿臉納悶轉過頭來,“也去太久…臉色這麼差,路上碰到鬼了?”
“差不多。”
她點點頭,放下外賣,轉身進到衛生間,蔣一瑤洗澡時留下的水汽還未消,鏡麵霧蒙蒙,地磚上一連串濕噠噠的拖鞋印。
陶斯在龍頭下衝洗掉手上的泡沫,鼻尖縈繞著洗手液淡雅的香氣,意外心血來潮,想打個電話。
已經過十二點,難得一見任池伽晚睡的日子。
他那邊的環境很安靜,人聲低沉又清晰地通過聽筒傳過來,
“準備睡了,有事?”
陶斯一手舉手機到耳邊,另一隻濕手往衛生紙麵上抹了抹,說:“睡前問候,刷點存在感。”
順便查看一下的消氣進度。
任池伽聞言笑了一聲,心情並不差的樣子,“下午出門碰到阿姨,說你特意叫她教你用咖啡機。”
她想起早上給他做咖啡的場景,才堪堪過去一個白天,體感這一天未免過於漫長,同時也覺得好笑——
“阿姨嘴挺快的,晚半天做都趕不上消息傳播的速度。”
他說:“哦,原來真是為我速成的。”
裝。陶斯想,嘴巴還得乖巧懂事地說:“拜托,我求和的意圖還不夠明顯嗎?”
任池伽微微歎了口氣,“光是能發現不和這點,已經很不容易了。”
說得她好像眼力見為零。
陶斯不太滿意這個評價,身體力行反駁,順手用沾濕的紙巾擦麵前濺水的台麵,說:“不要因為一次失誤就把人全盤否定。”
他輕嗯一聲,不鹹不淡地重複她的用詞:“一次。”
哐—哐——
蔣一瑤在廁所外頭大力拍門,急切地表達進食訴求:“飯都冷了——我要先吃。”
陶斯用手掌蓋住麥克風的位置,對門口應了一聲:“吃!”
結果證明是多此一舉,任池伽在另一頭聽得清清楚楚,問:“這個點還吃東西,晚飯沒吃飽?”
她說:“四點吃的,時間太早沒胃口,還惦記錄製的事,沒吃多少。”
“不要吃太多,容易睡不著。”他又問,“節目什麼時候播,要在家一起看嗎?”
“不知道,到時候公司應該會組織一起看吧。”
就算沒有組織,陶斯也難以想象她和任池伽一起在電視機前數個人鏡頭的場景,好巧不巧還是丟掉c位的舞台。
覺得自己回絕得太生硬,她又接著解釋道:“而且我們團的份量可能不多,同場有好多嘉賓。”
問候到這裡,陶斯本來覺得可以順勢說晚安,但眼下的話題讓她回憶起過道處發生的談話,心念一動,腦中閃過很多好奇和問號。
“任池伽,如果…”
如果她說要結束作為偶像的職業生涯跑路,任池伽會表現出怎樣態度?
陶斯想:不大可能會支持吧。
……有點危險。
她又一次及時管製住了自己的嘴巴,語氣一轉:“…如果你們隊伍到z市,會去匠肴館吃夜宵嗎?”
匠肴館就是在回來的車上時,成員提到有名的夜宵店,陶斯當下無意記住了名字,並在急智中搬來救火。
任池伽沉默一會兒,說:“這算什麼問題?”
“想起來了就問問,你之前提過後邊比賽是在z市吧,這家挺出名的。”
“不清楚,”他像是真的開始回憶,語氣不定,“可能以前去過,我不太記得——要吃嗎?給你點。”
陶斯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剛剛才拿外賣回來,不是你說不要吃太多。”
“嗯,也不要吃太冷。”任池伽從善如流地接道,“把定位發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