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星號，主會議室的空氣濾芯發出病態的嗡鳴，全息投影將艦體解剖圖懸在中央。

“分三次發射，每次運送三十噸載荷。”老權威的激光筆戳著艦體分段圖，“化學火箭雖然原始，但勝在安全可靠。”

葉辰的視網膜投影裡，靈衡同步標注出方案漏洞。

她抬手劃開數據流，說道：“化學火箭巨大的加速度與反引力起飛是完全不同的，您似乎因為太簡單而忘記關注小學等級的物理了——巨大的慣性力承受起來，可不像是反引力啟動後慢慢浮起那樣簡單。

“拆解'啟明星'號需要切割十七處主承力結構，隻要有一顆鉚釘公差超標，”她敲擊鍵盤，模擬動畫立刻展示艦體在火箭加速中扭曲解體的過程，“這個鐵棺材根本撐不到突破卡門線。”

“鐵棺材？”他渾濁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四十年前我設計的'開拓者'號就是用化學火箭分段送上天的！現在它還在冥王星軌道當導航信標！”枯瘦的手指戳向葉辰胸口，“而你的玩具模型呢？在硬盤裡生鏽？”

老權威的袖口掃過火箭工廠的生產流程圖，“軌道工業區七天就能完成箭體鑄造，比起你那個……”

“七天？”葉辰突然冷笑出聲。靈衡配合地調出實時監控——軌道工業區的全息影像中，三座燃料精煉塔正在燃燒， “您是指昨天被滲透的蜥蜴炸停產的那條產線？”

“我們可以啟用備用生產線。”老權威的喉結滾動兩下，“更何況超光速核心本身就有獨立外殼，完全可以優先發射……”

“然後讓核心在近地軌道漂流二十天等組裝？

“蜥蜴人的陸戰隊又在星港開始新的投送了，它們顯然知道核心在這裡。

“我們必須使用超光速核心立刻撤離，改造隻需48小時就能達到起飛標準。”

葉辰的手指劃過懸浮屏，靈衡同步將先驅者文檔的翻譯段落投射到中央光幕。淡金色紋路在空中舒展，與越-霍夫模型的紫色曲線嚴絲合縫地重疊。

老權威的指節叩在金屬桌麵上，震得咖啡杯微微顫動：“我說過多少次？擬合曲線不能證明因果關係！”

“但能用！我們有這餘韻搞證明嗎？”葉辰調出三天前的戰場錄像。蜥蜴人單兵躍遷的光斑在投影中炸開，距離四〇九研究所的直線距離不足兩公裡，“得虧我的槍夠準，要不然核心在不在我們手上還兩說呢！”

“然後讓整艘船變成引力奇點？”老權威突然提高音量，全息投影被他揮手的幅度攪出波紋，“去年普羅米修斯號的慘劇你忘了？就因為某個實習生擅自調整了磁阱參數！”

艦長在長桌儘頭抬起眼皮。她麵前的咖啡已經涼透，杯沿留著半個指紋形狀的鏽漬。

“我說了，那次事故是因為他們用了錯誤的引力理論。”葉辰敲擊鍵盤，靈衡立刻調出兩份對比公式，“而我用的模型經過先驅者原廠校準。”

“你所謂的校準，就是往AI裡塞了點古董代碼？”老權威嗤笑一聲，袖口掃過投影屏上的警告標識，“知道為什麼委員會要封鎖感性AI嗎？它們會在戰場壓力下產生不可預測的……”

“靈衡。”葉辰突然說。

“在。”

“告訴羅老，你過去72小時模擬了多少次躍遷。”

“1479次完整模擬，誤差率0.003%。”電子音平靜地補充，“需要調取模擬數據嗎？”

老權威的臉頰抽動了一下。他轉向艦長，語速加快：“就算理論可行，實操風險呢？你們哪來的膽子保證這外星貨可以在人類飛船上用！”

艦長突然站起身。軍靴撞擊金屬地板的聲響讓所有人脊椎一緊。

“羅工，我們早就測試過了。”她盯著老權威，“彆忘了，去年你堅持在外環帶哨站安裝未測試的護盾，導致十七名士兵暴露在真空中，他們的遺體找到時，頭盔裡結的冰碴有指甲厚。”

老權威張了張嘴，但艦長已經轉向葉辰：“你要的48小時。”

“陳月晴，我才是技術主管！你哪裡來的膽子……”話音未落，會議室大門突然打開了。

“緊急軍情！”傳令官衝了進來。

艦橋的全息星圖突然迸出刺目的紅光，β-7扇區的坐標標記像被無形的手捏碎般扭曲。葉辰的視網膜上，靈衡正將引力波頻譜分解成尖銳的鋸齒狀波形——這是她從未在戰術數據庫裡見過的躍遷特征。

“第三艦隊確認全滅， ”傳令官的聲音像是從深水裡傳來，“四個小時前的畫麵剛剛傳回……”

主屏幕閃了閃，旗艦“不屈”號的影像在緩緩解體。

“外環帶隻剩第七艦隊了，他們預計隻能再撐十天。”他說。

“警告：蜥蜴人艦隊出現坐標超出所有預測模型。”AI的電子音帶著可疑的停頓，“建議重新評估躍遷錨點理論。”

葉辰突然抓住全息台的邊緣。

“它們沒走外環帶的引力特異點。”她聲音發緊，“這些軌跡的初始動能方向……”

“是直接折躍進去的！”老權威突然嘶吼出聲，枯瘦的手指幾乎戳穿星圖投影，“但根據超空間原理，這種躍遷會導致艦體崩潰……”

“您的理論該塞進碎紙機了。”艦長一拍桌子。

“看看這個！”她放大某艘蜥蜴人戰艦的躍遷讀數，“27G瞬時引力梯度，結構完整性卻完好無損。”

葉辰調出先驅者超光速核心的報告：“可以確認蜥蜴人躍遷技術與先驅者近似，艦體的所有潮汐力都會被抵消。”

她故意讓投影光線打在老權威漲紅的臉上，“順便說，這是四〇九所上周剛破譯的資料。”

突然，刺耳的警報聲驟然炸響。新郢Ⅴ的全息影像強行切入主屏幕，工聯代表的半張臉糊著機油，背後的船塢正在爆炸中解體。

“聽好了官僚老爺們！”她一拳砸在鏡頭前，震得拾音器發出嘯叫，“工聯委員會全票通過第44號緊急決議……”身後巨型光幕亮起猩紅的倒計時，“所有工業艦立即啟程，一小時後曲速引擎點火！”

“二十分鐘前蜥蜴人空降兵炸了氦-3精煉廠，”她扯開染血的工裝領口，露出鎖骨處猙獰的燒傷，“整個艙段的人都死了，你們的生產計劃沒有後續了，我們不會用幾十萬人為博物館的破銅爛鐵陪葬！”

“委員會已經啟動《戰時生產場所自決條例》，祝各位考古學家好運。”她的全息影像開始閃爍，背後的懸浮起重機正將反應堆模塊塞進運輸船。

通訊戛然而止。

這已是四十分鐘前的影像了——電磁波仍不能超越光速的桎梏。

“批準葉辰方案，立即啟動超光速核心安裝程序。”艦長神情凝重。

老權威的呼吸器突然發出尖銳的嘶鳴：“陳月晴！你這是抗命……”

“羅工。”葉辰突然轉身，盯著那雙渾濁的眼睛，“去年你卡著‘開拓者號’的燃料審批時，用的也是這套說辭吧？結果那艘船漂了三個月，靠吃藻類膏活下來的船員現在還在療養院吐綠水。”

“你！”老人枯瘦的手指幾乎戳到她鼻尖，“那是為了安全審查！”

“安全？”葉辰冷笑一聲，靈衡同步將普羅米修斯號事故報告糊滿全息屏，“因為您堅持用舊版引力模型，七個活人在引力坍縮下屍骨無存。”

艦橋陷入死寂，隻有全息投影中崩解的艦隊殘骸仍在無聲翻滾。老權威的喉結上下滾動，最終擠出一句：“年輕人根本不懂風險管控……”

“我確實不懂。”葉辰突然逼近半步，緊盯著對方慘白的臉，“不懂您怎麼有臉把四千萬噸氦-3燃料‘保管’到被蜥蜴人炸成煙花，不懂您怎麼能在星港防禦網漏洞報告上簽‘暫緩處理’……”她抬手劃出七十二小時前的監控錄像，蜥蜴人陸戰隊的影子正從防禦盲區中浮出，“現在倒想起風險管控了？”

警報聲在此刻變調。軍事委員會的緊急通訊強行切入主頻道，中將的全息影像帶著電子噪點浮現：“啟明星號，激活超光速核心的方案批準了，但最高指令變更，你們將作為‘天舟’運輸艦的牽引船。新郢Ⅲ四十萬平民撤離是最高優先級任務，我們必須保全大多數人的生命。

“另外，羅全，一級管控了，好自為之，彆指手畫腳。”將軍瞟了一眼老權威，掛斷了通訊。

老權威踉蹌著扶住全息台：“但核心的諧振腔承受不了……”

“它能承受。”葉辰調出改裝方案，暗金色引力場像蛛網般包裹住兩艘巨艦，“反引力牽引雖然會損失65%航速，但不會有其他本質差異。”

艦橋的空氣突然凝滯，全息投影的藍光在三人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老權威的手指還粘在數據板上，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發白。

“諧振腔過載閾值是您親自設定的。”葉辰突然調出十年前的工程日誌，鏈上的電子簽名“羅全”清晰可查，“需要我提醒這個安全冗餘值有多保守嗎？”

老人突然泄了氣似的跌進座椅，防護服在真皮椅麵上摩擦出哮喘般的聲響。他盯著自己當年的簽名，那串優雅的花體字此刻像在嘲笑他：“你們根本不懂先驅者科技的……”

“我們懂數學。”葉辰截斷話頭，靈衡將引力場模擬圖投射到他麵前。“天舟”運輸艦的骨架正在淡金色網格中重組，“以及怎麼用外星古董給活人鋪條生路。”

艦長的手指在神經接口上輕敲：“羅工，您還有得忙呢，D17區緩衝模塊需要重新校準，按照條例是您的職責。”

老權威的牙齒在嘴裡哢噠作響，最終擠出一句：“給我三級工程權限。”

艦長突然笑出聲，這讓她冷峻的麵容短暫地鮮活起來：“早給您留著呢。”

她彈開加密終端，說：“E區船塢有十二台校準儀，都是您當年設計的型號。”

“老古董配老古董。”葉辰轉身走向氣閘，靴子在金屬地板上踏出清脆的節奏，她故意讓這句話飄進老人耳中。

艦長的義眼追隨著她的背影：“葉準尉。”

“在。”

“醫療艙新增了神經鎮痛劑配額。”

“用不上。”她舉起左手，戰術手套下的生物芯片閃著微光，“靈衡的疼痛過濾算法更新到第9版了。”

氣閘開啟的嗡鳴聲響起，走廊上的紅色投影顯示著：“撤離倒計時：120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