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上的先驅者文字與其說是一篇文章，不如說是一幅畫。

它以一個中心為起始，線條順時針旋轉，逐漸向外環擴散，帶著波動起伏，形成某種韻律。有若乾分支從主旋渦上分離，如花瓣如火苗，延伸到特定位置時或回旋或中斷。

幾乎看不到任何折線或尖銳拐角，更多是圓弧、橢圓弧、波浪線連續連接，宛若流動的水。

托辛勤工作的先驅者學家們的福，文檔開篇這晦澀難懂的“文章”是可以讀懂大意的。

在人工智能的輔助下，她們讀出了一大堆版本號以及關於程序編寫的內容，除此之外便是難以短時間解明的部分。

“所以，這是計算機相關的文檔，但為什麼這麼‘藝術’？”葉辰有些驚訝，“這種花式文字大多隻出現在藝術品和重要的場合中。”

“是好奇怪啊，而且一般來說，它們不太看重計算機文檔，從來沒見過永久儲存的。”

“信息缺失太多了，我總懷疑先驅者的思維方式與人類是完全不同的。”

“那當然啊，生命形式差彆都很大，”林凝感歎，“它們的文字以詭異的方式互相耦合在一起，讓語言學家犯難到現在。”

“有說法是，它們存在一種超越人類理解的感官，我們隻能讀出一些信息的碎片。”葉辰盯著層疊糾纏的文字發愣。

“超感假說？四〇九所的頭頭還挺信這個的，特彆是她發現先驅者的眼睛是全光譜的之後，讀出過更多信息。”林凝繼續縮小文章的投影，讓它看上去更像一幅畫了。

【??以開啟數據結構可視化。】

莫名其妙的思緒浮現在葉辰腦中，整得她有點眩暈。

這句話突兀地出現，在當她看到文章整體的結構時。

沒有任何思考過程，就好像本來就是如此理解。

【??以開啟數據結構可視化。】

所以這個“??”到底是什麼？

葉辰的思緒被抓了過去，疑惑地思考，下意識將精神集中到那副“畫”上。

然後，讀取設備中的水晶就亮起了。

突如其來的光在研究室內撕裂一般地亮起，伴隨微弱的嗡鳴。

一連串金色線條從水晶體表麵投射而出，懸浮成半透明的全息投影，有複雜幾何圖形的節點在空間中漂浮，彼此以複雜的圓潤線條連接。

“哇……”林凝下意識驚歎，“怎麼突然就亮起來了？還自動投射出這種……像是高階圖論的東西？”

“我……我剛才好像看見了一行提示信息？”葉辰深吸一口氣，強行按住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動。

“提示信息？你是指投影上嗎？我什麼都沒看到。”林凝瞪大了眼睛。

是自己下意識補完了某些解析嗎？葉辰想，應該不是，她並不精通先驅者文字，看普通的文章都有些吃力，更何況這種書法一般的花式文字。

可腦子裡就是冒出了“開啟數據結構可視化”這樣的想法。

“更貼切的說，是我感知到了一行信息，關於開啟可視化的。” 那圖隨著葉辰“希望仔細看看”的心意，規律的變換，就如同某種高維結構的投影，“而且……我還能用思維操作它。”

“啊？真的假的，先驅者那幫大章魚不會真有心靈感應吧？” 林凝更加震驚了，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繃不住，“它們怎麼能接入人類思維的啊，為什麼我啥都沒感受到。”

“靈衡，調用錄像與研究記錄，分析是否有額外信息。”葉辰輕聲呼喚。

“對不起，我沒有更多信息。”輕柔的電子音彙報，一行行分析結果顯現，結論都是，未見異常。

“靈衡，能連上這個設備嗎？”

“正在嘗試對接……

“無明確電磁信號接口，僅能進行無線偵測。有未知的奇異物質引力信號協議。”

奇異物質是人們對異常引力現象相關物質的統稱。

“那就隻有特殊引力信號了，確實符合先驅者的風格，但為什麼？這又是怎麼和心靈感應聯係上的……”葉辰開始有些迷惑了。

“這麼多年老交情了，你給咱交個底，你真的是人類吧。”林凝悄悄湊到葉辰耳邊。

“彆鬨。”

葉辰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回想起過去二十餘年的記憶，沒發現太多線索解釋自己為何與眾不同。

如今這突如其來的感應，讓她內心泛起一絲不安。若真有先驅者有聯係，又為何從未有人察覺過她的異常？

葉辰盯著龐大圖像的一角出神，期望再度找回那種感應。

【這些花紋表示方向。】

【波浪線線代表唯一。】

思緒再度出現在腦中，她體會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模糊情感，以及一點點對於圖中符號的理解。

“這一角是一個自由生成的代數結構……”她喃喃自語，然後猛然驚醒般被拉回現實。

“這些是交換圖，這是某種範疇語言！”

然後她立刻從腦中那思緒的最後一絲尾巴中感受到，這副無比龐大的圖都在描繪某個萬有性質。

多麼美麗，她想，這個在同構意義上唯一的龐大數學實體就這樣展現在了這裡。

“我們和它們真的在用同樣的數學語言……”

她們於是便開始嘗試起了翻譯，抱著對未來的擔憂，將精神暫時沉入工作之中。

在摧毀了星港後，蜥蜴人的滲透似乎偃旗息鼓了，這三天成為了戰火中的小小平靜。

“所以，這是先驅者的電子計算機架構下，最優的人工智能算法？”葉辰看著人工智能對於圖中注釋文字的解讀，結合她推算出的框架說道，“關聯的其他存儲器還附有很多訓練集。”

“哇，那這是我見過的最花哨的算法，它們甚至連自然數都用萬有性質描述，有點過於抽象了。”林凝笑著說，“不過看這樣子，技術等級好像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超前，我們的算法已經有些接近了。

“倒不如說，正是用如此抽象直至本質的結構，我們才能真正理解它們啊。”葉辰感歎。

“所以，這串裝飾花紋應該代表某個博物館，我能看懂這個詞。”林凝指著報告上的先驅者文字說道， “所以，這可能是某種收藏品？”

葉辰點頭，“與信息庫比對，預測是來自某個先驅者技術史博物館的藏品。比起實用部署的技術文檔，這更像是他們為了紀念或者展示曆史，才製作的精美記錄。”

“檢測到資料段落內出現多次‘博物珍藏’字樣，與先驅者舊時代記載相符合。當前可認定此載體為‘技術史陳列’用途，非實時工程文檔。” 信息庫的結論展現在一旁的屏幕上。

“那就能解釋為什麼他們對一個普通計算機算法寫得這麼……怎麼說，像藝術一樣。”林凝感歎。

葉辰稍微讓心情放鬆下來，說：“一個好消息是，它們此時的數據結構與之後的量子計算機是半通用的，算是曆史慣性。

“我們可以用這個來接入它們的通用人工智能輔助接口。雖然性能不高，但至少能用啟用那些功能了。”

“這就是說，訓練完之後，我們就能用先驅者軟件了？那太好了，我手頭正好有個超光速核心的控製軟件因為缺AI打不開。”林凝一拍大腿，有些驚喜。

“如何控製仍然是個問題，先驅者的訓練集裡可不包含理解人類的部分。”葉辰捋著耳後的頭發，思索，“對了，你說我們拿靈衡試試怎麼樣？問他們要一個還得打報告。”

“你舍得？都用了這麼多年，可彆搞壞之後又開始心疼。”

“我有備份，最多丟點記憶。”葉辰說，然後呼出控製界麵，“靈衡，你有意見不？我想應該沒有。”

隨即，不等回話，她就截斷了靈衡還未開始的對話。

“不開玩笑了，我們確實需要儘快加強超光速核心的控製手段，我始終不放心化學火箭計劃。”葉辰認真地說。

感謝先進的自動化係統和量子計算機，她們二人便能完成算法修正以及遷移學習。

夜深，葉辰還留在實驗室，盯著投影發呆，沙盒裡的修改和訓練已經完成，隻報了四五條警告，大多是兼容性差異，並不致命，她說：“看樣子沒什麼大問題？”

“嗯，先驅者寫得夠抽象，反而兼容性不錯。”林凝小口嘬著滾燙的濃縮咖啡說，“最後的按鈕留給你，給你一點儀式感，畢竟是你的AI。”

“靈衡……”葉辰在腦中輕輕自語，“你確定能很好地兼容這些模塊嗎？”

“我確信可行。若你仍有顧慮，可再次檢查沙盒模擬結果。故障率僅在0.04%以內，遠低於安全線。” 意識中的電子音溫和而沉穩。

“好，準備開始熱更新，載入先驅者算法與指令庫模塊。” 葉辰聲音裡帶著淺淺的猶疑，但很快被一抹堅定替代。

“已準備。”靈衡回應， “不過在正式寫入前，我要再次確認你的授權。畢竟，這意味著我的核心架構會發生較大變動。”

“我同意，一切有我負責。”

葉辰按下按鈕，將新模塊嵌入靈衡的主乾程序。

數分鐘的停頓後，靈衡的聲音在研究室裡響起：“融合完成。檢測到先驅者指令庫已匹配。

“開啟自檢。”葉辰說。

“最高權限已確認：葉辰；

“各個模塊檢測：運行狀況良好。

“記憶與邏輯權重保留完好，我們的共同經曆仍在，回顧數據：從你上次升級我至今三年零七個月，曆經18次火控輔助、11次加密解碼任務、4次特殊植入體適配……”

“停停，先看看那些重要數據。”葉辰打斷，嘴角卻微微有一絲笑容。

“……記憶係統檢測：完好。”電子音依舊輕柔沉穩，“隨時聽候指令，葉辰。”

升級完畢，葉辰載入模擬器上的超光速核心控製軟件，將其和靈衡現有的策略接口對接。

短短十分鐘後就成功完成初始化，界麵上呈現出一係列指令圖標，以及時空幾何的可視化圖像。

“人工智能輔助已經啟用，”靈衡報告，“我可以進行能量監控、時空扭曲閾值預警、超空間計算輔助等功能。”

“成功了！”林凝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自動調參界麵，“過去我們調一次參得好幾個小時，精度還不穩定。現在它一鍵就算好了。”

“這就是先驅者的輔助功能。他們把日常都交給通用AI去做，自然高效。”葉辰心裡一陣暢快，“終於省下我們不少麻煩了。”

她輕觸屏幕，讓超光速核心模擬反引力以及跳躍：“模擬結果優良，並且故障率僅為原先的十分之一，太好了。”

測試完畢後，葉辰翻看起軟件上的注釋，她一直好奇先驅者對於引力的看法，這次終於有機會管中窺豹了。

“這應該是一個有效理論，在黑洞這種極端環境會失效，大概是為了計算方便。”她自語，“等等……好像有點眼熟……”

“這不基本上就是‘越-霍夫唯像模型’嘛？！”葉辰眼前的曲線逐漸和腦中的靈感對合，她驚訝到，“隻差了一點小參數，會些微影響穩定性，但沒有大錯。”

林凝笑道：“好呀，這下你可痛快了，那些老登得閉嘴啊。”

葉辰微微昂首，卻沒有得意忘形，隻是輕輕開口：“我會做個完整報告，附上先驅者文檔的翻譯與解析結果。到時候，咱們就能名正言順地改造超光速核心，也能讓那幫權威停止乾擾。”

“你打算什麼時候把報告交上去？”林凝半帶促狹地問，“是不是該在他們麵前揚揚眉？”

葉辰說：“是啊，以後他們恐怕還得跑來討教。畢竟這可是實打實的先驅者智慧。要是再不信，也就他們自己損失了。”

“好啊，我喜歡看到那些老頭子們目瞪口呆的表情。”林凝狡黠一笑，“走，我們去準備資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