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星號”艦橋中央的全息投影分割成數個區域，分彆顯示著新郢Ⅲ自治委員會成員、新郢Ⅴ太空工業區工團代表和殖民地軍事委員會代表的影像。
葉辰看著艦橋上的科研團隊眾人與艦長，微微捏了捏手心。
她有一個有些冒險的判斷要講。
這次的報告隱去關鍵數據後，已經掛到公鏈上了，希望不要被再壓下來，這樣想著時，葉辰有些微緊張。
還好隻有純粹的理論計算，不涉密。
會議長桌的一端，坐著位鬢發斑白的老者，四周圍繞著其他幾名科研人員，另一端則是艦長和幾位軍方人員，葉辰她們幾個實習學生和一些技術人員坐在兩端之間。
“鑒於星港的反引力發生器已被破壞，地麵升空渠道大幅受限。”自治委員會代表的聲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說道，“我們需要儘快確定後續的撤離流程。首要目標是讓超光速核心安全送往聯邦後方。”
“情況不樂觀，工聯搶修反引力發生器的嘗試完全失敗了。核心已經開始退相乾，我們短時間沒什麼辦法了。”
“目前軍方可以提供有限的護航，但要完全衝破敵人的監視，仍需更靈活的方式——或者至少更快的方式。”
“蜥蜴人新展現出的未知陸軍投送手段製造了很大混亂，防備這種突然破壞的手段就是儘快撤走核心。”民兵總指揮歎氣，“我們這二十個小時傷亡很大，它們會從先驅者遺跡附近各種莫名其妙的地方憑空冒出來，守備民兵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仗。”
“是先驅者的技術，但沒有人想過能夠在天文單位的距離上進行單兵躍遷。”
“我們無法從地麵強行起飛，強引力環境下曲速的計算至少得一個月，不然就是玩命，我們等不起！”
“所以，”看似文職出身的官僚微微擺手，講得很慢，“需要同‘啟明星號’團隊一起商討，是否能動用那兩台先驅者超光速核心。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先驅者的飛船都自帶反引力，而且核心若能被安全激活，其躍遷速度遠超任何常規曲速引擎。”
葉辰遲疑了幾秒，還是開口道：“我已經在鏈上提交了報告，從數次小規模測試來看，以及通過‘越-霍夫唯像模型’進行參數修正，它能正常啟動的概率非常大，至少，我們可以用它提供反引力。”
她話剛說完，被簇擁在人群中間的老權威便沉下臉：“你報告背後的理論，隻有伊琳娜·霍夫和越雲那套現象學玩意，難道我們要去賭一個湊出來的公式？”
葉辰微微皺眉，有些犯惱：“底層物理圖景我們尚無法證實，但先驅者遺跡的相關檔案表明，這種方法具備可操作的潛力，就像之前我對自激產生引力波信號的預判一樣……”
那鬢角花白的老頭不容拒絕地打斷，提高音量：“你每次都提那次事件，可那隻能說明你的局部判斷有時湊巧成立。理論基礎不足，就難以保證安全性。
“本質上，這個模型連個真空中的球形雞都不如，給我四個參數我都能畫一頭大象了，你們這幫做現象學的又用了多少個？
“更何況，對先驅者引力技術底層邏輯都不清楚就強行硬上，你能保證之前對普通引力觀察擬合出的模型，能夠外推到這種極端情況嗎？你連理論的適用範圍都不能確定！
“一旦失敗就不可挽回了！”
聽著那滔滔不絕，葉辰握著桌麵的指節微微泛白，她就知道，提起這個就會觸黴頭，這隻會讓他們再次想起那次失敗。
“其他的模型甚至連超光速的引力波都不支持！”葉辰回懟，有點咬牙切齒。
“你又怎麼能確認那真的超光速了？
“就因為有人假設蜥蜴人是因為這信號來的？”
“您先冷靜，我們不還在商討方案嗎？” 文職官僚輕輕抬手，開始調停。
之後，老權威便再度用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口吻表示：“先請大家先務實地做好人力和物資轉運，化學動力火箭已經開始緊急籌備了，至於用先驅者遺物強行起飛的方案，我建議暫時擱置。我不會為一套湊出來的模型承擔責任。”
葉辰聞言，沉默地將終端界麵熄滅。
她知道這是冒險，理智上講，理論未必可靠，繼續辯論必然辯不過。
可是，她心中就是有一團怒火在燃燒。
這場不知所謂的戰爭就是因這些學閥而起，她想。
她知道這是遷怒，但她就是忍不住如此去想。
艦長掃了她一眼，輕輕歎氣，卻沒有說什麼。
“對於化學火箭而言，即便比較小的‘啟明星號’都過於重了，我們每次最多隻能帶走一個倉段，其他設備和四〇九所的人怎麼辦？”
“這是必要的犧牲。”
“星球上沒有重型加工能力，火箭從新郢Ⅴ軌道上生產完畢再送來至少需要七天，加注燃料還需要額外時間，我擔心戰局有變。”
“失敗主義要不得！”
“化學火箭這麼複古的技術真的安全嗎……”
“如果火箭遭到突襲怎麼辦？”
……
技術官們仍在爭執，但長達半個小時的激烈討論，卻並未形成任何明確決策。
低頭在終端上劃了幾筆後，艦長開口：“關於核心使用的問題，我們先記下雙方意見。它必須走，但是否用非常規方式儘快飛離，需要再評估。眼下時間有限，各單位還得預備地麵與太空的其它撤離通道。”
遠程畫麵裡的工人代表發問：“那我們這邊人手怎麼調度？有五十萬工人在新郢Ⅴ軌道工業區，引力井外的曲速計算已經完成一多半了，還需要五天就可以啟動引擎。我們隨時可以變軌離開，問題是要保留多少工業潛力用於防禦？”
又有自治委員會官僚插話：“我們先把先驅者核心的運輸日程敲定，隨後再談新郢居民的次序撤離，會議目的是優先保證那兩台核心能走。”
老權威攤手，朝鏡頭微微搖頭：“那就先按決議：啟明星號科研團隊全力保障核心起飛準備。其他配套安排另行製定。至於強行啟動超光速核心的具體方案，個人並不讚成，但如果上級最終決定嘗試，我會服從部署。”
葉辰深吸口氣，將終端倒扣在桌上，一言不發。
“那麼，我們先籌備化學動力火箭的生產，其餘方案作為備選，依戰局而定。”一個沉穩的聲音總結，“會議到此結束。有關地麵居民和工業區的整體撤離方案，將在自治委員會和軍事委員會框架內討論後，開啟全體緊急公投。感謝各方的配合。”
畫麵閃動，遠程窗口逐個熄滅。老權威也離開了視野。艦長保持沉默，點頭致意。葉辰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她不再說什麼，收拾文檔起身離開。
……
既然暫時走不了，那就先做點有價值的事情。
四〇九所的科研小組是這麼想的，於是，新一輪對先驅者遺物的解謎在“啟明星”號裡展開了。
“閒著也是閒著，陪我一起看看先驅者文檔吧，正好換換腦子。”林凝拉上有些氣悶的葉辰前往資料室，“我記得你還挺喜歡這些的？”
“是啊，我在預科的時候還想過，如果沒考上聯邦理工，就去泰倫的高等社會學院，學那的先驅者研究，以後乾乾考古也不錯。”葉辰笑笑，朦朧的愉快回憶略微趕走了內心的陰霾，“當年我的語言學和外星社會學成績都很好的。”
“哦，外星社會學，不如說是先驅者社會學和外星動物行為學，不對，這次有被俘的蜥蜴人了，大概能讓這門學科名副其實一點。”
“你還記著呢？”葉辰輕輕推了推她肩膀，“四年了還這麼記恨這門課，你當年考得有多差。”
林凝撇撇嘴：“其實也還好，畢竟先驅者部分占一半，隻是學那些奇形怪狀的外星動物學得很痛苦罷了，我討厭生物學。”她將手掌貼合在儲物櫃的識彆器上，櫃門緩緩開啟，“巧了嘛不是，陰差陽錯咱們還是在這兒乾挖墳的活。”
說著，林凝從最底層抽屜裡小心抽出一個暗藍色的合成材料框架，裡麵嵌著一塊水晶，手掌大小，水晶中間和兩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光路，微微閃爍。
葉辰仔細端詳：“真是神奇……我們能理解它們也真是幸運。”
“是啊，地球軌道上恰巧有先驅者生物觀察站，又留了滿滿的音頻錄像，記錄了我們十幾萬年前祖先的語言以及對照的文字翻譯，經過後世語言學者分析，就像翻到了一塊‘羅塞塔石碑’，才能幫我們破譯了一點先驅者文字。”林凝說著，伸手輕撫水晶邊緣，“不過，這玩意兒還是第一次見。”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很快進入船上的綜合研究室。林凝水晶放進特製的讀取裝置裡，接入設備的端口，然後摸了摸下巴：“格式上看起來是某種永久存儲器。”
“那也許真有一些有價值的東西？試試看吧。”葉辰呼出操作界麵，盯著上麵迅速滾動的字符，“說不定就有信息能改善現在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