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屠問(1 / 1)

芙洛故事集 芒斯特爾 4479 字 2個月前

微涼的指尖輕撫過少女白白的皮肉為她查看著傷口,越看越心驚,蝶兮單薄的身體幾乎被劍貫穿,粗糙的處理手段甚至反倒加重了傷勢,讓那一塊區域發黑潰爛,更顯猙獰,與其他地方完好的肌膚一對比尤為刺目明顯,叫人不忍直視。

相爝小心翼翼地衝洗乾淨之前被蝶兮自己按上去的草藥碎屑,竟是有一部分直接卡在了肉裡,難以想象她這是用了多大的力。

嘖,相爝的眉頭皺得更厲害,隻覺這小姑娘的心比石頭還硬,對自己都下手這麼狠。

他實在有些忍不住,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但與之相對的卻是他的動作又輕又穩,已經疼到麻木的地方被他碰過時會久違地升起一絲癢意。

蝶兮漂亮的黑眼珠木木地望著前方,裡麵沒有半分活氣,半晌才眨一下眼皮,讓她看起來簡直就像個做工精巧卻絲線儘斷的人偶娃娃。

相爝借著拿藥的工夫往後看了一眼,那個方向什麼也沒有。但他不知道的是,蝶兮看的,其實是他微微泛紅的耳朵尖。

蒙著眼睛為她治療的提議被蝶兮拒絕後,相爝也就沒再多說什麼,但誠實的身體反應還是出賣了他並沒有那麼從容的事實,那雙與人族並不完全相似的尖耳正飄著一抹幾不可察的緋色,配上他原本就清冷俊逸的臉反倒彆有一番風味,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可愛漂亮。

蝶兮想起了暖春初開的桃花。

藥是頂好的,但灑上去依舊會疼,相爝將那些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瓶瓶罐罐用空了大半才安心,而蝶兮的臉色也變得比之前更加蒼白,半分血色都不剩。少女疼得額頭直冒冷汗,劃過臉頰又順著下巴滴落。

吧嗒,一顆晶瑩的水珠就這麼砸在了相爝正替女孩纏著繃帶的手背上。

吧嗒,又是一顆,隻是位置稍稍變了。

他抬頭看去,有一瞬間的呆愣,蝶兮看著他,幽邃的眼中竟然盛滿了潤潤的水色。

相爝喉頭動了動,還是忍不住問道:“是不是力氣重了?”少女搖頭不答,隻靜靜注視著他的動作。

包好傷口,見蝶兮遲遲不動,猶豫了一下之後相爝還是伸手幫她攏好了衣服,手指輕巧地係起衣帶。

“謝謝。”蝶兮薄唇微張,說了自她來到這裡後的第一句話,聲音嘶啞得厲害,就連這簡短的兩個字也像是從破敗的風箱裡硬擠出來似的。

“……我不需要你說這個。”相爝輕歎一口氣:“告訴我,這次又是誰傷的你。”

蝶兮彆過臉:“是……主人。”就知道是那老東西,他不明白為什麼直到現在她依然還要留在那邊。

“理由。”相爝的聲音又冷了幾分,每次聽見蝶兮喊那家夥主人,他的心情就好不了。

“辦事不力,懲罰思過。”女孩的話中帶了些可憐巴巴的味道。“僅僅隻是思過?我怎麼覺著他是想要你死。”

又調了杯梅霜水塞到蝶兮手裡,相爝讓她轉過來看著自己:“我不知道屠龍壇主對你說過什麼,但這絕不是他可以這般折辱你的借口,即便是天大的恩情也早該還完了,你難道要一直做他的傀儡與工具嗎!”

蝶兮聽他說完有些呆住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聽相爝說這麼長一段話,也是第一次見他的情緒外露得如此明顯。他在生氣嗎?在……替自己生氣?

蝶兮心中酸澀的同時又能感受到一小股暖意,可再仔細想想自己的身份立場,所做所為,這股暖意又會止不住地化為冰冷的愧疚,令她遍體生寒。

其實相爝之前和她說過的那些話她都記著,沒有當過耳旁風,相反,蝶兮認為他說得都對,為人利刃徒造殺業的確怎麼看都算不上一條正道,就算借口再清高正義,冠冕堂皇也掩蓋不了屠龍壇自私自利的本質。

但有一點蝶兮沒有和他說過,她也從來不認為自己就是純白無瑕,受人蒙騙的,這條灑滿鮮血的路,亦是她自己的選擇,她的手,她的心,早就臟了。

蝶兮同他對視一眼,每次望向這雙明亮非常,眼底有淡金流轉的眼睛時都會覺得自己像隻卑劣的蟲子,偶然從陰暗的地底窺得了一絲陽光,第一反應卻不是竊喜,而是慌亂與無措,根本不能久視,於是這次她也彆過眼去:“不用在意,我已經……沒彆的路可以走了。”話語中滿是低落,女孩的臉上也浮現出落寞神色。

相爝隻覺得嘴裡發苦,他看得出來蝶兮一直在逃避他,拒絕他,想說點什麼,又擔心囉嗦過頭會惹她厭煩,隻能沉默了一會兒後乾巴巴道:“你有的。”

這次女孩沒有再回答,二人相顧無言好一陣後,蝶兮喝完了手裡的水,起身拿上了自己的刀。

“這就要走?”相爝還是習慣不了她這副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兒的樣子:“你的傷要靜養,再多住幾天。”

蝶兮搖搖頭,態度強硬:“時間不夠了。”說完她好似又想起了什麼,打開自己的小包袱左翻右翻掏出一枚蝴蝶玉佩放在了相爝手心。

“什麼意思。”相爝用拇指摩挲了幾下那玉佩,雕工細致,質地溫潤,也算是難得的上品,她這是……

“又麻煩了你一次,我身上沒多少銀錢,唯一值點價的就是這個,權當是我的藥費吧,雖然應當還差得多……”

她現在的狀態和一窮二白沒什麼兩樣,以後估計也沒得翻身的機會,所以不會說什麼先欠著之類的話,送他個玉佩正好,反正自己也用不上,也不用擔心丟了。隻是……蝶兮的聲音漸漸小了,他怎麼看上去好像比剛剛更生氣了。

相爝捏起那枚玉佩舉到蝶兮麵前:“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女孩不明白他又怎麼了,支支吾吾道:“沒……沒當什麼人啊,你不是龍嘛……”她這副傻乎乎的樣子實在讓相爝又好氣又好笑,本來不想用這個詞形容她,但確實找不到更合適的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幫你,救你,不是為了從你這裡索要報酬的。這個,我不要。”

他解釋完就把東西還回了女孩手裡,她摸了摸被相爝攥熱的玉佩,長長的睫毛眨了兩下,不知道在想什麼。

“誒,你!”相爝後退了兩步,還是沒能阻止女孩將東西掛上他的脖子:“都說不要了,怎麼還……”

“這次不是藥費,隻是想讓你幫我保管一下。”蝶兮按住他的手不讓他取,相爝怕扯著她的傷口便也不敢動了。

“你知道我粗心,這玩意兒已經丟過兩次了,我怕下次再丟會找不回來,所以隻能拜托你了。”女孩的眼睛這時候才總算有了些光彩,她握住相爝的指節看向他,臉上的表情很是殷切:“可以嗎,阿爝?”

相爝有些怔愣,蝶兮還從來沒有這麼稱呼過他,一時心中悸動,實在感覺受寵若驚。

這便不能再拒絕了,相爝看了她一會兒後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那好,我答應你,隻是代為保管。”

聽他這麼說蝶兮便開心了,竟是向他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來,那笑容太過罕見,晃得相爝根本挪不開眼。

一直到蝶兮走到門邊,她又半側過頭說了最後一句話:“還有一件事,阿爝。半個月後,屠龍壇會在湟都組織一場大型圍剿,規模逾千人,你需得提前做好準備。”

相爝皺眉,這麼快?難道這才是她不惜帶傷跋涉至此的真正理由?

“我會守好都城,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以何種身份向我遞來這個消息的。”他摘下玉佩收進懷中:“是蝶兮姑娘,還是星紫壇主呢?”

女孩沉吟片刻後答道:“蝶兮。”

“好,我知道了。”

———·———

蝶兮沒有說再見的習慣,她微微點頭致意過之後便踏出了屋子,摸了摸已經處理好的傷口呼出一口濁氣,就準備提著刀下山。

突然,一道黑影迅速衝向蝶兮所在的方位,帶著明顯的敵意。

放在平常她肯定能擋下,但現在她失血過多體力透支,不準備白費力氣便連刀也沒有拔。

黑影重重落地,激起塵土漫天,一雙鋒利的龍爪從飛揚的灰霧中伸出,僅在電光火石間就卡緊了蝶兮的雙肩將她按在了山門柱子上。

這一下力道確實夠大,傷口再次被擠壓,蝶兮悶哼一聲,雙膝一軟便跌坐在地,麵上是抑製不住的痛苦神色。

待到灰塵散去,她才堪堪看清麵前那張和相爝有七分相似,眉眼卻更加張揚豔麗的臉,而且從那咬牙切齒的表情中不難看出,這家夥現在非常生氣。

蝶兮認得他,是相爝的弟弟,好像叫……相澞來著?

對方喘著粗氣,仿佛是一刻不停趕到這裡來的,他眼中的金色比相爝的要濃一些,配上幾欲噴發的怒火真的不由讓人擔心下一秒就會凝成實質化為一柄利劍然後再讓蝶兮的身體被捅個對穿。

相澞盯著這張蒼白漂亮的臉半天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心裡複雜得很,腦子裡也是一團亂麻,明明才剛剛對她……

“終於找到你了,還真是讓我費了不少力氣,”半晌,他才從嘴裡擠出一句話,還是選擇了最不委婉的方式:“跑到這裡來,還想大搖大擺地離開?你這個殺害我爺爺的凶手!”

直白的指認刺痛了蝶兮的心,兩相夾擊之下,她已經分不清是哪邊在痛了。

女孩低垂著眼睫,不知該怎麼回答他。

“爺爺對你那麼好,他還讓我們不要怪你,為什麼?你怎麼敢的!告訴我!”相澞的眼眶紅了個徹底,最初的憤怒過去,他的聲音裡開始帶上了三分哭腔:“說話啊騙子,彆以為裝啞巴就能賴過去!”

“她都疼到失聲了你讓她說什麼!”相爝大聲衝這邊喊道,又快步走過來伸手就拍了相澞的腦袋一巴掌:“還不放手嗎笨蛋!”後者被他這一下拍得有些發懵,這才注意到蝶兮的前胸,剛換好的白衣上又滲出了一大片血跡。

相澞趕緊收掉爪子鬆開她,心中有些慌亂:“我、我……她是凶手……”

“我知道。”相爝扶起蝶兮,白了他這個笨蛋弟弟一眼:“但我相信這其中另有隱情。”

相澞對他哥這不爭氣的樣子有些無語,不想理他。他看向蝶兮想問問她怎麼樣了,卻被女孩躲閃害怕的樣子打擊到了,隻能略微不自在地退到一邊。

那邊蝶兮拒絕了相爝想讓她再換套衣服的想法,還是執意下了山。

相澞看見她背後也有血跡,一時悔意更甚,忍不住跟上去注視著她行走不怎麼順暢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回到他哥身邊。

“你太莽撞了,相澞。回去再加練二十套吧,磨磨你的煞氣。”

“啊?憑什麼,我還想問你有什麼隱情呢!”

“我不知道。”

“你!”相澞語塞,他就知道。

看看自己的手心,相澞歎了口氣,其實……其實他也不願意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