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又是一陣令人焦灼的沉默。

正當趙明月以為玉照要拒絕時,玉照轉身看向了那兩個侍衛,吩咐道:“把門打開。”

侍衛們愣了一下,卻也不敢質疑,上前去開殿門,但沒有將門全部打開,而是用手將左邊的門扇抬起一點,往裡移進去半臂寬的距離。

“公主就站在這看吧。”

趙明月睜大眼睛,透過打開的半邊門,朝院子裡看進去,並沒有看見人,但是之前聽到的奇怪聲音卻更清晰了。

啊嗚啊嗚……嗚嗚……像是某種動物的聲音,緩慢朝門口移動過來。

趙明月有些頭皮發麻,但還是強忍著不適,仔細聆聽,就在這時,一個黑色的人影猛地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門內,聽到趙明月聲音的趙純,心中升起了巨大的希望,往常他最惡心的聲音,在此刻變成了天籟。

他大喊著,朝她撲過去。

——救命!救救我!

然而,他這副渾身黑毛,張嘴大吼的樣子,落在趙明月眼裡,簡直恐怖得要命。

“啊——!”就跟白日見鬼一樣,趙明月嚇得連連後退。

好在侍衛們反應快,猛地拉過門環,關上了門。

門裡立即響起砰砰的敲打聲,還伴隨著啊嗚啊嗚的痛苦嚎叫。

趙明月驚魂未定地站在門口,那個東西,那個渾身是毛,長得像是猴子一樣的東西,就是趙純?

阿娘的那碗藥,居然讓趙純變成了這幅鬼樣子?這簡直已經超出了她想象的範圍。

還有,趙純剛才發出的奇怪聲音,難道是在跟她求救嗎?

這個念頭令趙明月不寒而栗,她深吸了口氣,才勉強冷靜下來。

抬眼看向緊閉的殿門,猛聽得一聲短促的尖叫,隨即,拍門聲消失了。

一陣窸窣的響動後,就像是有人拖曳著什麼東西,慢慢遠去,之後,就是一片死寂。

想到趙純可能經曆的事情,趙明月心中忽而生出了惻隱之心。

這懲罰對他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些?

就算她再恨他,可那到底是她的親弟弟,怎麼可以看他深陷痛苦而坐視不管。

就在趙明月心神動搖之時,池婙的話在耳邊響起來,“那就是他們身為男人的立場。”

想起那些官員逼迫池婙的嘴臉,她悚然一驚,不行,絕不能放趙純出來。

但凡這事走漏一點風聲,她和阿娘都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而且,倒時候也不會有任何人對她們心軟的,他們隻會說,這是不可饒恕的罪孽。

趙明月咬緊嘴唇,在心中默默告罪,“趙純,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姐姐,我救不了你。等來世,你若是投胎成我女兒,我一定會跟阿娘一樣,好好愛護你的!”

如此,才感覺負罪感消失了些。

轉過身,腳步輕快地走下了石階,卻發現玉照沒有跟上來,連忙轉身喊她,“玉照姐姐,咱們快點走吧,彆讓阿娘等久了。”

玉照驚詫地看著她,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是意外,呆了半晌,才抬腳跟上來。

趙明月有些鬱悶,難道她以為我會大喊大叫,讓她們把趙純放出來嗎?

她早就不是意氣用事的小孩子了,她很清楚身為公主的自己該站在什麼立場。

一旦選擇了某條道路,就必須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搖擺不定,是被所有人唾棄的。

如果說囚禁趙純是罪孽的,那麼,這份罪孽不應該由阿娘一個人背負,也該有她的一份。

趙明月輕輕呼出口氣,抬頭看向前方,眼中的清澈被更為複雜的情緒取代。

心中某個地方,似乎變得冷硬起來了。

這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

午後,督鎮撫司值房。

池婙坐在扶手椅上,看向低頭站在她身前的玉照,眉梢微挑。

“我不是讓你派人把守好明德殿,誰也不許放進去嗎?”

這話說得和緩,可玉照還是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她沒有為自己辯解,“屬下知錯。不過公主看見太子,什麼也沒有做,就離開了。”

池婙這就有些詫異了。

剛才趙明月過來清寧宮用午膳,臉上竟然沒有透露出一點情緒,這孩子和之前比起來,好像更懂得掩飾心思了。

純白無暇的心,也開始被黑暗浸染了麼?看來她的計劃進展得很順利啊。

池婙心情愉悅,連帶著對玉照的自作主張,也沒有那麼生氣了。

“念在你是初犯,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

玉照鬆了口氣,抬起頭,“是!”

這時,她才發現站在池婙身後的,不是丹映,而是一張極其陌生的臉。

她對清寧宮的宮人都很熟悉,可是這個人,她很確信,不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心中感到疑惑,正想要再仔細看一眼,門口侍衛進來通報,“皇後殿下,明德殿宮女靈瓊求見。”

“讓她進來。”池婙抬起胳膊,撣在扶手上,身體懶散地靠上椅背。

靈瓊從外麵走進來,身上還帶著一股馥鬱的熱氣,走到池婙身前行禮。

池婙問她:“太子怎麼樣了?”

靈瓊如實回答:“還活著。”

玉照驚詫地看了她一眼,這回答可真是冷血。

池婙卻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嗯,做的很好。”

靈瓊這種遲鈍到木訥,又鋒利到陰狠的個性,真是有趣啊。

靈瓊神色歡喜,直直地問:“皇後殿下,那我可以進金烏衛了嗎?”

池婙聞言,抬眸撩了靈瓊一眼。

她太瘦了,身量也不高,骨架像鳥一樣細,四肢像樹枝一樣伶仃,衣服掛在她身上,都是空空蕩蕩的。

和旁邊身形高挑的玉照一比,仿佛縮水了一半。

而能夠進入金烏衛的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身量高大,體格健壯。

換句話說,靈瓊這樣的,不行。

然而,當她看到靈瓊眼中閃動著的希冀光芒時,到了嘴邊的話就卡住了。

畢竟,在對付趙純這件事上,靈瓊可是立了大功的。

若不是她通風報信,也不會那麼巧就抓住了趙純的尾巴。

池婙輕歎口氣,朝她招了招手,靈瓊麵帶疑惑的走近,池婙伸手過去,很是輕鬆地就握住了她整個手腕。

太纖細了,就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斷,腦海中冒出這樣的念頭,手指不自覺地帶上了力度。

靈瓊有些驚訝,隻是在她露出更加不安的表情之前,池婙就率先鬆開了手,語氣淡淡道:“以後記得多吃點飯。”

這便是同意了?

靈瓊開心地笑起來,“是,殿下!”

池婙微微點頭,將視線從她過分燦爛的笑容上移開,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金烏衛的實力還太弱小了,眼下她們的人數,和另外的十一衛比起來,不過是九牛一毛。

可想要掌控權力,擁有屬於自己的武裝力量,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否則,即便搞定了太子,也搞不定前朝那些大臣;搞定了前朝那些大臣,也搞不定地方的割據勢力。

而現在她最主要的對手,就是以李勉為首的世家黨。

禮部的折子她已經打回去了,麵對她的強勢態度,他們又會做出什麼反應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可惜,不管他們怎麼掙紮跳腳,她都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她的計劃。

而且,她已經有了一個絕佳的助力。

池婙微笑著,從椅子上站起來,“玉照,去召集金烏衛,我要給你們介紹一個人。”

說著,她往旁邊讓開,讓站在她身後的人走上前來。

這下,玉照和靈瓊終於得已看清這人的長相,一番打量後,兩人眼中露出了如出一轍的驚詫目光。

這人的長相不像是中原人,那張過分冷硬的臉龐,太過輪廓分明了些。

還有那雙深邃的眼睛,一開始,她們好像看到了詭異的紅色,等緩過神,才發現那是因為陽光而產生的錯覺。

但她的瞳孔顏色還是比常人淡些,灰褐色的瞳仁就像是蒙了層霧,缺乏屬於人的情緒。

池婙介紹道:“以後,她就是你們金烏衛的教頭。”

於是,這位不知從哪裡來的教頭便朝兩人揚起了下巴,態度冷酷而傲慢。

“你們好,我是六神愛。”聲音有種詭異的乾澀。

玉照和靈瓊對視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些微妙的不爽,這人高傲給誰看啊!

————

另一邊,刑獄監內。

“有什麼話快些說,若是叫獄官大人知道我放你進來,我可是要挨板子的!”

獄卒一邊把銀子往腰帶裡塞,一邊壓低了聲音,催促道。

劉善針佝僂著腰,連連點頭,“好,好,我就說幾句話。”

她腳步蹣跚著,穿過光線昏暗的通道,來到最裡間的牢房。

牢房三麵都是高牆,連個窗戶都沒有,粗鐵條打成的柵欄門死死釘入地下。

牆角草堆上,坐著一個衣衫汙黑,長發淩亂的女人。

似是聽到了門口的動靜,女人猛地抬起了頭,看到是劉善針,黯淡的眼睛裡立刻亮起了光芒。

“劉媽媽!是阿娘讓你來看我的嗎?”她站起身,一下子就撲到了欄杆前,手指緊緊扣住鐵條,急切地問。

“英姐兒。”劉善針一開口,眼淚就流了下來。

“怎麼了,媽媽,出什麼事了嗎?你不要哭,見到我你不高興嗎?”李季英把手從鐵條間的縫隙裡伸出去,將她皮膚鬆弛、長滿褐色老年斑的手緊緊握在手心裡。

“高興,當然高興。”劉善針含著淚說。

李季英努力揚起嘴角,還想再寬慰她幾句,忽而看到她腰間係著一條孝布,心中頓時浮起一個不好的念頭,臉上血色刷地沒了。

她一把揪住孝布,聲音顫抖著問:“劉媽媽,誰,誰去世了?”

劉善針沉默地看著她,抬手擦了擦淚眼,欲言又止。

李季英心下更慌,連聲追問道:“你怎麼不說話?劉媽媽,你在給誰服喪?是不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