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殿內。
偏東南的夏日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寬敞奢華的寢殿,躺在柔軟床鋪上的趙純睜開了眼睛。
聞到屋裡和往日一樣的沉檀香氣,他立刻安心下來,昨天晚上的事情,隻是個噩夢,對吧?
對,一定是噩夢!
他根本就沒有拿到廢後詔書,也沒有見過什麼李宰相,池皇後也沒有把他關在明德殿裡,逼他喝什麼奇怪的湯藥,還有靈瓊,也沒有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他幻想出來的一個噩夢。
忽然,一道低啞的聲音響起,“太子殿下,你醒了。”
他震驚地轉過臉,就看到靈瓊站在床前,笑容邪惡地盯著他……不!這不是真的!
啊,好痛!
身體忽然恢複了感知,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渾身上下就像是被碾碎了一樣,尤其是十根手指,指尖就好像被架在火焰上,連血液都燒乾了,令他痛不欲生。
那些可怕的記憶又一次湧上了腦海。
靈瓊摁住他的手,拿鐵鉗把他的指甲,一個,又一個地拔下來,血肉撕拉開的聲音令人牙根發酸。
趙純又怕又驚,張大了嘴想要尖叫,“啊嗚啊嗚——!”發出的聲音卻含糊怪異。
吞咽唾液就像是吞刀子一樣,喉管被割得破碎不堪,痛得他臉部肌肉一陣抽搐。
這時才想起來,他的舌頭和喉管早就靈瓊灌進去的那碗藥汁燙壞了,口腔裡全是血泡。
這就是靈瓊曾經經曆過的痛苦嗎?救命啊,誰來救救我!
趙純絕望至極,掙紮著坐起身,低頭看到雙手的瞬間,瞳孔一陣震動。
——這是什麼?
明亮的陽光穿過紗帷,將趙純手臂上濃密烏黑的毛發照得根根分明,而手上皺皺巴巴的皮膚更是透出一種不正常的粉色,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人類的皮膚。
趙純被嚇得從床上滾了下來,腳一落地,就感覺到一陣鑽心的痛。
“啊嗚——!”他的腳指甲,竟然也全部被拔下來了。
靈瓊故作害怕地後退兩步,驚訝地看著他,“太子殿下,你這是怎麼了?你該不會是沾上什麼臟東西了吧?這太可怕了!”
趙純看著渾身長毛的自己,恐懼地大哭起來,淚水打濕了臉上的毛發。
他看向靈瓊,想要求她放過自己,可是口中發出的全是奇怪的吼叫,最終隻能用淚眼祈求而無望地看著她。
“太子是想要我幫你嗎?”靈瓊輕聲詢問,彎起的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若是叫那些大臣知道,咱們的太子殿下竟然變成了妖怪,他們肯定會燒死你的。”
趙純嚇得渾身一顫,痛苦地抱住了腦袋。
“這可怎麼辦啊?”靈瓊為難地皺起了眉頭。
忽而,她想到了個好主意,拍著手笑問:“要不,我幫太子把身上的毛全都拔下來吧?”
不!不! 那還不如讓他直接死掉!
趙純拚命搖頭,這種折磨,光是在腦海裡想想,就覺得恐怖。
這個靈瓊就是個瘋子,她是不會心軟的!
趙純絕望不已,這時,屋外傳來幾聲人語,他心中忽然升起了希望,肯定是有人來救他了!
他忍著疼痛,猛地抱起床前的瓷瓶扔向靈瓊,趁她躲避之際,踉蹌著跑出了寢殿。
救命!誰來救救他!
誰要是能救他出去,他情願把這皇位讓給他坐!
靈瓊看著趙純倉皇跑出去的身影,嘴角揚起的弧度更大,給人希望,又將這希望狠狠打碎,會讓人更加絕望,不是嗎?
她拿起鐵鉗,不急不忙地追上去。
————
另一邊,自信滿滿的趙明月,才拉了二十下弓,就不行了。
手臂開始發抖,勾住弓弦的手指也隱隱發麻,手腕和肩膀更是酸痛不已。
她之前跟著池婙練習射箭,雖然掌握了一定的射擊技巧,但是力量上很是欠缺。
這大概也是池婙讓她練習硬弓的原因。
趙明月沮喪地呼出一口氣,垂下手,有些羞赧地看向玉照,“我,我想休息會。”
玉照抬頭看了眼天色,“公主,若是再休息,就趕不上午飯了。”
趙明月隻好咬緊牙,又拉了十下,這一次她感覺整個胳膊都麻木了,骨頭裡好像有螞蟻在爬。
她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眼巴巴地再次看向玉照,連語氣都諂媚了起來,“玉照大人,再練下去,我手就要廢了,外邊又這樣熱,彆給你曬傷了,咱們回宮休息會吧。”
玉照依舊不為所動,搖了搖頭,“公主,屬下也是聽命行事,主子命我必須盯著您拉滿五十下,少一下也不行,還請您不要讓我為難。”
趙明月的臉頓時耷拉了下去,還想再掙紮一下,誰知玉照又來了一句,“聽說太子六歲開始練箭,每日拉弓一百下,難道公主您連十二歲的太子也不比不上嗎?”
趙明月驀地漲紅了臉,說她比趙純還要差勁,這簡直就是羞辱!
登時又有了力氣,心裡冒出股勁來,舉起硬弓,一氣拉了二十下,才收手。
眼睛被汗水刺得生疼,衣衫都濕透了,她卻渾不在意,隻是看向玉照,微微揚起下巴,“你說,我有哪點比不上趙純?”那個廢物。
玉照微微一笑,“太子每日拉弓都要偷懶,莫說拉一百下,拉十下都費勁,自然是不如公主的。”
趙明月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這人剛才就是誆騙她的,偏偏她還上當了。
趙明月有些生氣,把手裡的弓箭朝玉照扔過去,“你,你放肆!”
玉照伸手接住,正想解釋幾句,趙明月卻已經轉過了身,“五十下拉滿了,我找阿娘吃飯去。”
抬腳就出了院子,往清寧宮的方向去了。
看著趙明月匆匆離開的背影,玉照無奈搖頭,公主總不會因為這個就討厭她吧?這差事可真不好乾。
不過,公主似乎不是這樣小心眼的人,還是不要妄加揣測的好,她隻要做好主子吩咐的事就足夠了。
想到這,玉照拿上硬弓,快步跟上了趙明月。
路上,兩人經過趙純居住的明德殿。
往日敞開的殿門緊緊關閉著,兩個帶刀侍衛值守在門前,神情肅然。
趙明月腳步一頓,阿娘是把趙純囚禁在明德殿了嗎?也不知道昨晚她離開後,又發生了什麼。
出於好奇和對弟弟那一點微薄的關心,趙明月腳下一拐,轉身朝明德殿走了過去,誰知到了殿門前,侍衛竟將她攔下了。
“皇後命令,太子犯了驚悸,需要靜養,任何人都不得打擾太子休息。”
趙明月略感詫異,攔著彆人就算了,怎麼連她也不許進去?正想說些什麼,忽然聽到門內傳來一些聲音。
像是野獸的嘶吼,卻出自人的喉嚨,含糊而怪異。
趙明月頓時愣住,一股涼意躥上背脊,正要往後退,玉照的聲音猛地從身後響起,“公主,等太子殿下病好了,再來看他吧。”
侍衛執刀行禮,齊聲道:“見過玉照大人。”
趙明月轉過身,玉照抱著弓箭,一臉平靜地看著她,好似根本沒聽見剛才的恐怖聲音。
她早忘了剛才的不快,慌忙牽住玉照的衣角,仰臉問她:“玉照姐姐,趙純他他他怎麼了?我剛才好像聽到他的聲音了。”
玉照神情淡然,“公主應該是聽錯了,咱們走吧。”說著,牽住趙明月的手,轉身離開這座宮殿。
趙明月跟著她走下台階,忽而,門內傳來砰砰兩聲響,趙明月立刻跳了起來,掙開玉照的手,跑到了門前。
“我沒有聽錯,那就是趙純的聲音,我要見他!”
玉照沉默看著她,好一會,才開口,“公主,最好不要違抗主子的命令。”
趙明月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阿娘究竟對趙純做了什麼?那碗藥真的如她所說,隻是用來安神的嗎?
無論如何,她都想知道真相。
趙明月堅持道:“我就站在門外看一眼,不做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