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李季英是李孝辭妾室劉瑞芸的女兒。

就在兩個月前,她犯下殺夫命案,害死了曹國公唯一的獨子蕭慎,如今正被關在刑獄監,等待秋後處決。

李孝辭為有這樣一個殘忍冷血的女兒而羞愧至極。

自從事發後,他在那些世族同僚麵前,連頭都抬不起來,更彆提麵對曹國公了。

因此,麵對李勉的發問,他聲音都虛了,“沒,還沒去,上次看她還是提審前的事了。”

好在這次李勉沒有再訓斥他,而是看著他說:“凡死刑案,都要由聖上批奏,如今聖上薨逝,季英的案子,恐怕也要延後處置。不過再拖也不能拖到秋後,總得給曹國公那邊一個交代,你有時間,抽空跟刑部說下吧。”

李勉的聲音極其冷靜、平淡,就好像討論的不是他孫女,而是個什麼不值一提的東西。

其實,憑李家的能耐,未必不能把李季英從刑部撈出來,但李孝辭很清楚,不能撈。

曹國公府和他們李家世代交好,本來兩家結親是為的好上加好,親上加親。

結果,卻被李季英鬨成了這幅局麵,如果她不死,實在是難以收場。

其實蕭家還是挺給他們麵子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將李季英遊街淩遲,給死去的曹國公獨子蕭稹償命。

李孝辭歎了口氣,真是冤孽啊,隻怕這李季英就是前世來跟他討債的。

正要開口應下,忽而,窗外傳來哢噠一聲輕響。

李孝辭扭過頭去,猛喝出聲,“誰在外麵?”

李勉也立即坐直了身,臉色一沉,拿眼神示意他去查看。

李孝辭快步走過去,推開窗戶。

隻見外麵月色朦朧,芭蕉樹葉微微晃動著,他頓時繃緊了神經,還要細瞧,冷不防一隻黑色小貓躥了出來,嗖地躥進了草叢中。

李孝辭鬆了口氣,轉回身,跟李勉說:“就是隻貓。”

接著答應下刑部的事,匆匆告退離開了。

然而,李孝辭沒注意到的是,就在芭蕉樹的另一邊,劉瑞芸正蹲著那裡,拚命縮著手腳,屏住呼吸。

哪怕如此狼狽,她臉上的喜色也遮掩不住。

本來劉瑞芸今天晚上過來書房,就是想找李孝辭鬨上一通,心裡想著,哪怕是死也要逼他把人從刑獄監撈出來。

那個蕭慎算什麼東西,死就死了,憑什麼要季英給他償命?

隻是原本沒人看守的書房,忽然多了好幾個守門的,她還沒走近,就被攔住了。

劉瑞芸沒辦法,又不想放棄,便偷偷繞到窗戶後麵,想從這翻進去來著。

誰知道,竟叫她偷聽到了個了不得的消息。

劉瑞芸在心裡暗暗歡呼,“太好了,皇帝死掉了!”

聽說,隻要新君登基,就會大赦天下,倒時候,不必去求那個沒良心的李孝辭,季英也能被赦免了。

至於後麵李勉說什麼要跟刑部打招呼的話,她完全沒在意。

劉瑞芸心中一陣狂喜,勉強按下激動的心情,彎著腰悄悄離開了窗下。

等走得遠了,才直起來,借著月色一路疾步快走,喘著氣回到了住處。

推開門,就衝屋裡的人說道:“劉媽媽,快,快找人去刑獄監,給季英遞個消息,她不用給姓蕭的償命——”

聲音戛然而止。

屋子裡,她心腹媽媽劉善針局促地站在旁邊,上首的椅子上端坐著的,正是剛從書房離開的李孝辭。

燭光照亮了他半邊臉,陰氣森森的。

劉瑞芸的心臟猛地跳停了半拍。

————

至高無上的皇位,生殺予奪的大權。

誰不想要呢?

但這對趙純來說唾手可得的東西,對趙明月,卻是絕無可能。

“這條疤,是兩年前趙純拿硯台砸我留下的。”

她撩開頭上的額發,一條猙獰的疤痕顯露出來,蜈蚣一樣爬進發中。

“他不好好念書,被阿爹罵了。《孟子·梁惠王》的文章,我看一遍就記住了,他卻連念都念不通順,我教他多抄寫幾遍,他就發脾氣,拿起硯台往我臉上砸。還說……說我是什麼東西,敢管教他?等他當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嫁給馬夫。”

趙明月說著,臉色越來越紅,眼中閃爍著淚光。

她緊緊盯著池婙,顫聲問:“阿娘,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她們都說弟弟不是故意的,他隻是在說玩笑話,連阿爹都拿這事當趣事聽,說弟弟隻是有些淘氣,讓我做姐姐的大度些。”

“我哭過,鬨過,可阿爹卻哄著我說,一條小疤沒事的,不會耽誤嫁人的,以後肯定給我找個如意郎君。我不要嫁人,也不要什麼如意郎君,我隻是……隻是……”

趙明月胸膛劇烈起伏著,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哽咽了,再說不下去。

她把頭埋進被子裡,無比悲傷地想,池婙也會覺得她矯情吧。

畢竟,這世上有哪個姐姐會因為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記恨親弟弟?

池婙沉默看著她,思索了一會,才走到床邊坐下,伸手輕輕拍了拍那副單薄的背脊。

“我知道,你隻是想要公平,想要趙純受到懲罰。”

這孩子大概是想聽這話吧?

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溫暖,趙明月身體一顫,隨即扔開被子,一頭撲進池婙懷裡,眼淚如斷線珠子般,刷地滾落下來。

“阿娘——!”

“不懲罰也沒關係,哪怕……哪怕隻是告訴趙純,告訴他這樣對待姐姐,是不對的……我就原諒他了……”

可是沒有懲罰,也沒有道歉,甚至連一句批評都沒有,她原諒不了。

趙明月泣不成聲。

池婙垂眸看著她委屈到哭的樣子,心中有一絲觸動,但更多的是無動於衷。

隻是想著,這時候安慰這孩子,肯定能獲得她全部的信任吧。

於是放柔了神情,“放心,我會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這是承諾。

她很少給人承諾,那種答應了就必須做到的感覺,就像是鐐銬一樣,讓她覺得疲累。

然而,趙明月聽到這話,卻是感動不已,隻覺滿腹冤屈都得到了傾訴。

哪怕皇帝真是池婙殺的,她這時也不在乎了。這男人在她母親去世的時候,可是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如果說帝王無情,那憑什麼要求子女多情?

她緊緊抱住池婙,真情實意地說:“謝謝阿娘,阿娘真是個好人,明月也一定會幫阿娘的!”

池婙笑了,好人?這還是她第一次從彆人口中聽到這個評價。

抬起頭,目光看向空中,本該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出現了一塊虛擬屏幕。

看著增加的一百積分,池婙忍不住彎起了嘴角,輕聲開口,嗓音裡含著笑意,“明月也是,很好的孩子啊。”

天真,單純,毫無威脅。

是……誇獎嗎?趙明月有些羞赧地低下了頭。

好在她是真的喝醉了,本來就紅著臉,不怕看出來。而且,剛哭訴了這麼一通,現在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沒有什麼力氣。

她枕在池婙膝頭上,很快,就閉眼睡過去,沉入了夢鄉。

至於趙純正在她營帳裡大發脾氣的事情,趙明月自然是全然不知了。

————

“趙明月呢?把她喊過來!”

趙純吼叫著,一抬腳,將身前的桌子踢翻。

轟的一聲重響,跪在地上的宮女被嚇得渾身一顫。

春迎抬起頭,覷著趙純的臉色小心答話:“回,回太子,公主留宿在皇後殿下的營帳裡,今,今晚應該是不回來了。”

“你說什麼?”趙純臉色一沉。

他掃視一周,發現營帳裡的東西都已經摔完了,直接走到宮女麵前,一把揪起她的頭發,狠力扇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聲,震得滿室俱寂。

“下賤東西,都拿我當小孩子耍是吧?給我等著,等我當了皇帝,我第一個砍你們的腦袋!”

趙純瘋子一樣大喊,抬起手還要再打,恰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道焦急的聲音:

“太子殿下,太醫說李大人像是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

趙純立刻鬆手,一腳將春迎踢開,快步往外走。

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目光陰狠地瞪著她們,“要是伴伴出了什麼事,我要你們這些人,全都去給他陪葬!”

宮女們被嚇得身體一顫,趙純冷哼一聲,走出了營帳。

宮女靈瓊等在外麵,看見趙純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怕被遷怒,連忙往旁邊躲開。

誰知趙純看見了,直接衝過來,一巴掌扇在她臉上,“就是你說伴伴不行了?什麼烏鴉嘴,給我掌嘴,十下!”

靈瓊低了頭,立刻跪在地上,抬起手狠力抽自己的嘴巴。

清脆的耳光聲響起,聽得就讓人牙疼。

趙純猶嫌不足,“扇快點!”

靈瓊慌忙加快扇自己巴掌的速度,哀聲告罪,“……奴婢知錯了。”

趙純看著她扇完十下,才轉身走了。

靈瓊捂住紅腫的臉,緩緩站起身,陰沉地望著趙純的背影。

但也僅是一瞬,很快,她目光又變得膽怯起來,乖順地抬腳跟上去。

營帳裡,春迎聽著外麵動靜徹底消失,這才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

秋實立馬扶住她,擔憂地打量她臉,“沒事吧?”

春迎搖搖頭,捂住紅腫的臉頰勉強笑道:“我沒事,當奴婢的哪有不挨打的,再說了,太子就是這脾氣。”

秋實撇了撇嘴,“挖人眼睛的又不是咱們,真有本事衝皇後發火去啊,公主也在那裡,怎麼不找她去,半大小子,還不是欺軟怕硬!”

春迎一把捂住她嘴,“瞎說什麼,你不要命了?”

秋實扯開她手,“行,我不說了,我去找個雞蛋來給你臉消消腫。”

春迎點點頭,見她轉身要走,又不放心地拉住她袖子,叮囑道:“我看,公主已經打定主意要跟著皇後,疏遠太子,你在外麵,不該說的話,可千萬彆亂說。”

秋實胡亂點點頭,“知道了,我心裡有數。”轉身出了帳篷。

春迎看著滿室的狼藉,不由得輕歎了口氣,“等回了都城,還不知道是什麼麻煩局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