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趙明月看著趙純那個晃動的大腦袋,有些不舒服地扭開了臉,一段難受的記憶湧上心頭。

母親生弟弟的時候是難產,當時她躲在柱子後麵,看見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端,嚇得臉色慘白。

屋裡的慘叫聲斷斷續續,從天亮到天黑,到最後,那聲音就像是瀕死的魚,微弱掙紮。

有人從屋裡走出來,臉上喜氣洋洋的,“恭喜聖上,皇後生了個小皇子。”

她隻覺得困惑,這有什麼好恭喜的呢?難道她們沒有看見那些血,沒有聽到那些痛苦的喊叫嗎?

自從弟弟出生,母親的身體就沒好過,身上常年縈繞著血腥味,硬撐了兩年,最後還是丟下她走了。

是弟弟吸乾了母親的血,害死了她,她絕不要重蹈母親的覆轍!

可偏偏弟弟是將登大位的太子,而她,哪怕身為公主,也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在這深宮之中,除了扶持弟弟,她還能有彆的選擇嗎?答案是沒有。

趙明月轉回臉,淺笑著看向趙純,“那純兒就和我一起,去陪阿娘用膳吧。”說著,伸出手去牽他。

誰想趙純直接將她手拍開,一聲很乾脆的響,她手背直接紅腫起來。

趙純一臉嫌惡,“我才不跟你去,伴伴說過皇後心思歹毒,她肯定要害我。你拚命討好她也真夠可笑的,簡直惡心!”轉身就走。

趙明月的臉刷地漲紅了,眼中是壓抑的憤怒,紅腫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可當著丹映的麵,她必須替趙純掩飾,“丹映姐姐,純兒他……他肯定不是那個意思……”

丹映笑盈盈道:“太子年幼,哪裡分得清人心好壞?這些話,想來定是有心之人教唆。”

她聽丹映為趙純開脫,心下鬆了口氣,連忙點頭附和,隻盼這話不要傳到池皇後耳中。

也不敢再猶豫,當即起身,前往池皇後的住處。

————

正當午時,外麵日光正盛。

趙明月在陽光下走了段路,額發都被汗水浸濕了,才走進殿中,就覺一股冷氣撲麵而來,驚訝看去,原是屋裡放著一座冰山。

池婙坐在桌邊,笑著朝她招手,“明月,快過來,外麵很熱吧?先吃碗酸梅湯解解暑。”

趙明月怔了一瞬,這才上前行禮,接過酸梅湯飲了,經過冰鎮的飲子十分清甜,沁人心脾,歡喜道:“好喝!”

池婙笑著頷首,“你喜歡就好。”隨即抬手傳膳。

菜肴端上來,趙明月發現都是開胃爽口的菜式,每一道都很合她的口味,嘗起來也不油膩,顯然都是廚房精心做的。

難道這是池皇後特意為了她準備的?趙明月歡喜的同時,又有些不安。

阿娘對她這麼用心,若是聽說了趙純那話,肯定會很生氣,連帶著也會對她失望的吧。

想到這裡,趙明月感覺口中的菜肴都沒有了味道。

用過膳,池婙吩咐宮女,“去取騎裝來,給公主換上。”

趙明月疑惑問道:“阿娘,為什麼突然要換衣服?”

池婙微笑看著她,“不是說好了,要教你如何狩獵的嗎?難道明月後悔了?”

趙明月微微愣神,原來教她打獵這事,並不是池皇後的一時興起嗎?

心中歡喜起來,用力搖頭道:“當然沒有!”

她換上衣服,來著鏡子前,打量鏡中的勁裝少女,十四歲的女孩已經開始發育,身量高挑,略有些嬰兒肥的稚嫩臉龐上,滿溢著蓬勃的朝氣。

忽然,肩上一沉,池婙來到她身後,手摁住她的肩膀,“我來替明月梳頭吧。”

趙明月有些驚訝,“阿娘,這……怎麼敢勞煩您?”

池婙卻不由分說,將她摁在了椅子上,拿起梳子給她理順長發,然後開始編辮子。

趙明月從鏡子裡看到,池婙的動作並不嫻熟,甚至有幾分笨拙,可手指從發間穿過,時不時碰到頭皮的感覺卻十分溫暖。

這讓她想起了母親還在時的光景,不知不覺地,視線就被淚水模糊了。

池婙問她,“你哭什麼?”

趙明月哽咽著說:“我,我想起了我娘……小的時候,她也總是這樣……給我梳頭發。”

池婙眸光微暗,眼底閃過一絲複雜情緒,編織發辮的手指輕輕抖了一下,頓了片刻,才繼續動作,拿過紅繩將發尾纏緊。

她放下編好的辮子,神色已恢複尋常,冷聲道,“梳好了。把你的眼淚擦乾淨,等會我們去騎馬,彆讓我看見你在馬背上哭哭啼啼。”

趙明月立刻噤聲,心中有些羞赧,慌忙抬手將把眼淚抹乾了。

再次來到馬廄,她用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眼,果然沒有看見之前那個被鞭打的馬奴。

昨晚,她特意派人送藥給馬奴,回來的人卻告訴她馬奴逃走了。

真是奇怪,那人受了那麼重的傷,連站都站不起來,怎麼可能逃走?

趙明月悄悄看了眼池婙,難道是她讓人把馬奴處理掉了?

雖然心裡這樣猜測,但是趙明月並沒有打算說出來。

她如今和池皇後關係緩和了不少,沒必要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馬奴得罪她。

愣神的功夫,池婙已經為她挑選好了馬。

寶馬皮毛烏黑,眼睛深邃,當她試著撫摸馬兒頸部的鬣毛時,它很是溫順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趙明月立刻喜歡上了它,牽著馬兒來到獵場。

她此前從未學過騎馬,甚至覺得這東西很難,也不是一個淑女該做的事情。

所以,連她都沒有想到,池婙不過是示範了一遍上馬下馬的動作,她就能立刻完美複現出來,甚至可以穩穩地坐在馬鞍上,驅馬慢慢往前走。

池婙望向她的眼中多了絲驚訝,“看來你比我想的要更有天賦。”

趙明月聽到這句誇讚,心中很是得意,微微抬起下巴,感受著微風吹過臉頰的愜意。

“難道阿娘以為我很差勁?我小時候可是很厲害的,和那些世子們打架都從未輸過!隻是阿爹更喜歡溫柔高雅的女兒——啊!”

馬兒忽然快跑起來,她立刻夾緊馬腹,伏身抱住了馬脖子,倉惶尖叫起來。

池婙騎馬跟上來,隨在她身側,“放鬆些,試著慢慢坐直身體。”

趙明月深吸了口氣,試著讓自己放鬆下來,慢慢鬆開手,抓住韁繩,坐了回去。

池婙笑道:“很好。”

天邊紅日漸漸沉下去,地上影子變得細長,山林寂靜,寬闊的獵場上隻聽得到噠噠的馬蹄聲響。

趙明月興奮地跑了一下午馬,就像是釋放了天性一般,等從馬上下來,才發現腰和腿都酸得不行,走路直打顫。

最後,她是被池婙攙扶著回去的,用過晚膳後,還被她留宿在殿中。

躺在陌生的床上,旁邊的人還是她既敬且畏的池皇後,趙明月還以為她會緊張到睡不著,結果頭一挨上枕頭,就沉入了香甜的夢鄉。

直到半夜時分,她被一陣響動驚醒,昏暗光線中,隱約看見一道模糊的身影,正站在床邊脫外衫。

是去起夜了嗎?趙明月太困了,迷迷糊糊嘟囔了一聲,閉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翌日,趙明月醒來,發現池婙已經起身,披了件輕薄的夏衫,坐在床邊喝茶漱口。

丹映從外麵快步走進來,她衣上還沾著晨露,走動間帶起一股含著草木清香的微風。

她來到池婙身前,先是看了趙明月一眼,才輕聲開口,“主子,聖上他,薨逝了。”

“什麼?”趙明月頓覺腦中轟鳴起來,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是聽錯了嗎?還是說她還在做夢呢?

抬手掐了一下胳膊,強烈的痛意立刻讓她清醒過來,不是夢。

可丹映的聲音卻好像是從遠處傳來的,“主管太監王禮親自來報的信,不會有錯的。”

趙明月依舊無法相信,她匆匆起身,穿上衣服,和池婙一起趕往淩霄殿。

可她並沒有立刻見到皇帝,在池婙進去寢殿後,她就被攔住,請去了偏殿。

當值的太監們都沉默著,臉色蒼白如紙,即使麵對她的詢問,也說不出任何有用的話。

趙明月很明白這些人的恐懼,如果阿爹真的死了,他們都要殉葬。

她在偏殿坐了一會,總管太監王禮走了進來,屏退眾人,躬身向她行禮,“奴才見過公主。”

趙明月有些訝異,王禮是皇帝跟前侍候的大太監,一向不將她這個公主放在眼裡,怎麼忽然變了態度?

難道是因為皇帝這個靠山倒了,想要討好新帝的姐姐嗎?

可是比起年幼的趙純,勢大的池皇後才更值得投靠吧。

王禮看起來很是悲痛,“公主,聖上並非因病去世,而是為賊人所害!因此,有些事,奴才不得不向公主求證。”

對於皇帝的死,趙明月依舊覺得不真實,也生不出更多的情緒,平靜開口,“公公請說。”

“昨天晚上,公主是和皇後待在一起嗎?”

“是的。昨晚我和阿娘睡在一起,早晨聽到噩耗後就立刻趕了過來。公公為什麼要這樣問?”

王禮臉上蒙上一層憂色,像是在思索什麼,過了一會,才慢吞吞地說:“事已至此,奴才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昨天早上,皇後來見過聖上,奴才在殿外侍候,也不知道皇後說了什麼,竟惹得聖上勃然大怒。皇後一離開,聖上就命奴才草擬廢後詔書——”

“什麼?廢後!”趙明月身形一晃,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

“奴才自然是苦苦相勸,可聖上卻很堅決,根本不聽奴才的。更讓奴才沒想到的是,詔書還未頒布,聖上就驟然歸西了。”王禮說著,湧出了眼淚,神情很是淒惶。

不過,他究竟是為皇帝傷心,還是為自己未卜的前途傷心,就無人能知了。

趙明月卻一下子看出了他的意圖,猛地站起身,“你這是在懷疑皇後嗎?”

王禮撲通跪了下去,“奴才不敢!”

趙明月怒斥道:“阿爹為人所害,分明就是你們這些太監侍衛們防護不周。王公公,你不以死謝罪就罷了,還意圖汙蔑皇後,真是好大的膽子。”

王禮臉色瞬變,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巴掌,“奴才該死!奴才隻是想查出謀害聖上的凶手,絕沒有彆的心思!”

趙明月看都不看他一眼,越過他快步走了出去,隨後徑直走到主殿,推門進去。

她本想將王禮一事告訴池婙,可等她看到殿裡的情形時,瞬間僵在了原地,一絲寒意悄然爬上背脊。

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她昨晚睡到半夜,好像醒過來一次,正巧看見池皇後站在床邊。

腦袋裡嗡的一聲響。

那時候,池皇後究竟是去起夜,還是去殺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