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冷雁是被素青驚慌失措的聲音吵醒的。
她正躺在被褥之間與周公共遊,臉上泛著宿醉未消退的紅暈,眼前依舊是邱茂學那張喝醉了也正經的臉。
昨夜她喝的儘興,邱茂學也喝了不少。兩個人一開始喝酒,後來脫衣裳,再後來......
喬冷雁睜開眼,對上了素青焦急的視線。
素青搖著她肩膀,語氣急促,“夫人,您還睡呢?咱家鋪子要被官府查封了!”
喬冷雁從床上翻身坐起,目光發直,腦中依舊是糊塗的,半晌訥訥問了句:“鋪子被查封?為什麼?”
素青一臉恨鐵不成鋼,心急如焚道:“哎呀夫人,您彆愣著了,趕快去一趟吧!今早官府來人說,咱家鋪子少交賦稅,刻意隱瞞營收,要上報到朝廷呢!”
喬冷雁徹底清醒了。
瞞報營收,少交賦稅,這可是一等一的大罪。若是嚴重,不但鋪子要關門,家中男丁也要充公。可喬冷雁知道,喬家無論什麼生意,一向是按時繳稅,從不隱瞞投機取巧,怎麼會突然被扣上這麼個罪名?
素青:老爺和老夫人如今不在京城,官府指名要讓主家出麵。那些掌櫃應付不了,就指著姑娘了!”
喬冷雁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當即也不敢怠慢,穿好衣裳出門。走到門口,卻想起一件事:昨夜邱茂學是和她一同入眠的,怎麼今早起來不見他?
“你們姑爺呢?”喬冷雁問了一嘴。
素青跟隨在她左右,如實答:“今晨翰林院有事,把姑爺叫過去了。”
喬冷雁點點頭,主仆二人登上在門口等候已久的馬車,朝著鬨市而去。到了喬家香鋪,喬冷雁下車大步走進去,見鋪子裡麵立著幾個滿臉不耐煩的官兵,掌櫃站在一邊惴惴不安。
喬冷雁掛上笑容,對幾個官兵見禮,“大人們先喝杯茶,有什麼話慢慢說。”
為首的官兵見來的是個女人,將她上下打量一番,不屑問:“這是你家的鋪子?”
喬冷雁點點頭,笑容不改,“是,有什麼事大人們隻管同我說,若有不妥的,我立馬讓鋪子上下改。”
官兵抬起手,態度公事公辦,並不因為喬冷雁是女人就客氣半分,“不必奉承,有人檢舉你家鋪子常年少納賦稅,謊報營收銀兩數額——有沒有這件事?”
喬冷雁想了一想,客氣道:“我家鋪子從未做過這等違背律法之事。隻是不知道是誰檢舉,不如大人叫他來與我對峙?”
鋪子裡氣氛緊張,掌櫃縮在一邊不敢言語。官兵在鋪子裡轉了一圈,森森冷笑,“沒有?人家把你們作假的賬本都拿出來了,你還說沒有?”
作假的賬本?
喬冷雁愣了愣,剛想問什麼,又閉上嘴,腦中飛速思索,忽然想到一點。官兵說有作假賬簿為證,可自己家確實沒做過這種事。既然如此,那必是有人製造偽證,而這偽證又必然不能憑空編造,否則太容易被拆穿。
那隻剩一個可能:便是在原本的賬簿上動了手腳。
賬簿這種東西,從不外傳。能拿到的除了自家掌櫃和賬房,喬冷雁便隻想到一個人。從前的曹明,手上也是有香鋪賬簿的。
怪不得。
喬冷雁目光驟冷,心道曹明動作倒是快。昨日才說要和自己玉石俱焚,今日就把東西遞交到官府了。
官兵看她不語,以為她無話可辨,歎息一聲,“我看你是個女人,好言相勸一句,早些如實交代,也可爭取個從輕發落。”
喬冷雁搖搖頭,垂下眸子,語氣卻異常堅毅,“敢問大人,檢舉鋪子的人,是不是曹家曹明郎君?如若是他,還請大人叫他過來一趟,我有幾句話,要當麵問問他。”
曹明來的時候,喬冷雁正拿自家真正賬簿給官兵瞧。官兵也是滿臉疑惑,看見曹明來,問他:“怎麼你手上的賬簿和這本完全不同?”
曹明昂首,“自然我手上的是真。她手上的,不過是為了應付官府做出來的假賬。”
喬冷雁挺直腰背,盯著曹明道:“曹公子,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手上的是假賬?你不過是想報複我罷了。”
曹明哈哈大笑,目光狡猾,朝喬冷雁走近幾步:“那又如何?不管我是不是想報複你,你這鋪子逃賦稅也是事實!”
喬冷雁遞給身邊官兵幾兩銀子,放緩語氣:“大人,請容許我單獨對曹公子說幾句話。”
官兵拿了銀子,也識趣退卻。喬冷雁走到曹明麵前,二話沒說,便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曹明被打得測過頭去,耳中傳來沉悶的“嗡嗡”生。他滿臉空白,目光顫抖著不可置信看向喬冷雁,隨即惱羞成怒,“你敢打我!”
喬冷雁:“我打你又怎樣?曹明,這幾年來,要不是這間鋪子分你三成利潤,你全家都得上街乞討!如今你還有臉偽造證據拿賦稅說事,真是賤人。你以為這樣就能逼我寬容你?做夢去吧!”
曹明鐵青著臉,咬牙半晌,沉聲惡狠狠道:“好啊,那我也要看看,你們家違反律法,會落得什麼下場!”
官兵等得不耐煩,走進來用手中的刀鞘敲了敲櫃台,“行了,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回事?誰是誰非,給個準話!”他斜睨著喬冷雁和曹明,一副急於結案的樣子。鋪子裡彌漫著凝重的檀香味,此刻卻絲毫不能讓人平靜。
曹明指著喬冷雁,語氣尖銳,“大人,這喬家香鋪,常年少報營收,偷稅漏稅,證據確鑿!這賬本就是最好的證明!”他揚了揚手中的賬簿,仿佛握著勝券在握的王牌。
喬冷雁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著鎮定,“大人,這賬簿是偽造的!曹明他懷恨在心,故意陷害!”
“大人,您看她這副樣子,分明就是做賊心虛!”曹明冷笑一聲,“這喬家香鋪家大業大,少繳的稅款可不是小數目,大人一定要秉公執法,為國庫追回損失!”
官兵眉頭緊鎖,看了看喬冷雁,又看了看曹明,顯然一時難以判斷真假。他粗聲粗氣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封了這香鋪,等查明真相再說!”
“慢著!”喬冷雁厲聲喝道,上前一步,“大人,您不能聽信讒言,草率行事!我喬家世代經商,從未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
曹明在一旁煽風點火,“大人,您看,她這是要阻撓執法啊!可見是心裡有鬼!”
官兵被曹明的言語挑撥,更加不耐煩,大手一揮,“來人,封鋪!”
幾個官兵立刻上前,開始搬動桌椅,將貨物封存。喬冷雁見狀,心急如焚,想要阻止,卻被官兵粗暴地推搡開來。
她踉蹌著後退,腳下一滑,重重地跌坐在地上。膝蓋傳來一陣劇痛,眼前一陣模糊,但她心中更多的是不甘和憤怒。難道,她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家苦心經營的香鋪被封,任由曹明這個小人得逞?
就在這時,一隻溫暖有力的手伸了過來,將她扶了起來。喬冷雁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了一張熟悉沉穩的臉龐。
是邱茂學。
他一身墨綠官服,顯得格外挺拔。
邱茂學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他目光沉靜地掃過在場眾人,最終落在官兵身上,語氣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且慢。我有喬家香鋪遵紀守法的證據。”
官兵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著邱茂學,見他雖然官服品級不高,但周身氣度不凡,也不敢怠慢,問道:“你是何人?”
邱茂學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展示給官兵,“翰林院編撰,邱茂學。”
邱茂學從袖中取出一疊紙張,遞給官兵,“這是喬家香鋪近三年的賬簿副本,以及繳納稅銀的憑據。每一筆都清晰可查,絕無偷稅漏稅之舉。”
官兵仔細翻閱著,臉色漸漸變得凝重。曹明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怎麼也沒想到,喬家竟然留了這麼一手!
賬簿副本上的每一筆記錄都工整清晰,與官府的記錄完全吻合。繳納稅銀的憑據也蓋著官府的印章,真實有效,不容置疑。
曹明臉色慘白,他知道自己完了。他偽造的賬本在鐵證麵前,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不可能!這肯定是假的!”曹明歇斯底裡地喊道,指著邱茂學和喬冷雁破口大罵,“你們串通一氣,偽造證據!你們這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邱茂學將喬冷雁護在身後,目光如炬,直視曹明,“曹公子,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說。這本簿子蓋著官印,你若再信口雌黃,汙蔑喬家,官府定不輕饒了你!”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淩厲,“你口口聲聲說喬家偷稅漏稅,證據確鑿,如今人證物證俱在,證明喬家清白,你又作何解釋?你手中的賬本,又是從何而來?”
曹明被邱茂學的氣勢震懾,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他原本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可以借此機會徹底扳倒喬家,沒想到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大人,這……這其中一定有誤會!我……我……”曹明慌亂地辯解著,卻越說越亂,漏洞百出。
官兵看著手中的證據,又看了看曹明慌亂的神情,心中已經有了判斷。他冷哼一聲,“曹公子,你偽造證據,誣告他人,罪不容恕!來人,將他帶回去審查!”
幾個官兵立刻上前,將曹明扭送出去。曹明掙紮著,還想繼續狡辯,但最終還是被官兵強行帶走。
安撫好受了驚嚇的掌櫃夥計,喬冷雁鬆下一口氣,走出鋪子。此時日暮初上,街上商販紛紛開始收拾東西往家裡趕。喬冷雁邁出門檻的同時,一眼便看見邱茂學立於長街之上的身影。
今日多虧了他。
不過喬冷雁都不知道,他為何會按時送賬簿到官府蓋印。一般做生意的人家,一年去一次都是多了。
她走過去,笑意盈盈,“多謝夫君。”
邱茂學看了她一眼,臉上又恢複波瀾不驚的神情:“不必言謝。喬家對我有恩,我理當相報。”
喬冷雁知道,邱茂學指的是自己父親的知遇之恩。她也不再多客氣,隻是特意多問了一句:“那夫君今日出手,就一點都不是看在我麵上麼?”
這句話純屬是多餘了。雖說喬冷雁和邱茂學成婚已久,可著實沒什麼感情。若是看她的麵,今日之事,邱茂學理應有多遠走多遠。瞧邱茂學衣裳都沒來得及換,應當是直接從翰林院趕過來的。
邱茂學淡淡一笑,“自然,我也應當為你出頭。”
他這樣客氣,喬冷雁有些失意。不過她也不放在心上,和邱茂學一同上馬車,往家裡去。
走到一半,忽然迎麵駛來了一匹馬,騎馬人對著馬車裡喊:“可是姑娘在裡邊?我們家老爺夫人回京了,叫姑娘去探望呢!”
父親母親?
喬冷雁喜出望外。
上一世,自己被害入獄後,父親母親為了救她四處奔波,熬白了頭發。父親更是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至今喬冷雁心中也是深深愧疚。
她看了邱茂學一眼,道:“那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喬冷雁下車,坐上喬府的馬車,往喬家去。一旁來接她的仆婦欲言又止,忍了半晌還是道:“今日家中老爺夫人不大高興,還望姑娘一會兒開解開解。”
“不大高興?”
喬冷雁問:“怎麼了?父親母親為什麼不高興?”
仆婦一開口,也藏不住話,直言不諱,很不滿地哼了一聲,“還不是二房老爺那邊。日日往咱家要銀子,今日不給明日還來。老爺夫人本來是要在溫泉莊子上多住幾日的,二老爺借口自己要過生日,硬是把老爺夫人叫回來,說是要辦生日宴?他家窮成那樣,辦生日宴請四方的錢,不還是要咱家出嗎?”
喬冷雁一言不發。
喬家二房,子弟個個沒出息,一門心思便是要吃大房絕戶。從前她心軟,可憐伯父一把年紀還要伸手要錢,屢屢都勸父母親寬容。
可直到她被曹明誣陷,二房家的人竟然到公堂上作偽證,證明她從小便善妒心惡!
果真是好肉喂出白眼狼。
喬冷雁微微揚起下巴,“原來是這件事。你不必憂心,我自然有好主意給父親母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