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茂學是新進進士,如今在翰林院當編撰,官職低微。喬冷雁雖說是商戶女兒,也家中實在富裕,並不一定要和邱茂學這樣的寒門子弟成婚。
但自從喬父在長街上看見邱茂學,一眼便道他日後必然前途不可限量。不但與他結為忘年交,還將女兒許配給了他。
喬冷雁原本對這個說法不以為然,可現在看來,自己的父親果真是高瞻遠矚。
她娉娉婷婷走出門,遠遠就看見身穿墨綠官服的邱茂學進門。她迎上前,幾乎是熱淚盈眶,一把拉住邱茂學的衣袍,熱切道:“夫君!”
邱茂學平日裡沉默寡言,見狀愣了一愣,很是不自在。他也不知道喬冷雁為何今日如此熱情,明明早上走的時候,還對自己叱罵怒視。他沉默片刻,問喬冷雁:“和離書,你簽字畫押了嗎?”
他今日趕回來,就是為了和離一事。
自從嫁給他,喬冷雁便諸般埋怨,時不時哭泣。邱茂學為了喬父的知遇之恩,一直忍著,直到喬冷雁主動提出和離。
邱茂學不是強人所難之人,所以也就答應了。
他開口:“你寫好了,就拿出來吧。等我簽上名字,就搬出去。”
這座宅子是喬父拿錢購置的,邱茂學也沒有半分留念的意思,他隻等和喬冷雁和離。就搬回京郊的寒巷去住。
喬冷雁看了他片刻,笑笑,用最不以為然的口氣道:“我把和離書撕了。”
邱茂學身形一滯,轉頭盯著她,似乎在確認她是不是捉弄自己。喬冷雁微微昂起頭,裙擺隨風動,堅定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和離了。這輩子就和你過日子。”
從邱茂學接近空白的神情來看,他此時心情,應該和大白天撞見鬼無異。
邱茂學是知道喬冷雁瞧不上自己的。他也很能理解,畢竟喬冷雁是富貴千金,自己隻是個寒門書生。當初喬父要與他和喬冷雁說親,他便萬般推辭,最後實在拗不過,也已經對喬冷雁的白眼有準備
他習慣了喬冷雁的雞蛋裡頭挑骨頭,此時喬冷雁突然轉變態度,倒是不習慣。
喬冷雁將碎發挽至耳後,調侃問:“怎麼,夫君不願意,想要休了我?”、
邱茂學一直凝視著她的視線,終於轉開,兜兜轉轉,垂在地上。終於,他開口,聲音略帶沉悶,“我無話可說。”
喬冷雁被他逗笑,還想說什麼,一個小廝急匆匆跑到她麵前,看了邱茂學一眼,欲言又止。
喬冷雁:“有什麼話,你但說無妨。我的事,沒什麼是夫君不能聽的。”
小廝聽她這麼說,也不遮掩,直言道:“曹家曹明郎君,到門上嚷嚷著要見夫人。”
說完,他又看了邱茂學一眼。宅子裡下人大多都知道喬冷雁和曹家郎君的關係,此時鬨到明麵上來,對於邱茂學,實在是件難堪的事。
邱茂學斂眸,不發一言。聽到曹明來了,喬冷雁也不怎麼意外。她早知道曹明並不是個沉得住氣的性子,此時應該慌不擇路。
她笑吟吟對邱茂學道:“我去會會那等不要臉之人,稍後便回來。”
喬冷雁走到二門上,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一遍遍喊叫她的名字。曹明人在家中坐,本來算好了今天喬家香鋪要把銀子送上門來,等來等去,卻隻等到一個跑腿的告訴他,喬冷雁發話以後不再給曹家分利潤。
那怎麼能行?曹明當即就慌了神。他父親風流成性,揮金如土,早就把家底敗了個七乾八淨。曹家已然破落,但自從他搭上喬家這隻肥羊,日子過得要多滋潤有多滋潤,如今喬冷雁忽然翻了臉,他一顆心如墜冰窖。
當即什麼也顧不上,套了車往喬冷雁這處來。
喬冷雁見著曹明,也不說廢話,與他隔著五步距離,冷若冰霜道:“我已為人婦,你還來找我做什麼?你不要臉,我還要。”
曹明莫名其妙,不知道喬冷雁今天是吃錯了哪門藥。明明前幾天兩個人還你儂我儂,怎麼今天見麵就一句好話都沒有?
曹明臉上擠出一個有些虛偽的笑容:“冷雁,咱們兩個怎會如此生分?什麼臉麵不臉麵的,你不是說過和離之後便與我成婚嗎?你打算什麼時候_”
“與你成婚?”
喬冷雁譏笑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你怕不是存了心要挑撥我和我夫君的關係不成?”
曹明目瞪口呆,回過神之後,上前兩步,急道:“你難不成要反悔?”
喬冷雁一哂,“什麼反悔不反悔?我答應你的時候,可有人能見證嗎?如果沒人見證,你就閉嘴吧。我告訴你,你若再敢上門叨擾我,惹旁人誤會,我便一紙狀子告上衙門,告你個騷擾良家婦女之罪!”
她轉身要走,曹明急了,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袖子,抬高聲音:“你到底是怎麼了!有什麼誤會不能和我說?我的心,你難道不明白嗎?”
喬冷雁側眼,看他一臉情真意切,簡直想象不到他背後會有那些陰私算計。可是,他已經害死了自己一次,難道還不夠嗎?
喬冷雁深深呼吸,決定索性把話說清楚。她將自己袖子從曹明手中抽出來,平靜道:“曹明,你心裡到底打的什麼算盤,難道你不清楚?何必苦苦誆騙我?看在從前好歹有過幾分情誼上,你就此罷了,我也不為難你。可你若是還把心思放在圖謀我家產上,還想要利用我,我也不怕和你爭個魚死網破!”
曹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半天沒緩過來。他麵色鐵青,依舊不讓喬冷雁走,開始賣慘,“冷雁,你也知道我家裡如今敗落,我這些年受了你的好處,心裡是感激你的,怎麼會想要圖謀你什麼?......你若是不想再和我有瓜葛,我無話可說。但眼看著要科舉了,你斷了給我的銀子,不是斷了我的活路嗎?”
“......”
喬冷雁想過曹明會不甘心,但沒想到他不要臉之術如此登峰造極,自己把話說到這份上,還想著香鋪那三分利潤!
喬冷雁也不打算再給他留情麵,語氣森冷許多,“你說起這些年我給你的銀子,到讓我想起來,每次給你銀子,你都說日後會加倍還我。如今我們一刀兩斷,我也不要你加倍還我,就按照這麼多年原數,許你三天時間,如數奉還。”
曹明臉色由白轉紅,憋了半天,低吼道:“讓我哪裡去找銀子給你?喬冷雁,你為何如此無情?”
“我無情,是因為一開始你就沒有真心。行了,廢話我也不多說,你籌銀子去吧。三天內還不上,我讓人登你家門去討,到時候你可就遠近聞名,鄰裡街坊都能知道你這麼號拿女人錢不還的人物了。”
說出這一番話,喬冷雁可謂是曠心怡神。
這個人曾經出言譏諷字字不留情,冷眼看著自己匍匐在他腳邊。如今卻是狼狽不堪,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兩相對比之下,喬冷雁終於出了口惡氣。
曹明站在門口,覺得周圍小廝丫鬟都好像在譏笑他,一張臉沒處擱,索性不要!他咬牙切齒道:“......好,喬冷雁,你心狠!不過你彆以為我任你宰割,大不了,我和你玉石俱焚!”
太陽高照,青天白日之下,喬冷雁坦然一笑:“好,我等著你來找我玉石俱焚。”
*
喬冷雁款步回房,掀開簾子,看見邱茂學已經坐在桌邊看書。書案下麵堆積紙屑,是那封休書碎成的渣。喬冷雁像是什麼也沒發生,很自然地坐在邱茂學身邊,手支著下巴,托腮道:“哎,你可真是勤學。好容易從翰林院回來歇息半日,還要讀書呐。”
邱茂學淡淡道:“為人處事,多看些書自然沒壞處——你和曹公子說了些什麼?”
“曹公子?你可真是抬舉他了。他癡心妄想,我不過是去戳醒他,好叫他早些知道自己是什麼貨色。”
邱茂學翻過一頁,“我聽說,你在家時與他甚好,怎麼如今這樣貶他?”
“大概,我那時候被豬油糊住心竅了罷。”
喬冷雁從始至終都笑著,一雙眼如彎月亮,明眸皓齒,也算是風韻美人。邱茂學卻沒怎麼看她,好似一心都撲在那本書上。
換做平日,喬冷雁定又要罵他書呆子。可今日卻是絲毫不惱,直叫邱茂身上紮針,總覺得麵前坐的皮囊雖和往常一樣,裡邊的魂卻換了。
終於,邱茂學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抬眼對喬冷雁道:“你要是累了,就先去歇息吧。”
喬冷雁站起身,回眸調戲:“那我不耽誤你尋黃金屋。對了,今夜我擺兩個好菜,與你吃杯酒。”
喬冷雁走了,邱茂學盯著書本上的字,忽然有些莫名的煩躁。他真的不習慣喬冷雁這般好言好語。
想起來,自己都覺得可笑。難道果真如聖人所言,有福難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