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真>-阿鳴
<真相是假>-阿鳴
回到河穀民宿,阿克跳下車,越過車頭到另一側給王佳慧開門。
他一手拿著行李箱,一手扶著有點恍惚的王佳慧。怎麼還沒緩過來,是病了嗎,阿克覺得王佳慧看上去虛弱極了。
廳裡隻有阿依娜靠在沙發裡還在玩手機,她熬夜習慣了,阿克這樣急匆匆趕出去,她總要等他回來才能放心。
她從落地窗就能看到兩個人,阿克好像端著女孩在前進,阿克推開門,在光源下,阿依娜才看清王佳慧,她個子不高,身材勻稱,頭發極黑,蒼白虛弱的圓臉,烏紫色的唇,眼睛好像玻璃球一樣,虹膜和眼球幾乎都是極致的黑色。
“這我姐,阿依娜”阿克輕聲介紹
“你好,王佳慧。”王佳慧想點頭,但是身體僵硬,幾乎變成了鞠躬。
“姐,我帶她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說,你先去睡吧,睡我那屋。”
阿克害怕王佳慧馬上就要暈倒了。
“好好好,辛苦了,好好休息。”阿依娜也覺得女孩累極了。
“沒事,我自己回房間了,彆送了。。。”王佳慧把外套脫下來,遞給阿克,“謝謝你”走了兩步,她又回頭,把保溫杯塞給了阿克,又道謝
阿克看見她單薄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皺了眉頭。
“你喜歡她吧。”阿依娜很直接
阿克驚訝的轉過頭看著姐姐。
“你看她的樣子,就是爸爸看媽媽的樣子。。。”弟弟已經比自己高上一個頭了,阿依娜拍怕他的肩膀,這不是在詢問他,而是在陳述,你愛上一個人了。
阿克回過神來的時候,隻有自己了。。。
他下意識看到落地窗裡自己的影子,這是自己嗎?他得好好想想
王佳慧今晚決心要解決自己的一個問題,三年了,她突如其來的勇氣。
從小,王佳慧就逼著自己,獨立解決問題,原因隻有一個,這樣父母會高興。
王佳慧的父母,他們出生在”亂七八糟“的七十年代,他們的青春也做過一些錯誤的選擇,但是時代是蓬勃發展的,他們犯過錯,可是時代的紅利帶來的更多。
所以他們總是強勢的想把自己這種具有時代限定性的生活經驗傳授給孩子。
比如,人要樂觀。
樂觀怎麼會有錯呢?
可是如果一個家庭,隻接受樂觀呢。。。如果,軟弱和悲傷是不被允許的呢。
王佳慧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怎麼討父母的歡心。
在還不用成績這種東西給孩子定性的年紀裡,隻要表麵上做到“沒心沒肺”“堅強獨立”就可以讓大人開心了。討大人喜歡的孩子,需要活潑,不怯場,耐造,不記仇,開的起玩笑。
問題就是王佳慧是個早熟,深愛父母,害怕被拋棄的孩子。
她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來讓父母開心,包括獻出自己的靈魂。
要維持樂觀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第一點就是要學會粉飾太平。
遇到困難,她根本不會第一時間求助父母,她隻會充分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先去自我解決,一開始她會拿著被自己解決的事情去父母麵前邀功。
但是父親總是高高在上,他會指出王佳慧哪些地方做得還不夠好,有的時候實在找不出問題,乾脆就從源頭上質疑她,為什麼這個事發生在你身上了。。。。
所以,在遇到困境的時候,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讓爸媽知道。。。自己抗住了。
有些小事,抗住很容易的,但是有些命運的吊詭,她扛不住。
她有一個曾經百試百靈的辦法,那就是埋葬。。。接受,然後忘記吧,忘記發生過,用橡皮擦擦除,用塗改液粉飾,用刀把腐肉挖掉。
很多人跟她說,往事是可以被埋葬的,但是她知道這是錯的。
往事是會自己爬上來的。今晚阿克遞給她的裝在保溫杯的奶茶,就是她自以為挖掉的記憶。因為記憶太過可怖,她選擇把相關的事件,好的壞的,全部忘記。可是今晚,她覺得她想戰鬥了。
三年了,她丟掉了所有的物品,刪除了所有的圖片和文字,就連整個家庭和朋友,也配合她避而不談。作為受害者,她令人同情,沒有一個人對她本身產生責怪,隻有她自己會責怪自己瞎了眼。
但是作為當事人,她是不是也要承認至少當年那個保溫杯裡的奶茶是無辜的呢。
那是一個江南的冬天,快期末考試了,圖書館和教室根本沒有位置學習,王佳慧的宿舍是個一樓的六人間,六個女孩的東西堆在一起,房間本來就擁擠不堪,再加上沒有空調不乾開窗,又陰暗潮濕,宿舍裡簡直讓人置身冰窖,但是昏昏欲睡。
王佳慧選擇在宿舍樓的長廊上背書,樓道竄風,但是剛好能幫助記憶,王佳慧的手凍得通紅,江南冬天的冷是靠想象力都沒辦法形容的,這個時候那個男孩就出現了,他興致勃勃站在長廊外麵的草地上,把保溫杯高高舉起,遞給王佳慧。
她好多年,都沒有得到這種溫暖了。再說了,這份溫暖的底色,叫初戀。
出事之後,這段當時應該還是乾乾淨淨的記憶就被王佳慧否定了。
她否定自己的智慧,她否定自己被真的愛過,否定了真實存在過的甜蜜。
她唯一能讓自己在泥沼裡樂觀堅強活下去的辦法就是編織一張自我蠶食的夢網,把相關的記憶拿去喂青春的狗。
她的心臟被撕裂成兩半,一半繼續哼著歌大方往前走,還不忘從泥坑裡收集些泥巴,等日後捏娃娃玩;另一半,把相關的所有都塞進黑洞裡,扔向宇宙,期待坍塌。
她被看見過嗎?沒有。
他值得麼?不值得。
可是,她的愛情存在過嗎?
那杯當初的奶茶,是乾淨的嗎?
王佳慧就站在房間的落地窗前,她撫摸自己的影子。
她又把自己補上了,這次不是權宜之計,她親手拿走了心頭的一顆腫瘤。
舉目望去,大地開始蘇醒,河穀開始展示出它們清晰的輪廓
日出未必意味著光明,太陽也不過是一顆星星,隻有我們醒來時,才是真正的破曉。
王佳慧的答案是:
存在過。
是。
新的一天,王佳慧生出了新的血肉,她難得神采奕奕,她雖然不能說什麼,但是她想讓全世界得人都看出來,她不一樣了。
跟媽媽視頻了一下,分享了一些趣事,說了一些俏皮話。
媽媽的熱情也被調動,她也不知道怎麼表達開心,她想跟女兒開個玩笑便說,你是不是胖了點。。。
王佳慧。。。謝謝有你
今天難得打扮了一下,白底紅波點束腰連衣裙,化了淡妝,出門前抓了抓自己海藻一樣濃密的頭發,她絕對不算身材纖細,但身姿挺拔,腰肢柔韌,讓人覺得健康曼妙。
今天的裝扮,再加上精神上的輕鬆,竟然有些性感風情。
從她自己的房間,到走廊,到前廳,她熱情的和每個遇到的人說早,而彆人也都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生命力真的美極了。
阿克也是一晚沒睡,他本來想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和王佳慧的事,但是後半夜,民宿有個客人在縣城喝多了,他又出發去接,把客人安頓好,天都亮了。
他又開始了一天的工作,這會,他正在給昨天新到的客人畫簡易路線圖,介紹周邊的景點,以至於森巴提叫他,他都沒抬頭
“老板,你看呀”
“什麼?”阿克把圖畫好,一抬頭,看見王佳慧出現在廳上。
阿克的心突然好像被什麼東西掐住了一下,然後又被放開,突然心跳的像打鼓一樣。
昨晚的王佳慧,脆弱得好像馬上就要碎掉,今的王佳慧,真的很像,很像玫瑰,不是花店裡的那種,而是山穀裡的,在低矮的植株間綻放的帶著晨露的那種野玫瑰。
王佳慧看到他的樣子,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可能過於隆重了。。。
她試圖乾點什麼讓她變回大家熟悉的那個她
森巴提幫了大忙,她幾乎丟掉了正在擦桌子的布飛過來,拉著王佳慧上下打量
“你今天太好看了,你是要去參加舞會嘛”
“沒有沒有沒有,哪有我知道你們不知道的舞會,就是。。。這衣服帶來還沒穿過呢”
”森巴提,有沒有吃的呀,我餓了。。。”
“走走走,早上炸的保科薩” 森巴提拉著王佳慧去廚房,還不忘打聽這個衣服哪買的,口紅好看的很。。。王佳慧向阿克揮揮手示意先離開。
阿克暗暗深呼吸,繼續向客人介紹,但是王佳慧的影子好像一直都在他畫好的圖上,還衝他揮手。
吃飽喝足,王佳慧換了褲裝,準備借一匹馬去加納家玩,她想把自己全身心放在簡單的勞動,自然,淳樸,安寧的世界裡。
她看見有個身著潮牌的男人,在廳上自己放畫具的角落裡,看自己的畫。
“你好,不好意思,是我的東西妨礙到你了嘛?”王佳慧生怕給人添了麻煩
“沒有沒有,我就是覺得這個畫的很好,這是你畫的?”李源在這裡待了三天了,也在外麵跑了三天,昨天還被拉著打牌到深夜,今天哪都不想去了。
他意外發現角落裡竟然有幾幅畫。雖然風景畫大致類似。但是畫畫的人卻很善於使用色彩,有些顏色他甚至沒想過可以出現在風景畫裡,但是這麼和諧。
“是,我瞎畫的,打發時間。”
“你是學這個的?”
“不是,真瞎畫的,沒學過,也不是,小時候學過,後來就是自己畫著玩了”
“嗯嗯,形準確實有點不準確,但是用色真好”李源點評
“看來你是專業的。”
“我是設計師,沒學過油畫,但是也上過美院。”
“好厲害,您是哪個美院的?”
“央美。。。”
“果然是大神呀”王佳慧佩服極了,她也無數次幻想,自己要是當初順勢而為學畫畫,是不是人生會順利很多。
“我們學校,混的好的都是藝術家,混不好的才放設計師呢。”李源謙虛打趣自己
“不過,你為什麼畫的都是風景,羊呀,牛呀,怎麼不畫人物呢?”
“怎麼沒有,你看這!”王佳慧用手指著一幅雪山下麵一個黃豆大的黑影,她僅僅用幾筆就夠嘞出一個騎馬男人的樣子
“哈哈哈,沒錯,不僅有人,還有動態呢,看起來這個人騎馬很好”李源覺得她這樣認真反駁的樣子很好笑,像個小孩非常極力要證明“誰說的!明明就有”
“我,沒好好學人物。。。素描班畫到罐子我就。。。轉去學國畫了”王佳慧大大的不好意思,跟大神還是說實情的好
“其實人物很簡單的,你就把他們的臉像成罐子呀,大罐子,小罐子,瘦點的,胖點的。。。你有空不?我教你怎麼打底,我素描也不行,但是基本打個底還能教你”
“我有空的!”學新的東西,總能讓王佳慧快樂
平時畫畫的隻有一個人,現在那個小棚子下,那個角落裡,擠了兩個人。
阿克庫爾感覺,怎麼這麼擁擠呢。。。看著這麼煩呢。。。
姐姐帶回來的這個人前兩天還看著挺順眼的呀,阿克還很感謝他,給民宿的軟裝提供了很多意見,還說要幫他弄個宣傳稿冊,阿克昨天的這個時候,都覺得這個李源是自己的好兄弟了。。。
今天怎麼這麼想給他扔出去呢。。。
阿克在大木墩後麵死死盯著,王佳慧也很奇怪,你畫畫就畫畫,你衝他歪著頭乾嘛。。。
還有你今天畫的妝,是給他看的?
你平時的懶惰呢?昨天被凍了一夜轉性了?
“你看,這個地方,你分成三份,中間這個就可以畫眉毛,一般呢,你就根據眉毛的走勢。。。”李源教的認真,王佳慧也學得快。
上次上素描課的時候王佳慧才二年級吧。
那會她就煩素描課,花不完的正方體,球體,還有中間插個橫杠的椎體。
有一天老師說她進步巨大,下節課可以不畫石膏了。她高興的準備了新鉛筆,新橡皮。最後親眼看到老師放了一個連個把都沒有杯子在她麵前。
膩了。。。現在她可以理解老師的用心了,每個人的臉都不同,但是誰的臉落在紙上不是“點,線,麵”再變成,長,圓,方體,最後再加上時間的痕跡呢。
王佳慧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幅人物,用的模特是一個她拍到的牧民,她畫得和照片並不像。照片裡的人,菱形臉,鷹鉤鼻,單眼皮,眼角向下,看上去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
王佳慧筆下的人,漂亮流暢的方臉,下巴內收,頜麵微凸,高鼻梁,淺內雙,眼尾向上,看上去是個二十幾歲的漂亮男人。
“不錯,挺工整的。”李源誇獎她
“還是不像,對吧。”
“也不是,你畫的很好,很生動,這可能,是你心裡的人。”
“有的時候平麵不太好理解,你想試試泥塑嗎?”
王佳慧得眼睛一下子亮了
“可以嗎!”
“當然,我正好帶了一些,我想象自己能在這裡搞藝術創作呢,看來高看自己了,如果隻有我一個人,我隻想吃喝玩樂,哈哈。”
李源說完就起身回房間“你等我一下,我去拿。”
隔著玻璃他聽不太清兩個人說什麼,但是李源走開了,他鬆了一口氣。
王佳慧還在自己的畫上塗塗改改,時而把畫拿遠觀察,時而用手指細細抹著,她好像很滿意的樣子,她畫得什麼呀。。。
李源回來了。。。
帶著她玩泥巴。。。王佳慧你怎麼這麼高興呢,我們這裡這麼多泥巴呢。。。也沒見你玩呀。。。
“老板!老板!”有人在外麵喊阿克
“在呢,咋了!”阿克不耐煩地推門出去
“麵和菜到了嘛,人不夠,你幫忙卸下嘛。”
“好,來了!”阿克不得已離開了最佳視野
等他回來的時候,兩個人居然都不見了,桌上留下來兩坨泥,看起來,不像走遠的樣子。
“去哪了?”阿克問一直在打掃的森巴提
“王佳慧和小夥子?”森巴提瞪著無辜的大眼
“嗯,對。”
“哦哦哦,他倆說去看馬了,一會就回來,肯定收拾乾淨。”森巴提覺得老板著急的樣子,一定是以為他們弄臟了桌子沒收拾就走了,她要好好解釋一下。
原來李源問王佳慧想做個啥,王佳慧脫口而出,馬,我想做一匹寫實的馬。
於是兩個人來一開始對著圖片塑形,後來索性決定出門看看,彆的地方不好說,在這裡看馬可是方便多了。
阿克來到馬場,看到兩個人正在一起騎馬,沒有離開馬圈,也沒有教練跟著,王佳慧正在把自己交給她的技巧傾囊相授。。。
阿依彆克大叔剛為客人分配好馬和教練,正在小木屋記台賬。
阿克手背後站在他身邊指著王佳慧和李源裝作正經地說,“阿叔,那邊那個!你記好時間,彆少算錢了。”
阿依彆克大叔站起來眯著眼睛仔細看了一眼
“那不是王佳慧?王佳慧,你說的,免費。”
自從他套馬遇到王佳慧那天,他就叮囑了馬場,以後王佳慧要是來,就不收費了,但是要選溫順的馬,要是溫順的馬都出去了,就不能給她騎了,她其實騎得一般,能自己獨立騎馬,一開始是因為謹慎小心還沒找到規律,後來她自以為學會了之後就完全是因為馬聰明。她這個人還容易飄,好奇心重,上次的馬要不是小花,指不定出什麼亂子。
他還特意交代了庫恩彆克和加納,以後不能隨便讓客人單獨騎馬了,加納一臉不服氣,“你以為一般人我能給她騎小花嘛!”
“我當然知道那是王佳慧呀,我說的是王佳慧旁邊那個。”阿克撇撇嘴
“哦,他呀,他叫啥?”
“李源。。。”
“對對對,昨天你姐姐來交代過,李源也免費。。。”阿依彆克大叔一臉無奈和誠懇,其實他很想告訴阿克和阿依娜的爸爸,“老板呀,你的子女這麼大方,你知道嗎”
阿克像吃了槍子,姐姐。。。
看他一時半會不準備走,阿依彆克大叔拖了個塑料凳子讓他坐下,兩個人看著在馬圈裡騎馬的王佳慧和李源,氣氛過於奇怪,阿依彆克大叔想到一個笑話
“你看那兩個人白得很。”
“嗯。。。”王佳慧是白。。。
“我跟你說前些日子我家有一頭白白的母羊,和一隻白白的公羊,生了一隻黢黑的羊,你說好不好笑。。。哈哈哈。。。哦,不好笑?”
阿依彆克大叔看見阿克的臉從黑變成鐵青,真像自己家那隻黢黑的醜羊。。。
阿依娜的理想不僅僅是當一個歌手,她還喜歡創作,離開家鄉去北京追求夢想,總要是不是回來看看。
這裡的天空,草原就好像她力量和靈感的來源,這次再回北京,可能就不會經常回來了,她要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音樂人了。。
不管結果,這是一個新的開始,一個乾乾乾淨的開始。
但是此刻,她覺得需要清楚麵對自己的人,是弟弟。
晚上,阿依娜邀請王佳慧一起吃飯。他們準備去縣城,他們的嬸嬸在那裡開了一家飯館。再次見到王佳慧,阿依娜還是有點驚訝,她看上去平和,但有生命力,和昨晚判若兩人。
阿依娜更驚訝的是,王佳慧和李源看上去非常熟稔,甚至互相開起玩笑。
自己的弟弟阿克庫爾今天格外的沉默。阿克和李源個子高,阿克開車李源坐在副駕。
李源時不時回頭跟後麵的三人聊天,如果是王佳慧接話,阿克就偷偷看後車鏡,有好幾次都被阿依娜抓到。。。
阿克有一次無意間發現姐姐銳利並且洞察一切的眼睛,他清了清嗓子,正視前方。
嬸嬸好久沒有見到阿依娜了,她的兩個孩子現在都不在本地,見到阿克和阿依娜歡喜的好像在過年一樣,對著阿依娜又摟又親。
一張大圓桌都放不下上來的菜,阿克好像很習慣的樣子,時不時站起來幫忙,熟悉得好像自己家一樣。
還好,今天並不是周末,飯館也就四桌客人,沒一會他就能坐下來好好陪大家吃個飯。
阿依娜對王佳慧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佳慧,我是唱歌的嘛,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知道,大家都跟我說了,你是很厲害的歌手,還能自己寫歌呢。”王佳慧挺喜歡阿依娜的,她看起來像一個城市裡來的自由派,穿著男款的polo衫,牛仔短褲,又粗又黑的辮子鬆垮垮的梳在一邊,小麥色的皮膚,和阿克一模一樣的高鼻,深邃眼睛上睫毛像忽閃的蜻蜓翅膀,風情萬種。
姐弟兩雖然相像,但是氣質完全不同,阿克看上去其實更像一個俊美冷冽但是有點糙漢的漢族人,而阿依娜,一看便有哈薩克的血統。
他們的生活環境因為常年累月的不同,現在阿克是粗糙瀟灑的草原感,阿依娜是灑脫精致的都市感。
“我本來在一個公司上班,但是其實就是做數據,我來這裡之前就,不乾了。”王佳慧覺得自己的工作和他們相比,顯得虛無又無趣。
“你念書肯定好,能去大公司上班。”阿依娜從小就讀書不行,她雖然不善於此道,但是真心佩服。
“其實去公司上班,不需要什麼技能,很刻板無趣的,可惜我確實也沒有什麼技能,隻能這樣了。。。”
“哪有,你很有藝術天賦呀,你畫畫,泥塑都很有感覺,我看來你拍的照片,你是不是學過攝影呀,你還會騎馬呢。”李源加入了話題,“我覺得你自己都能承擔一個藝術自媒體運營了”
真會拍馬屁。。。阿克沒忍住用舌頭舔了舔後槽牙。。。
“哪有這麼容易,我就是自己玩,也沒正兒八經學過,真的要靠這個吃飯就不夠用了。”王佳慧解釋,“我之前做過一段時間的兼職攝影師。”
“真的?那你真的是專業的。”李源顯得很興奮的樣子
“其實不是這樣的。。。”王佳慧一臉苦笑,她接著說下去,“當時我也就是在社交平台上發了一些照片,有一個婚慶公司就找到我了,一開始我還覺得可能是我真有才華,後來我才知道,他們隻是需要會按快門的民工而已。。。一場婚禮,客人要支付給婚慶公司好幾千,但是我,隻能得到400,從早上四五點到中午一兩點,要自己準備食物,還要服務到位。最難受的就是,你的客人以為你是他們花了兩三千雇來的,那就要提供兩三千的服務,可是我隻有400.。。婚慶公司還要pua你,說你是新人。。。技術還要提高。多拍就能多練。。。最後一次,我三點去交片子,他們非要再給我安排一個晚上的,說那個景特彆貴,我應該去練練手。。。我就拒絕了。。。再也不去了。我拍照一開始就是為了分散注意力。。。”王佳慧停頓了一下“我是說,我買相機就是為了娛樂的。。。說個可笑的,後來工資還扣了五十,說我有一次吃了新郎準備的早飯。。。壞了規矩。”
王佳慧說完這段個人經曆,飯桌上一時間的沉默。這裡的每個人都嘗過生活的鞭子。
阿克名校畢業,回鄉創業,這裡麵不知道多少難事;阿依娜北漂多年,天橋唱過歌,酒吧唱過歌,不知道失望過多少次;李源和葛大奇,也都有李源和葛大奇的無奈。
他們不知道怎麼安慰王佳慧,誰也不是誰的齊天大聖。
“你下回給我拍兩張嘛。。。我給你做抓飯。。。”阿克舒展眉頭,裝扮成輕鬆的樣子
“我給你拍的還少嘛,好多呢。。。”王佳慧看著他的眼睛,她眼睛裡都帶著嬌嗔和笑意
“那我在你心裡還挺重要。。。”阿克也看著王佳慧的眼睛,語氣詼諧,神態認真
這是。。。玩笑嗎?還是偽裝成玩笑的真心話。。。
王佳慧隻是定定看著他,沒有說話,此時兩個人間的沉默,振聾發聵
“佳慧,你後麵什麼打算?”李源似乎是下了某些決心,問出了這個問題,結束這個沉默。王佳慧的理智一瞬間歸位,她低垂眉眼。
“我。。。月底就準備回去了。。。我爸媽想讓我回去考個編製,我覺得我考不上,到時候可能找個工作吧。”
阿克把紙杯中的飲料一飲而儘,然後在無人看到的桌下,把紙杯捏成了一個紙球,用自己修長但有力的手攥得緊緊的。
“阿克兄弟,你今天怎麼不喝酒?”葛大奇是唯一一個今晚隻招呼酒肉的人
“我喝酒怎麼開車送你們回去。。。”
“這裡還查酒駕?這哪來的交警呀。”
“有沒有交警,開車都不能喝酒,這是規矩。”阿克心裡有很多規矩
王佳慧聽到阿克的語氣,她心酸極了。
其實今天一整天,她都能感覺到有雙眼睛一直在跟隨著自己。
她還偶爾看到了幾次阿克對李源的白眼,其實她心裡有點得意的。故意在和李源說話的時候更加眉飛色舞,在馬場的時候,她看到阿克和阿依彆克大叔坐在那裡,雖然很遠,但是好像都能看到阿克嚴肅的表情。她一直抿嘴偷笑,李源還問她,是不是自己有什麼問題。她連忙搖頭,這樣利用李源她是於心不忍的,於是她問,李源,你有女朋友嗎
“算有。。。”
“什麼叫算有?”王佳慧有點費解
“就是,喜歡,但是還沒說明白”李源有點不好意思,但是還是大方承認。
“那你和我玩,會不會不方便?”王佳慧也怕給人招惹麻煩。
沒想到李源甚至沒有猶豫“那肯定不會的!”他笑得燦爛但是頗有深意。
“那就好。”王佳慧可以放心得和李源做朋友了。
“你有喜歡的人?”李源覺得此刻他和王佳慧可以分享一些秘密了
“我也不知道。。。算有?”王佳慧自言自語
很難判斷現在對阿克的感覺。
從某一天開始,他們就陷入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裡。
他發來的信息,她一定秒回;她出門,總是會主動跟他“報備”;
他的廚房裡總是會剩下各種正好是王佳慧喜歡的食物;
還有,王佳慧每次舉起相機對著他,他都會有一瞬間的羞澀。
一開始王佳慧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昨天晚上,阿克出現在荒野裡,快步走來,捧著她的臉,他的黑眸瀲瀲流動著微微的星光,根本藏不住的心疼,擔憂,保護,她看到了他眼裡的自己。
這可能也是她昨夜鼓起勇氣戰勝自己的一份緣由。
但是,這是真心的喜歡?
還是僅僅因為頻繁的來往,給兩個人造成了曖昧的錯覺。
他身在草原,但是經曆過城市的束縛和指引。
她長在城市,但是心係草原的自由和淳樸。
他們在各自的世界裡,已經都沉默許久了。。。
會不會是,他們都把彼此當成了自己人生另一麵的投射
那這,算是一種喜歡嗎?
“我覺得你有喜歡的人,你今天畫的那個人,就是你喜歡的人”李源甚至壞笑地看了一眼遠處翹著二郎腿,像鷹一樣緊緊注視這個方向的阿克。。。
李源覺得,王佳慧是個好姑娘,阿克是個好兄弟。
但是,他們之間產生的某種化學反應像是海市蜃樓
於是在今晚,他忍不住拋出一個問題,他想扔一個石子砸中那海市蜃樓,讓兩個人清醒的看到,這樓到底是幻影,還是果然有地基。
現在看來,情況不妙,但未必完全是壞事。
回到村子裡的家,阿依娜看見弟弟垂頭喪氣的樣子,想起分彆時,王佳慧體麵客氣的假笑,還有李源一副了然的可惜。
阿依娜把弟弟叫住了
“阿克庫爾。。。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
“我其實談過一次戀愛。”
阿克轉過頭,皺著眉,在無聲詢問,為什麼我不知道
“是一個唱片公司的老板,比我大不少,他追求我的時候,開了我沒辦法拒絕的條件。。。我當時覺得,應該要結婚的吧。。。第一個男人嘛。。。”姐姐冷笑了一下,繼續說“後來,我就跟媽媽說了,我以為媽媽會高興的,結果媽媽隻是問我,愛他嗎?我發現我答不上來。”阿依娜臉上全是懊悔。
“後來呢?”阿克問
“後來,媽媽跟我說,在她人生最艱難的日子裡,也有一個男人,哪哪都好,跟他走好像就不再受苦了。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個人不是爸爸。。。那個時候爸爸媽媽已經好幾年不聯係了,但是媽媽還是選擇繼續等爸爸,她告訴我我。阿依娜,每天抬頭看看月亮,永遠不要欺騙自己。。。。尤其是感情。”
屋外明月高懸,樹葉沙沙作響。
村子裡的家,沙發上鋪著鮮豔漂亮的花氈,牆上掛著全家福,從前隻有爺爺爸爸伯伯,到有了嬸嬸,堂哥堂姐,後來有了媽媽,外婆,阿依娜,阿克。。。他們都在看著此刻的姐弟。
如果對彆人撒謊,有時確實必要
對自己撒謊,在任何時候都是卑劣的.
王佳慧在今天決定不再對自己撒謊,阿依娜在過去決定不再對自己撒謊
阿克庫爾,請你千萬,不要在未來對自己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