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的安慰>-王心淩
並沒有遇到冰雹,順著公路走出草原,途徑戈壁,下午的時候王佳慧和朱爾爾就到了古城。庫恩彆克送兩人到了酒店,叮囑他們回來的時候包車一定要把車牌號和電話發給阿克。交代兩個人注意安全,便回去了。
來的路上穿越了一大片戈壁灘,王佳慧聽到庫恩彆克放聲高歌,兩個姑娘在後麵打拍子,回去的路上,他該一個人了。
還會唱歌嗎?
女孩子到了五彩繽紛的地方,總是能加倍歡樂。古城建在綠洲裡,戈壁灘不遠,越是這樣荒涼的地方,人們越是喜愛色彩。
古城的房子都是五顏六色的小矮樓,有的人家是平頂,房子被粉刷成藍色,粉色,黃色。天台上曬著亮紅的果子。有的人家是傳統的□□風格的尖頂,牆麵上的馬賽克被陽光照得發亮。
王佳慧舉著相機照個不停,兩個姑娘從這個小店鋪逛到那個,還調戲人家門口的狗,兩個人輪著給對方照相。這是女孩子的旅行。
王佳慧走的第二天,阿克的姐姐帶著兩個朋友回來了
“你咋回來了,咋不說一下。”阿克接過姐姐的大包小包,點頭向跟著姐姐身後的兩個男孩打招呼。
“我們開車來的,你接個啥,帶朋友來玩的,回家看看嘛,這民宿我不是也入股了,介紹一下,李源,葛大奇。”
“沒不讓你回嘛,你提前說一下,萬一沒房了呢。”
“你這房啥時候滿過。。。再說了,要是滿了,回村子住不就好了。”
阿克覺得姐姐的本事就是永遠能找到他的痛點,他的民宿生意不算差,但是確實沒滿過。
他一個單身漢,他一直住在民宿裡,村裡的家。。。確實有日子沒打掃過了。。。
阿克突然想到,要跟爸爸媽媽爺爺經常聯係,萬一他們突然回來了呢,知道自己很久沒有照看家裡,是不是要挨鞭子了。
姐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安頓好自己的朋友入住民宿,姐姐堅持要回村裡的家。
“那個,你住這邊吧,啥都有,方便。”
姐姐白了他一眼
“那我不是占了個房嘛,萬一有客人呢,再說,我都回家了,為什麼要住酒店。”
“那你等我一會,我去掃掃灰嘛,你再回。。。”阿克生怕挨罵
“我就是知道你肯定沒回,你忙你的,我去打掃。”阿依娜知道弟弟的辛苦。
他一個人要經營民宿,照顧馬場,作為村裡唯一回來的大學生,他時常還被村裡抓去
“義務勞動”,檢查個稿子,拉拉讚助。
最要緊的是,村裡的大事小事,他都操心。哈薩克族就是這樣,熱情好客互相幫助的禮性,永遠不會消失。
姐弟兩都是勤勞能乾的人,不一會,就收拾出來了客廳和姐姐的房間,阿依娜把花氈從箱子裡拿出來,掛在牆上,鋪上毛毯。
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秋天的時候,他們住在定居點,爺爺把她抱在懷裡吃果子,媽媽在房間裡伏案工作。
爸爸放牧回來洗了手,把冰涼的手故意放在媽媽的脖子裡,非要媽媽生氣喊出他的全名,他才笑著跑開。
弟弟白天一直是外婆照顧,他們就住在村口的小賣鋪。
阿依娜下午的時候經常去看弟弟,其實是為了去外婆家拿小零食。
弟弟的搖籃在外婆的櫃台裡,來買東西的人,都要逗逗這個看上去傻乎乎的胖小子,他的脾氣真好,怎麼樣都不會鬨人。
有的時候阿依娜看著弟弟的鼻涕都快流到嘴邊,外婆拿一個擦櫃台的毛巾,像抹桌子一樣隨時一抹,弟弟的樣子已經很習慣了。
小賣鋪的世界是五光十色的,櫃台上有一個碩大的玻璃瓶,裡麵裝滿了紅色,藍色,綠色玻璃紙包著的水果糖。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在對麵的牆上還會出現彩虹,小孩子總是喜歡直白的甜和閃亮的世界。
外婆可聰明了,把那個糖罐擺在一個刁鑽的角度。阿依娜的個子還夠不到櫃台。她端著小凳子站上去,試圖從隻有一麵靠牆的櫃台的另外三個麵出發,整個人趴在櫃台上,伸出小胳膊,努力撐開手指。
每一個方向,都隻差一點點,觸手可及的一點點,但是這是個執著的孩子,阿依娜和那罐糖較勁了整整一年。
一年後,阿依娜終於長高了,胳膊也變長了,她馬上就要夠到了!
外婆把糖罐,放在了更高的貨架上。。。
晚上爸爸媽媽來接他們回家,那個時候村裡還沒有路燈。但是家家戶戶都在門口亮起一盞小燈,那是村子裡的燈塔。爸爸摟著弟弟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媽媽一手牽著被裹成球的阿依娜,一手拿著手電筒,他們一家人穿過沙沙作響的樺樹林。
為了不讓孩子亂跑,村裡的大人集體有個謊言,村子周圍的戈壁灘上有狼
她隻在電視和畫冊裡見過狼,爺爺以前是個獵人,家裡有幾張狼皮,阿依娜有的時候和狼皮說話
“小狼,小狼,你吃羊肉嘛,我給你。。。”
她想見到狼。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是因為無知,是因為,安全。
“爸媽給你打電話了嗎?”阿克一邊調整電視的頻道
“噢,打了,沒說兩句,問這個好,那個好的。”
“你在北京咋樣嘛。。。”阿克不知道該不該問,但還是問了
“好著呢,你不要看不起你姐。”
“哦,談戀愛了嗎?”
阿依娜猛然一回頭,弟弟怎麼會突然問這個!他們家裡不是戀愛自由,從來不給壓力的嘛
“豁切,你問這個乾嘛?你談了?”
阿克一下子急了,馬上否定
“沒嘛,就是看你帶兩個男孩回來,問問。。。”
“我覺得你是個勺子,我要是談戀愛了,我還一下子帶兩個回來?李源是設計師,葛大奇是編曲,我們。。。在北京準備搞一個工作室。”
“工作室?”談到這個阿克來勁了
“對嘛,就是幫人寫歌,錄歌那種。。。”
“這個好,這個比在酒吧唱歌好。。。。”阿克話還沒說完,就被姐姐瞪了回去,他馬上捂住自己的嘴。
他,爸爸,媽媽都支持姐姐追求自己的歌唱夢想,但是都覺得姐姐不能總是在酒吧駐唱,晝夜顛倒,回家的路有點寂寞和漫長。但是他們從來都不說什麼,家人之間,默默支持就好
“設計師?和唱歌有啥關係。。。”阿克突然想到
“。。。你。。。工作室是不是個房子?房子是不是得裝修。。。。裝修是不是要設計師。。。而且人家本身也是兼職歌手。。。”
阿克捂著臉笑,自己好像是有點,勺子
姐弟相聚,自然愉快的,阿克也在北京待了幾年,幾個年輕人聊過去的北漂生活,聊姐姐的歌唱舞台,聊阿克的馬。。。
王佳慧要是在,她肯定很開心。阿克又開了一罐大烏蘇。王佳慧也去過很多地方呢,她留過學,會畫畫,喜歡拍照,喜歡動物,對新鮮事物總是這麼好奇,熱愛生活,又沒有執著。。。她真的挺好的。。。阿克想著想著就笑了。
她現在在乾嘛呢?
桌上的其他人,都正興奮,無人注意到他。阿克拿出手機刷了刷朋友圈,王佳慧的朋友圈,圖片是一杯奶茶,“沒有大管家的好喝”。
看到這句話,阿克感覺有一股熱烘烘的暖流直接衝到了他的大腦,大管家。。。是自己麼?
他點了個讚,點開和王佳慧都對話框,寫了幾個字“等你回來給你做奶茶”,他覺得好像有點奇怪,又刪掉,但是又不甘心,他還是發了一句,吃了嗎?
王佳慧逛了一下午的街,還和朱爾爾訂好了明天的古城公主。
晚上和朱爾爾吃了一個網紅餐廳,菜還算是可圈可點吧,算是新疆菜和新式菜的融合。
奶茶就很明顯是粉衝出來的,和阿克做的,天差地彆。
她腦子裡浮現出每天阿克早上倒奶茶的樣子,暖呼呼的。
發個朋友圈吧,她勸自己,誇誇阿克吧,隻是誇一下而已。
這條朋友圈是公開的,但是受眾,其實隻有一個人。
“吃了嗎”一條信息彈出來,阿克的
王佳慧笑了,拍了桌上的菜,發送“正在吃”
“肉呢?”
“這不是肉?”王佳慧夾起一片羊肉
“喂喂喂,刀工真好。。。”
王佳慧沒忍住笑了出來,看見朱爾爾狐疑地盯著自己,馬上收住
“嗯。。。我媽,她說咱這個廚師刀工好”王佳慧沒好意思說真話,其實也沒什麼的對吧。。。
每天都能見到的人,他/她的一舉一動都滲透在自己的生活裡,驟然分開,才能看到那塊空缺的部分,會想念,會想貼近,廢話也變得好像諾言。
清晨的草原還有點霧氣,森巴提照常清掃羊圈。
民宿的羊圈,完全是景觀作用,隻有五十多隻羊,用來提供給遊客拍照,同時也增加些牧區河穀的氛圍。
阿克給羊群安排了“計劃生育”政策,僅剩沒有絕育的公羊分開圈養,想談戀愛?哪有這麼簡單。懷孕的母羊,也被分開,每天森巴提一大早都去檢查,出生的小羊羔能被及時發現,如果生產出現意外,也能及時處理。
她還會帶些白菜葉子去喂母羊,這些懷孕的景區打工羊,已經不再淳樸了。
他們拒絕在自己羊生最珍貴的日子裡吃普通的草料,畢竟她們會產出人類喜歡的羊奶。
而自己最可愛的baby羊,也會成為需要支付十元才能抱一抱的小寶貝。
森巴提發現,有一隻母羊發動了,她馬上就去叫阿克和阿依彆克大叔。
三個人圍著母羊,一會摸摸頭,一會檢查產道,還算順利,不一會小羊羔就被胎衣包裹著來到這個世界上。
阿克幫小羊擦拭,一邊喊森巴提錄個視頻。處理完小羊,阿克洗乾淨了手,坐在廳裡看剛剛小羊出生的視頻,確定了能看清小羊,分享給了王佳慧。
“這誰?”姐姐在他後麵站了一會了,他沒發現,嚇的阿克一個激靈站起來,差點摔了手機。
“你咋不出聲,嚇我一跳!”
“我還要咋出聲,帶個喇叭喊:阿衣娜來了!阿克躲起來!是這樣嗎?”
“不是。。。你可以。。。哎呀。。。”阿克一臉窘迫。
“這誰?”阿依娜又回到了關鍵問題,“你談戀愛了?”
“沒嘛,沒嘛,這民宿客人嘛,她不在,給她看看小羊嘛,你看你看”阿克嘴上說著要給姐姐看,實際他快遞晃動手機,阿依娜什麼也看不到。
阿依娜頗有智慧“哦,客人呀,挺好的,挺熱情的”
“就是嘛,開店嘛,你想以前外婆也很熱情呀,那會的白杏,你記得嗎,都免費發給來店裡的人吃,後來就有人來找了嘛,試過才知道好呀。”阿克嘰裡咕嚕說了一堆,“我不跟你說了,我好多活。。。”阿克拿著外套就出去了。
阿依娜嘲笑他,我看著你長大的,你以為能糊弄我?
一整個下午,阿依娜“無意間”和四個人展開了對話。
庫恩彆克,阿依彆克,森巴提,還有旁邊飯館子的馬得花
阿依娜得到了一個名字-王佳慧。。。
拍流水線公主其實挺好玩的。
化妝,選衣服,擺造型,王佳慧樂在其中,如果平時讓她化這樣濃的妝在街上走,她肯定會社會性死亡。但是這是在拍照呀,現在這一條街能數出來七八個“新疆公主”。
她覺得“拍照”這件事本身就是最好的麵具,因為在拍照,需要有好的效果,那自然可以沒皮沒臉,她裝可憐,裝憂鬱,裝可愛,反正各種情緒都得有,誰知道哪一個更好看。
朱爾爾就在街對麵,她們一瞬間對視,看到對方“做作”的模樣根本止不住笑。
拍完了照片,卸下來蒲扇一樣的假睫毛。
王佳慧想去博物館,朱爾爾同意,她不感興趣,但是想找個有空調的地方待著。
古城本來就是古國的舊址,博物館不大,展示了一些絲綢之路上的文物遺跡,民俗風情,還有好些真實的動物標本。
朱爾爾百無聊賴,隻有看到金銀寶石的時候才會激發她一些“想象力”,比如,“我能帶走嗎?”
王佳慧怕朱爾爾要睡著的樣子提議陪她彆的地方逛逛。
朱爾爾馬上搖頭表示清醒,沒有沒有,這挺好的,也不曬也不熱。。。
王佳慧生怕勉強她,要不,你去樓下文創店等我,我再轉轉,一會去找你,等外麵沒這麼熱了,我倆去大橋那邊。
兩人兵分兩路。
逛博物館,是王佳慧奇異的愛好之一,她喜歡博物館,她會想象幾百幾千年的人是怎麼使用或者欣賞眼前這些東西的。有一種,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禪意。
她如癡如醉看著這些器物的時候,總是會有彆的聲音在周邊,有的人催她趕緊走,有的人非要抬杠這是真是假,有的人自以為是掉書袋。
所以逛博物館這件事,最好還是自己一個人最好,把想象力當成鏈接,和自己的心對話。
古城博物館的標本區,讓王佳慧突然沒了這種想象力。
王佳慧喜歡動物,她對所有的動物都飽有同情心和憐愛,動物標本,讓她有點難過。
有一片區域,全是大型的鳥類,各種各樣的鷹,她沒怎麼見過活的。
阿克不是說,他爺爺會訓鷹嘛,發給他看看。
王佳慧打開對話框,自己錯過了他發來的視頻呀,那會在拍照吧。。。後來太陽太大她也沒看手機,這是?小羊羔!是新生的小羊羔!
畫麵有點抖動,鏡頭一開始還能看到阿克高挺的鼻子和卷毛,後來就隻能看見他骨節分明的手在扒開小羊身上的胞衣,他們在說哈語,聽上去是順利的,喜悅的。
王佳慧站在標本堆裡,看到鮮活的生命。
世界原本就不是單一的,有人生,有人死,有人笑,有人哭,就隔著一扇門,就可能兩個世界,彆停下,往前走一步,就大不一樣了。
從博物館出來,兩人去了老街打卡,拍照是沒力氣了,找了個奶茶店各自坐著修圖。
快九點了,太陽才有點要下班意思,新疆的時間,過得有點魔幻。
步行到大橋兩個姑娘坐在岸邊,喝著沙棘汁。
伊犁河,這是伊犁河,長江比他寬,黃河比他急,瀾滄江比他神秘,但這是伊犁河,不知道滋潤了多少綠洲,多少瓜果,手中的沙棘汁,也流淌著伊犁河的基因。
臨河小廣場上的噴泉,幾排細細的水柱躍向天空,組成一道水做的拱門,斜陽打在拱門上,隱約能看到成片的彩虹,孩子們撩起褲腿,踩在水柱噴出的地方,手舞足蹈地把水踢向四周。
朱爾爾覺得,是個機會聊點深刻得人生問題了
“佳慧,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的,你是失戀了嗎?才來這裡的?”
朱爾爾觀察王佳慧很久了,她肯定是直女,從來沒聽她說起過什麼男朋友,前任這種話題。
她對民宿裡的其他男客人都保持著矜持的距離,她不笑的時候,好像暗藏殺氣,她笑的時候,又軟糯可愛。
可是遇到哪怕隻是在街上遇到看她兩眼的異性,她馬上麵無表情。
所以根本沒有男生主動找他搭訕。
和她說話最多的就是民宿那個小老板,那小夥子確實高大漂亮,聽說也是在北京上過學的,但是可比她小不少呢。雖然姐弟戀挺流行的,但是一個哈薩克小老板,一個留過洋的漢族女青年,兩個人怎麼看也不是一路人呀。
“我?單身好多年了,這次出來玩,是因為,工作,工作壓力大,辭職了。”
“所以你談過戀愛對吧。”
“嗯。。。結果不太好。”王佳慧低垂眼眸,但是也看著不像懷念傷心的樣子,就好像,在極力擺脫什麼不好的記憶。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你人挺好的,也不小了,就不談戀愛,想給你介紹一個,你喜歡啥樣的?”
王佳慧楞了好半天。。。她要怎麼回答呢,她喜歡什麼樣的,很重要嗎?難道不是什麼樣的人,會喜歡她這樣的麼?
她的人生一直在下小雨,不至於像洪水一樣把自己衝走,但是滴滴答答,四季不斷,一開始,下雨的時候,根本沒人會給她遞過來傘,後來有人來了,一起走了一段路,在水坑前停下,跟她說,幫你打傘是有代價的,現在你需要支付了。。。
她接受了代價,但是不再接受這個人了,於是她一個人上路了。風雨有的時候把臉上的妝容都打濕了,她就擦乾淨再化,再後來,她忘記了雨本身,在雨中什麼也聽不清,也不記得有什麼人叫過她。
這種心情,她說不明白,估計朱爾爾也不懂,那就簡單點。
“嗯,我要求挺高的,你想聽俗點的,還是真點的?”
“你這個人奇怪,彆人都說,你想聽真的假的,你問我你想聽真的還是俗的,那先說個俗的。
“有錢。。。”
“說點真的吧。。。”
“能看見我的人。。。”王佳慧極真誠“我也能看見他的。。。”
朱爾爾明白了,王佳慧才是真的戀愛腦,頂級戀愛腦。
原來她還在期待,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朱爾爾談過很多很多戀愛,每一次他們表現的非她不可,炙熱燃燒。
朱爾爾表麵附和崇拜,其實根本不信,她覺得不在外麵沾花惹草,能照顧自己遷就自己的就是好男人。不管是黃毛綠毛,她沒什麼空窗期。
男人,也都差不多,他們的花園裡有高高的圍牆。
一開始,荷爾蒙的作用會讓女人一直輸出,往牆的那邊扔花種子,菜種子,期待著有一天,牆上能因為她們的殷勤而開一扇隻屬於自己的門,然後門那邊是伊甸園,鮮花鮮果,源源不斷,可最後才會發現,牆那邊一片荒蕪,一無所有。
朱爾爾早早看清,她要的是戀愛的刺激,是大家在激素配合下的一場頂級表演。如果配合默契,就讓這個人變成自己孩子的父親,把他的錢和精力綁住。
王佳慧未必不明白,但是她卻是在漫長的平淡和無助中,等銘心不忘。
兩個女孩在大橋前一直坐到天黑,互相幫助對方理解父母,痛罵了凝固無趣的生活,幻想了中彩票之後的人生大和解,是朋友了。
王佳慧拍了一張大橋的夜景,發給了媽媽,媽媽問她玩的怎麼樣,她說很好,等回民宿跟你視頻,然後媽媽把照片轉到了家庭大群裡,並發了一句,“伊利大橋”。
伊利。。。還蒙牛了。。。
然後接下來是親戚們的點讚。。。
王佳慧想了想,又把圖片轉給了阿克。。。
謝謝他今天分享的小羊。
阿克和姐姐正坐在家裡的沙發上看電視,姐姐在家的時候,他回家來住陪著姐姐。
他發現是王佳慧發來的信息,一張圖片,並一句話,共享夜景,感謝小羊。
阿克樂了,他右手撓撓臉,想擋住自己不值錢的笑。
“投桃報李,果然會做肥皂。”阿克又想起了肥皂的梗。
王佳慧發來一個表情包,一隻柯基被人扔到河裡。。。
阿克摸了摸鼻子,默默收藏表情包。
“明天回嗎?”
“恩,下午吧”
“庫恩沒辦法去接你們,你們網上找個正規司機,彆理古城門口的野司機,路上不安全,上車了跟我說,我給你們留門。”
“感恩!”
阿依娜大概可以肯定,弟弟有點事。
他們的爸爸也是這樣。有時候媽媽去出差,爸爸沒有跟去,晚上一家人看電視的時候,爸爸就窩在沙發上和媽媽發信息,一會摸一下臉,一會摸一下鼻子,根本閒不下來的手,根本止不住的笑。
爺爺就像現在的阿依娜一樣,冷眼旁觀,一臉嫌棄。
朱爾爾和王佳慧被朱爾爾的電話吵醒的時候,都快過了中午了,昨晚睡得太晚了。。。
朱爾爾迷迷糊糊接電話,聽清對方說了什麼的時候,幾乎跳了起來,還爆了粗口。
好像是工作出了什麼事,她不得不馬上回去。
朱爾爾風風火火的走了,房間裡變得很安靜。
王佳慧心裡一半空虛,一半輕鬆。挺好的。。。一會可以找自己喜歡的餐廳了,她還想去看看清真寺和將軍府,這兩個地方她都沒和朱爾爾提過,很明顯不是朱爾爾的菜。
時間很緊呀,王佳慧有了乾勁,迅速起床,收拾行李,退房,寄存行李,一氣嗬成。
反正隻有自己,妝也不用化,戴個帽子直接就出發。
她要吃抓飯!皮牙子,羊肉,胡蘿卜,米飯加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味道。
朱爾爾不怎麼吃肉,王佳慧無肉不歡,倒是很像新疆人。
馬不停蹄轉了清真寺和將軍府,隻是兩個乏善可陳的人工遊客景點,也算是實現了自己的一個心願,提上行李,該回到自己在河穀的那個家了。
本來朱爾爾建議他們在古城門口等等,有沒有人一起拚車回去,兩個姑娘打算用幾個小時以逸待勞等待和自己同路的人,能省則省嘛。
現在王佳慧覺得自己可能要奢侈一把了。可是真的巧了,在古城門口,她遇到一對背著行囊的白人夫妻,他們也往河穀方向,但是他要去滴水泉,會在王佳慧之前下車。
王佳慧覺得學了這麼多年的英語,總算在一個最合適的時候用上了。
雖然白人夫妻是俄羅斯人。。。不過沒關係,大家磕磕盼盼,都算是皆大歡喜,她負責翻譯,司機負責開車,那兩口子負責平攤費用。
司機說,去滴水泉會繞上一段,王佳慧可能比本來的時間多上兩個小時才能到河穀,王佳慧說沒關係,家裡有人接,她這樣說,帶點玩笑,帶點真心,也希望司機不要耍花樣,平安送她到達。
她還刻意直接給阿克打了電話,說得很大聲
“我上車了,估計十一點前到,給我留門。”
“好好好,你把車牌發我,我等你。”阿克也說得很大聲,但是他不曉得王佳慧的心思,他單純就是高興接到了王佳慧的這個電話,掛了電話,王佳慧向司機詢問車牌號,司機也大大方方報給她,還問了一句“你老公?”
王佳慧下意識否定,“不,不是”
“哦哦,那就是男朋友,哈薩克族的?”
“恩。。。”王佳慧覺得還是要把戲演下去,而且她隻是沒有否認,阿克是哈薩克族
“以前漢族和哈薩克,少得很,不可能,現在多了,不放牧了,漢族丫頭子可以了。。。”
王佳慧的警惕心沒有減弱,她仔細記下沿途經過的道路,可是很快她就發現是無用的,因為出了城便是公路,她也沒有了拔腿就跑的機會,她換了一種策略,隨時打開手機地圖看看自己身在何處。
司機大哥一直嘗試著用濃重的疆普和她對話,哪怕王佳慧自認為敷衍的答案,他都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反而更努力的交流,王佳慧發現,她認識的好幾個人都這樣。
可能是因為在幾百年的時光裡,這個民族在春牧場,夏牧場,冬牧場的枯燥生活裡,他們總是在期待那個翻閱幾個山頭和戈壁來家裡做客的人,客人,才是長久寂寞裡最珍貴的財富。
王佳慧放鬆了很多,和年長些哈薩克族說普通話,是有點費腦子,和俄羅斯人說英語,非常費腦子。窗外略過的草原也不再有吸引力,王佳慧終於累得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王佳慧睡得很香,她感到一陣愜意,就好像知道自己很安全,甚至希望這條路就這麼一直開下去,他們的小車就在這個時候離開大路,拐上小路,滴水泉要到了。
她聽過滴水泉的故事,聽說來到這裡的人,會放下前世的所有執著,迎來光明。
現在這裡是一條徒步的線路,野外徒步這件事,應該不在王佳慧的清單裡,她很向往自由,但是她要的自由需要萬無一失。
夜色下的滴水泉,像一片深色的海藍寶被嵌在戈壁上,趁著停車的功夫,王佳慧也下車活動活動。滴水泉邊有一整條平房,看上去都是旅店和飯店,正是徒步的時節,這裡看上去還算熱鬨,令人有點費解的是,除了傳統的越野車和皮卡,這裡居然還停了一輛寶馬mini,她看不清車牌號,但是誰會開著這種車跑來這種地方。。。應該是很有趣的人吧。。。王佳慧其實也想這麼乾。
就是心疼車,這車底盤低,輪胎薄,也不知道是怎麼一路到這裡的。
總之,在滴水泉旁的王佳慧,乾乾淨淨。
接下來的路,車上隻有王佳慧了。她也不困了,這輛日係現代車必須要開著遠光燈才能看清前方大概十米的路,其他的一切都被黑暗包裹,王佳慧不敢睡了。
算是順利的一天嗎?
突然砰的一下!車一瞬間好像失去了方向,司機師傅很艱難才控製住方向盤,沒有翻車。。。
司機罵了一句,拿著手電筒下車了。
王佳慧還是這樣,遇到什麼刺激,總是在安全之後,馬上置身事外,大家都覺得她心理素質好,她是麻木了,好像出問題,才是正常的。王佳慧跟著下車,她不懂,但是希望能幫上忙。
“輪胎被啥玩意戳穿了,爆胎了。”
王佳慧放心了,那換個胎就好了呀,一般師傅都會的
“師傅,你會換胎吧。”
“會是會的。。。豁切,千斤頂沒有帶出來嘛。。。。”司機沮喪的說
王佳慧好像被這句話釘在了路邊。。。
“不要緊的,丫頭子,等等嘛,拖車來的很快的,司機一邊擺好三腳架,打開雙跳,然後打電話嘰裡咕嚕說了什麼,應該在叫拖車吧。。。王佳慧想問問,最近的拖車從哪來。。。她想想算了。。。她也搞不清楚。”師傅,拖車啥時候能到?”
“啥時候能到?這我哪能知道,又不是我開的。。。”司機也煩躁的很,但是他看了一臉可憐的王佳慧,還是軟下聲音,“哎呀 丫頭,你離車遠一點嘛,很危險的,萬一後麵來車,要飛起來的。拖車很快的,這裡是旅遊區嘛,到處都是拖車呀。。。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一會萬一有過路車嘛,你也可以上嘛,這一趟,我給你打折。。。”
行。。。也沒什麼彆的辦法了,王佳慧在路邊站著,身上能穿的一份都套上。還好現在是夜裡,沒人看見她牛仔褲和T外麵穿了白色長裙,疊加了一個pu背心,外麵是衝鋒衣,她冷得牙齒都在打顫,司機師傅把車後座的假奶牛紋羊毛毯子卸下來,她就披在身上。
快十一點半了,怎麼還沒到。。。
今天晚上阿克要給王佳慧留門,就留在民宿。姐姐對王佳慧充滿好奇,於是就以和葛大奇和李源打牌為理由也留在了民宿。他們四個人在廳裡打牌,一開始還有彆的客人在觀戰,現在也都散了。
就連庫恩彆克都到家了,王佳慧還不到。。。阿克心思不在牌局上,臉上的紙條都快成門簾了,他放心不下,在這局結束的時候喊停,撥通了王佳慧的電話。
“你到哪了?”
“我?我在哪。。。你等等我問問”,阿克聽到王佳慧的聲音在都變了,好像很冷
“你怎麼了?說話呀。”阿克急了
牌桌上的人沒見過阿克這麼嚴肅著急的模樣,覺得出了什麼大事,都怔怔不敢說話,等待電話那邊的回複。
“你等一下。。。”王佳慧也是在說不清自己在哪,直接把電話給了司機
司機向阿克說明了情況和地址,阿克隻說了一句,“好的,你照顧好她,我過來了。”
說完就用手撕掉臉上的紙條,腮幫子被咬出明顯的肌肉,眼神著急生氣又冷靜,拿著外套,和庫恩放在前台的車鑰匙就往外走,他又折返回來,拿了早早就放在前台的一個保溫杯。
阿依娜一瞬間覺得,這不就是爸爸。。。她甚至沒有問一句你去哪。
他們姐弟知道,除非是媽媽開口,否則,爸爸,是根本攔不住的。
今天,她第一次發覺,弟弟有了爸爸的樣子。
原來王佳慧被困住的地方離民宿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路程,王佳慧要是早知道,說不定會選擇早早給阿克打電話。
阿克的皮卡剛靠近,他看見王佳慧在路邊的草地上裹著汽車後座墊,身體一邊不自覺的發抖,一邊她自覺的在做一些踢腳的動作緩解自己被凍僵。
阿克停車,走下來,皮卡亮著大燈,王佳慧看到的阿克,逆光走來,身高背闊,腳步堅定,她都忘記了寒冷。阿克心裡沒由來的心酸心疼,他也沒過腦子,用雙手捧住了王佳慧凍的通紅的臉蛋,大拇指摩挲著,臉像冰一樣,她嘴唇青紫,嘴角卷起了好多皮屑。阿克脫下自己的外套給王佳慧披上,緊了緊領口,王佳慧一下子好像進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那是屬於一個年輕男子的體溫,還有一些皮革青草的味道,就好像是,擁抱。
阿克放開王佳慧,轉身從自己的皮卡後麵拿出了千斤頂,他先遞給司機,司機麻利開始換胎。阿克又從車裡拿出了保溫杯,和一個杯子,他給司機倒了一杯,剩下的塞給王佳慧,“奶茶,你喝點,熱的呢”,他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溫柔過,王佳慧本來覺得自己到了在天堂,她看到保溫杯,聽到阿克這句無比溫柔的話,記憶裡的某個時刻和此刻高度重疊,隻不過場景轉換到了大學女生宿舍的欄杆前,她一下子如同置身於冰窖,草原的冷算什麼,她心裡的寒冰終年不化。
阿克以為她凍傻了,掰開她因為害怕握緊的拳頭,把保溫杯塞了進去,然後擼起袖子幫司機換輪胎。兩個哈薩克族的男人,幾百隻羊,幾十匹馬都不在話下更何況換個輪胎。
告彆的時候司機堅決不收王佳慧的錢,他說要不是小丫頭的男朋友,他也不知道今天要等到幾點,又把丫頭凍成這樣,錢是堅決不要,還叮囑他們要好好相處。
事實上,司機大哥本來隻給王佳慧打個折扣而已,誰能想到她對象看上去確實是個不好欺負的,反正兩個外國人的錢賺到了,拖車的錢也省了,人也不能太貪心。
夜深了,誰也看不清阿克庫爾紅到滴血的臉。
回去的路上,王佳慧手裡緊緊攥住保溫杯,表情木然,一言不發。
阿克覺得她凍得不輕,把空調開到最大,還用手提了提王佳慧披在身上快往下掉的外套
“你冷嗎?難受嗎?”
“你喝點奶茶,會舒服點,你都凍成這樣了。”
王佳慧回過神,她擰開保溫杯,小小喝了一口,果然身上暖了一些。
最重要的,阿克的奶茶是鹹的,丁香和胡椒的味道一下把王佳慧帶回現實,此刻她手裡的奶茶隻有最純淨的原料,牛奶,磚茶,黃油。。。
並不是那個可怕記憶裡混合著香精的甜膩的味道。
這是,他帶來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