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1 / 1)

寶箋殘夢 輕山過嵐靄 2699 字 2個月前

端午節到了,該過的節還是要過的,當天靈江上照例有賽龍舟,兩邊岸上擠滿了人,鑼鼓喧天,人群不住呐喊,熱鬨非凡,最後勝出的這一隊,每人各有一吊錢的獎賞,自然十分喜悅。陳君實楊文軒和王心玨幾個,帶著胡子青,邵碧秋,柳盈盈一起,因為怕水邊人多太擠,早早爬上望江門城樓觀看,登高遠眺,果然看得十分清楚,正邊看邊聊,柳盈盈的叔父柳書行也上了樓來,邵碧秋眼尖,一回頭已經看見了,以為他也來觀戰,忙笑道:“柳叔叔好興致,也來看賽龍舟了?”卻見柳書行並不像平日一樣微笑頷首,他上前說:“我是來尋盈盈的,家裡有點急事,特來喚她回去。”柳盈盈忙說:“叔父,家裡有什麼事這麼急?”柳書行說:“此刻不便多言,我找了你半天,馬上回去便知。”柳盈盈見他神態凝重不比往日,忙回頭跟眾人告辭,匆匆離去。王心玨不由有些擔憂,陳君實說:“她家中有事,想必不方便為外人道,你擔心也無用,不如稍晚些,讓楊賢弟去一探究竟,他與柳象賢是好友,上門拜訪不算失禮。”王心玨一想也對,隻得先放在一邊。到了賽龍舟結束,人多擁擠,他們路上慢慢走來,一起到一洞天坐下,陳君實給每人各泡了一盞蓋碗茶,茶湯清醇,正是明前的龍井,王心玨卻完全沒有心情留意茶湯,陳君實看他魂不守舍,便對楊文軒說:“楊賢弟,隻好辛苦你走一趟,到底知道究竟,我們也好放心,這茶等你回來,我重新給你泡一盞。”楊文軒說:“不值什麼,那我這就去。”於是眾人喝茶等待,過了半天,邵碧秋著急起來,說:“怎麼去了這麼久,不會出什麼大事吧?”還未等到楊文軒回來,旁邊剛進來有兩個茶客坐下便說了:“你聽說了嗎?柳家的大公子,去年考中庚子賠款留美名額的。”另一人就說:“知道啊,這大公子才學了得,留學回來定然有一番作為。怎麼突然說到他?”那茶客說:“誰知天妒英才啊,這柳公子去了美國,才半年,沒想到…”他話還沒說完,王心玨已經衝到他麵前,問到:“沒想到什麼?他出什麼事了?”把那茶客嚇了一跳,說:“我也是剛剛聽人說,說他…”王心玨急問:“他怎麼了?”那茶客說:“聽說這柳公子去了美國,學業頗好,老師都很看重,誰知道他去了水土不服,又趕上傳染病,就沒能挺過來…”王心玨大喊:“你在胡說什麼?”陳君實等人忙將他拉回來,按在座位上,這邊胡子青就跟茶客道歉,說:“您彆見怪,他是太著急了,可您這消息可屬實?”正在這時,楊文軒走了進來,大家立刻圍住他,問:“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楊文軒拿起桌上已經冷了的茶,一飲而儘,沉聲說:“是,剛才那人說的沒錯,柳象賢他,沒了!”這下所有人都驚呆了,胡子青和邵碧秋都挨著王心玨坐下,生怕他要發作,他卻沒有響動,眾人不敢說話,連旁邊那兩個茶客也不出聲,兩人使了個眼色,換了位置坐遠些。過了半天,王心玨才問:“怎麼就沒了?”楊文軒看他神色清醒了,才說:“柳大哥到了美國,學習十分刻苦,他是個對自己要求很嚴格的人,一刻不曾放鬆,其實漂洋過海到美國,路途遙遠已經十分勞累,那邊又跟我國時差甚是不同,他一來沒休息好,飲食又不太適應,終於病倒,再加上當地突發瘧疾,他,竟沒扛過來。”王心玨說:“瘧疾雖然凶險,但是美國不是西醫發達嗎?他又懂藥劑,怎麼會沒扛過來?”楊文軒說:“這就是症結所在了,據他同行學生書信描述,西醫雖然進步,卻不能治本,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柳兄,應該是耽誤了!”王心玨默然良久,最後才問:“那,你可見到盈盈,她可還好?“楊文軒說:“我去時,家裡女眷已經哭成一片,柳院長是第一個知悉的,送信人不知深淺,直接把信給他,他看了信當場暈厥,還好已經救醒了,其他人,倒還算鎮定,盈盈她,在房中,我沒見到。”邵碧秋說:“那我去看看她吧?”,楊文軒說:“不可,此時她家中初遭此驚變,需要時間調整,你去了幫不上忙人家也沒心思應付你,不如稍晚些,我們一同再去”,胡子青說:“文軒說的對,我們此刻不要給人家添亂。”眾人又坐下,默默喝茶半日,王心玨抬頭說:“也不早了,我們先各自回家,明日再商議吧?”陳君實點頭說:“也好,我送子青和碧秋回去,文軒你陪他一起回去吧?”王心玨說:“不用,我沒事,讓我自己走走。”胡子青想說,被楊文軒示意,說:“也好,那你路上小心。”於是陳君實和楊文軒送胡子青和邵碧秋回家不提。

王心玨慢慢往家裡走,他想著心事,走著走著,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彭門裡柳盈盈的小樓下,他不由停下腳步細聽,風聲裡,似乎傳來一陣陣嗚咽,像是柳盈盈的飲泣聲,他心如刀割,一方麵,為柳象賢英年早逝而悲傷,一方麵更為柳盈盈難過,他站了也不知多久,等清醒時發現天色已漸暗,他怕母親擔憂,才一步一回頭,往家裡走去。

第二天,柳盈盈沒來上學,邵碧秋說她家裡跟學校已經請了喪假,柳楷正和妻子一早已經動身去上海,將柳象賢的骨灰接回來,柳院長年事已高,又逢此驚變,和柳奶奶雙雙病倒,柳盈盈就請假在家,侍奉湯藥。七日後,柳楷正和妻子從上海回來,著手操辦喪事,設靈堂,親朋好友都來吊唁,王心玨才再一次見到了柳盈盈,她全身縞素,代家人行家屬禮,因為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柳院長柳奶奶以及柳父等一乾人,皆須回避,便隻有柳盈盈和她堂弟柳象靖在靈堂,王心玨與她對麵而立,見她低頭回禮,臉色蒼白,沒幾日已經瘦了一大圈,眼皮微腫,神情淡然不見悲喜,不由心裡隱隱作痛。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之後便是上山,破土點穴,將骨灰安葬,超度做法事等等不提。

喪期過後,柳盈盈沒有再回到學堂讀書,邵碧秋後來說,原來柳盈盈下山回來,就跪於柳院長和父母麵前,說要去中西女中讀書,為報考留美資格作準備,她說哥哥學業未竟,她要替他完成遺誌。柳母頓時痛哭,不肯同意,柳盈盈態度出奇堅決,絕不收回。最後柳院長出來拍板,同意了她的決定,柳楷正通過報社聯係中西女中,帶著柳盈盈去上海進行入學考試,順利通過,就留在那裡,直接入學了。邵碧秋對王心玨說:“盈盈出發上海前,來見了我一麵,讓我等她走後,把這個交給你。”說著,拿出一封信遞給王心玨,

王心玨打開信封,抽出一張薛濤箋,上麵正是柳盈盈的筆跡,這次她用的是王羲之筆法,筆力峻撥,鬱達豪放,寫的是貫休的古離彆:

離恨如旨酒,古今飲皆醉。

隻恐長江水,儘是兒女淚。

伊餘非此輩,送人空把臂。

他日再相逢,清風動天地。

王心玨將詩箋收起,不發一言,跟邵碧秋道彆慢慢轉身離去。邵碧秋看他離開,也歎了一口氣,小姑娘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名的惆悵和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