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已過,本是外出踏青賞花的好時節,府城裡卻全然不是往日煦煦然的模樣,茶樓裡,張貼的“莫談國事”已經形同虛設,台上的說書先生,每日講的,都是二十一條的條款內容,大街小巷,但有人群聚集處,無不是在討論山東問題。學堂裡,更是群情激憤,學生們無心上課,老師也忘乎所以,課上直接參與爭辯,弄得麵紅耳赤,最後,張校長不得不召開全體師生大會,明令上課期間,除學習內容不得討論其他,若有教師帶頭違規,要做處罰,若有意見,可留課後討論這才稍稍安穩些。楊文軒的父親在府衙當差,消息最是靈通,還有陳君實家的一洞天,茶客來自三教九流,前腳大總統召開緊急會議討論對策,後腳就有抄報在坊間流傳,聽到內容的,首先大罵孫寶琦和曹汝霖無恥賣國,大多讚同梁士詒和陸征祥,更多人則是誇讚段祺瑞是條漢子,有膽識。這幾日,王心玨,楊文軒,陳君實一下課,就往茶樓跑,邊聽茶客爆出最新消息,一邊也參與討論。這一日,他們剛進大堂,就聽見旁邊有一人說:“我聽聞談判伊始,大總統問段總長,如若開戰,我軍實力如何?”旁邊的連忙問:“怎麼說?”陳君實一看那先頭說話的,正是上次的屈家人,隻聽他說:“段總長當時是這麼說的:總統下令,我軍可以抵抗,以阻日軍深入山東內地,不過我方彈藥不足,那將是一場血戰。”然後大總統問,最多可抵抗多久?段總長回答:四十八小時。”他此話一出,全場出奇安靜,一眾茶客,包括剛進來坐定的陳君實等人,每個人都在心頭默念:四十八小時,四十八小時……。良久,另一個茶客說:“可戰而不戰,以亡其國,政府之罪也。不可戰而戰,以亡其國,亦政府之罪也。”眾人不語,楊文軒歎道:“想不到,我中華國力,竟隻能抵得四十八小時,聞山東父老遭生靈塗炭,我等除了袖手旁觀,竟半點也奈何不得。”說完目中已隱隱有淚,王心玨說:“為今之計,恐怕隻有談判,也不知能談到何種境地!”。那隻聽姓屈的又說:“大總統起初有意讓孫總長主領談判事宜,還未知後續如何。”眾人又各自議論紛紛,陳君實說:“孫寶琦既然一開頭就主張有條件接受,隻怕他頂不住壓力。”隻聽旁邊又有一茶客說:“聽聞顧維鈞先生於外交事務上,最懂盤旋,怎麼不讓他去?”那姓屈的說:“就你知道,你當大總統不知?那顧維鈞跟英美使館來往密切,日本人根本不接受他來主導談判!”便有人怒罵道:“欺人太甚!”。”王心玨說:“想那日本,原是一小小島國,我唐宋以來,向來是我中華附屬之邦,明治維新不過十幾年,國力竟增長如此之快,實在令人雖不忿卻也不得不服!”。又聽旁人問:“那最後是誰主導談判?”那姓屈的說:“孫寶琦總長精神不濟,未等開場,就退下陣來,現是由外長陸征祥,次長曹汝霖、秘書施履本此三人出席。”旁邊就有人拊掌大笑,說:“大總統思慮周全,這陸征祥最善茶道,一個拖字訣,確實是為今最上上策!”楊文軒卻說:“隻怕日本人,不會有耐心跟你拖”。隻聽眾人還在議論,後天色已晚,不得不各自先回家去。果然,不出楊文軒所料,雖然陸征祥明麵上,使出:“太極推拿絕技”,暗裡政府也是多方騰挪,通過渠道向鬆方正義和山縣有朋等政界元老打探內幕,並買通間諜搜集日方情報信息,以便掌握談判分寸。在得知“二十一條”是大隈重信擅自采取的秘密行動,總統甚至資助日本議員彈劾內閣。還密示顧維鈞等人將談判內容泄露給西方媒體,消息傳出後,密約不僅成為國內輿論的焦點,還上了美國報紙當天頭條。在英、美、俄等國乾涉和國內反日浪潮推動下,日本隻好提出以“新案”替代原文件,第五項條款也被改為“希望條件”。
但經此一番,日本人惱羞成怒,再也不能忍受這樣的談判節奏,5月初擺出開戰姿態:派軍艦在渤海一帶遊弋;增兵山東和奉天;關東戒嚴,日僑回國。7日,日本下最後通牒,限中國四十八小時給出答複,“如到期不受到滿意之答複,帝國政府將執認為必要之手段”。5月9日,曹汝霖與陸征祥、施履本親自將“二十一條”送往日本公使館時,後來兩人回憶“心感淒凉,若有親遞降表之感”。最終,中日簽訂《民四條約》。簽約當天,國內掀起反日高潮,商賈、工農、車夫乃至乞丐都自發捐款,願與日本一戰,更有學生憤然自殺,以警國人。政府下令全國教育聯合會,定每年5月9日為國恥日。是為“五九國恥”。難能可貴的是,“二十一條”事件以來,黃興、李烈鈞等人也停止討袁,呼籲“暫停革命,一致對日”。身在美國的黃興還托馮自由捎信給孫中山,勸其“放棄討袁工作,免為日本所逞”。這一日,王心玨等人下課,照例到茶樓聽論,有人就說:“原來中日政府談判第三天,孫先生也在忙著簽合同,名謂《中日盟約》。中山此舉,目的是借日本之力推翻政府,消滅袁政權。可是他簽訂的第三條“若中華海軍聘用外國軍人時宜主用日本軍人”和第四條“使中日政治上提攜之確實中華政府及地方公署若聘用外國人時宜主用日本人”,這可是大總統始終不曾鬆口的關鍵條例。”旁邊又有人說:“此舉確實有失孫先生顏麵,難怪上海《正誼》雜誌指責他為“借異虐同之舉,引狼拒虎之謀,前為天良所不容,後為智計所不許”。”那上次姓屈的人也說:“據聞,大總統曾對秘書曾叔度說:“購地、租地,我叫他一寸地都買不到手。雜居,我叫他一走出附屬地,即遇危險。至於警察、顧問用日本人,用雖用他,月間給他幾個錢便了,顧不顧,問不問,權卻在我。我看用行政手段,可以破壞條約,用法律手段破壞不了。又其他各條,我都有破壞之法。”茶客便議論起來:“大總統還是有一套手段的。”楊文軒說:“我聽聞家父有言,有人傳顧維鈞先生說:總統對處理對外關係頗有經驗,”“雖然沒出過洋,一句外國話也不會說,一個外國字也不識,他還是知道怎樣對付和外國人打交道的事”,還說他不僅是個野心勃勃、堅決果斷、天生的領袖人物,也是個老練的政治家,”王心玨說:“可他有此能耐,卻始終有複辟之心,境界如此之低,身居高位卻心思不能全為國為民,實在可恨可歎!”。陳君實說:“拋開其他不說,弱國無外交這一點,我算是看明白了!若要救國,先要強國”。楊文軒說:“君實說的是,要論根本,隻在自強。”三人對望,默默點頭不語。楊文軒忽道:“君實,你家做茶葉生意,常與杭州茶商來往,我聽聞杭州有弁目學堂,不知可否幫我打聽一二?”陳君實說:“怎麼你突然想起這個?莫非你有從戎的想法?”楊文軒點點頭,說:“是有此打算,勞煩你幫我了解一下。”陳君實說:“你可與家人商量過?”楊文軒說:“這卻也不急,我到時自然會說。”陳君實說:“好,我記下了。”王心玨說:“你幾時有的這投筆從戎的想法?你不是一心想成為翻譯家嗎?”楊文軒說:“翻譯之心從未變過,但是當翻譯家和翻譯官,並沒有不同,我這幾個月來,看時事起伏,眼下光翻譯些外國文獻,於救國助力有限,遠不如顧維鈞先生,直接參與外國政交,如今軍營缺乏外文人才,況且書生文弱,能力有限,我願意先去軍中磨礪。”王心玨和陳君實都舉起手中茶杯,說:“文軒你有此大誌,我倆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楊文軒說:“不敢,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三人舉起杯子,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