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1 / 1)

寶箋殘夢 輕山過嵐靄 2620 字 2個月前

春天到了,江南的春天可一點不暖和,相反透著入骨的寒意,陽光好的時候,暖和的不像話,可太陽一沒就回到了冬天。小雨時常淅瀝瀝的下不停。難得休假的周末,柳盈盈可以賴個床,躺在被窩裡,屋頂上開的天窗,玻璃透出微微露白的天空,她可以這樣躺著看一整天。街上開始有轆轆的車聲,隱約的人聲,昨晚剛下了雨,到了淩晨卻停了,想必屋外雖寒,空氣一定很清新,她不由陷入若乾年前模糊的記憶,父親帶著一家人去省城走親戚,那是個春暖花開的季節,街上有賣茉莉花的花農,母親給她買了一串,戴在脖子上,那香味真好聞,她那時還小,隻有這一幕,刻在了腦海裡,她在被窩裡舒服的伸了個懶腰,終於決定起床,再睡就要挨罵了。下了樓來,阿婆已經煮好小米粥,除了饅頭,今天居然還有兩根油條,母親看著她笑:“今天可如你的意了?”這可不常有,頓時食欲大增。吃完早飯,照例先寫大字,每日父親要檢查的,再把學堂的功課都做完,她才吐了一口氣,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小袋子,打開裡麵裝的是整整十二張薛濤箋,上麵繪的是十二月的花卉,第一張左上角寫三行的:春信遙通,乙卯春日,九華寶記製。正是今年新出的花箋。這是昨日邵碧秋送給她的,記得她打開袋子看到時,頓時兩眼放光,喜道:“你從哪得來的?你怎麼知道我正想要這個?”邵碧秋就說:“我掐指一算,柳二小姐花箋用完了,立刻點兵畫符,著神行太保一夜千裡,務必今日送達,方好博千金一笑啊!”柳盈盈說:“又貧嘴了,你真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那要我怎麼謝你?”邵碧秋嘻嘻笑說:“彆的無所求,隻求香吻一枚。”柳盈盈啐道:“這油腔滑調的,是在哪個話本子裡學的浪蕩公子樣?小心你父親哥哥知道了,扒了你的皮!”邵碧秋哈哈一笑,不再玩笑,說:“這薛濤箋輕巧精美,真是好看,史書上說薛濤書法筆力峻撥,行書妙處得王羲之法,依我看,你的字也差不多了,這薛濤箋也就你最配用最合適了。”柳盈盈說:“那你可太抬舉我了,再說,薛濤的營草貼並未傳世,沒有親眼見到,怎可隨意相提並論?”邵碧秋歎了口氣,說:“楊家哥哥的字是極好的,可惜我沒耐心練字,要不然,他看了我也能寫得像你這般,說不定也會誇我一誇。”柳盈盈說:“你自有你的優點,你在音樂上天賦突出這也就罷了,其他的好處,日後他會知道的”。此時,柳盈盈鋪開花箋,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打開抽屜,拿出一枚檀香來,桌上放著一個紫檀香爐,雕花的蓋子頂上有顆碧玉珠,在日光下,流波瑩瑩,這是正月裡陪母親去逛古董行,她一見之下,愛不釋手,因為也不是特彆貴重的物品,母親就買下給她,她點燃了檀香,放入香爐中,不一會兒,香氣散開,房間裡頓時幽然彆有意境,她提起筆,在那張詩箋上寫下: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詩箋小小,她又特地寫的梅花小篆,是十分雅致了。寫罷,吹乾墨跡,在旁邊放好,托腮凝視著香爐,但見爐內青煙嫋嫋,少女烏鬢粉腮,這情景難描難繪。各位看官自然知道,這薛濤箋,當然是王心玨托胡子誠帶回的了,柳盈盈冰雪聰明,又怎麼會猜不到,她自幼品貌不俗,及至稍長,學堂裡師生見了無不驚豔讚歎,美人見慣了已經見怪不怪,少時還未解意,這一兩年也漸漸領悟,身邊示好者不計其數,王心玨隻是其中之一,她家教甚嚴,母親從小教誨,女子當貞靜,輕易不能表露心思,男女始終有大防。但是身邊若有人如此用心對待,卻又絲毫不露端倪,便是柳盈盈也是心中感動。這邊柳盈盈閨房深思不提,卻說那日王心玨將薛濤箋交給邵碧秋煩她轉贈時,邵碧秋說:“王家哥哥,那你要我告訴她是你送的嗎?”王心玨說:“當然不必,你不但不能說,連我的名字也千萬不要提及。”邵碧秋奇怪問:“為什麼?你就不想讓她知道你做了這麼多?”王心玨說:“我做這些,隻為她喜歡,她得了喜歡之物,自然歡喜,她歡喜了,這就足夠了,若是她知道這都是我所為,反倒令她不安,這不是我所要的結果。”邵碧秋油然而生敬意,說:“王家哥哥,你這境界不是一般人,我喜歡楊家哥哥,便隻想跟他在一起,說說笑笑也好,我為他做點什麼,總想讓他知道看到,你卻不為自己,真是令我佩服。”王心玨說:“你小孩子家家,知道什麼是喜歡?你說的喜歡楊文軒,不過像是喜歡你哥哥一樣,哥哥自然照顧妹妹,你喜歡他外文說得好,字寫得好,那是仰慕他的才學,那若是換了一個人,也有這樣的才學,你不是也會喜歡他?”說的邵碧秋無言以對,王心玨說:“你年紀小,這也是正常的,不過畢竟女孩子家,不要隨便把喜歡誰掛在嘴邊說出來,你跟我說了無妨,但不要隨便再提,若被你父兄知道,是要罵你的。”邵碧秋吐了吐舌頭,說:“知道了,再不敢了。”王心玨又說:“我喜歡她是我的事,她喜歡不喜歡,卻不是我的事,故而我不需要她知道,再則她年紀也小,不要讓她為了這個徒增煩惱。你切記不要提我。”邵碧秋說:“哥哥放心,我心裡清楚了。”話是這麼說了,王心玨心裡卻沒有這麼灑脫,那一夜燈火闌珊,佳人驚鴻一暼,兜兜轉轉,最後才得一見,他數次夢中重現這情景,久而久之,竟然有點恍惚,不知那晚究竟是真事,還是夢境導致了。楊文軒跟柳象賢交好,他是知道的,有幾次在方一仁見過,也有交談,楊文軒本有意邀他一起去柳家,想著兩人都是於醫學上有所圖,應該可以一談,他近鄉情怯竟不敢上門,委婉拒絕了楊文軒,讓楊文軒好是奇怪。他那日送柳盈盈回家,一路交談從話語中,得知柳盈盈平時喜歡用薛濤箋抄詩,默默記在心裡,這回拜托胡子誠帶回,在讓邵碧秋交與柳盈盈,已經心滿意足,腦中設想柳盈盈拿到薛濤箋場麵又如何在房中抄寫一幕,心中陶陶然,不曾飲酒,已然有微醺之感,這份感覺,是他獨享的秘密與快樂!已經足夠了。春日陽光正好,他看到路邊人家牆角落下幾瓣花來,隨風搖曳,在空中打轉,他越想越歡喜,不由自主加快腳步,最後乾脆直接跑起來,一路風從耳邊過,腳下生塵,輕飄飄如同禦劍飛行,剛好陳君實和胡子青一起放學經過,看見了驚呼:“心玨,你乾什麼?跑這麼快?”胡子青抿嘴一笑,說:“你懂什麼,他此刻高興著呢。”陳君實訝道:“什麼事,我竟不知道?”胡子青就對著他咬耳朵說了幾句,陳君實大笑,說:“原來如此,這小子,居然連我也瞞著!想是怕我們知道了取笑他。”胡子青說:“正是呢,他麵皮薄,還有也是人家姑娘還小,不好毀人清譽。”陳君實肅然道:“這倒是確實,咱們就當不知道。靜觀其變。”一路邊走邊談,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