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麵禮”(1 / 1)

桃花結 兔毛雨 3849 字 2個月前

第二日清晨,尚未至辰時,王氏便已梳洗好了頭麵,坐在銅鏡前,由田嬤嬤為自己盤發。

她刻意早起了一炷香的時間,決心今日要早些去老夫人院子裡請安。

倒不是她突然生了對婆母的敬畏,而是因為她有些心虛。

昨日阮煦進京不久,王氏便得了家中兄長的信兒,但她刻意瞞了下來,府中上下也就沒有去迎接阮煦。她想給阮煦一個下馬威,因為她不樂意這樁婚事,阮煦一介孤女,對鄭灝林的仕途有何裨益?

但王氏有些怵鄭老夫人,自己這個婆母是將門出身,養的兒孫也都是武將,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

昨日的事,鄭老夫人很輕易便能查清楚,所以她今天要去現現自己孝心,防止婆母對自己發難。

王氏到達時,院兒裡已經很熱鬨了。

鄭老夫人身體不好,倚靠坐在榻上,大房的夫人張氏陪著,大房那一群嫡出庶出的姐兒,都圍著一個白衣少女逗笑著。

那白衣少女的身份,不言而喻。

因著大房的殷勤作態,王氏心中又氣又急,麵上卻不顯,在院子裡便笑說:“嫂嫂來得這麼早,倒是顯得我來得遲了!”既是玩笑話,也摻雜五分真心。

老夫人不欲理會兩妯娌暗中的針鋒相對,隻笑了笑,招手讓王氏過來,進了屋,“叔母好”的聲音倒是此起彼伏,顯得幾分嘈雜。

待屋內靜了些,老夫人抬眸看向白衣少女,語氣和緩:“煦煦,快過來,你伯母還未與你見過呢。”

王氏順著望過去,細細打量了阮煦,不禁在心中感歎,真真兒一個溫軟又靈動的人物。

阮煦上前向王氏施了個禮,周到問好:“阮煦見過伯母,伯母近來可好?”

見阮煦是個出落大方的,王氏心中倒是生出幾分歡喜,笑著上前牽她的手:“你便是煦煦?怪不得母親總念你,果然是個好孩子。這一路上可顛簸了?”

阮煦輕笑著搖頭:“不算顛簸。”

張氏也掩麵笑道:“瞧著,弟妹是極滿意煦煦的。”

王氏不滿意這樁婚約,老夫人或許不清楚,張氏卻是再了解不過,但無奈處處被王氏壓一頭,是以,她不放過任何一個給王氏添堵的機會的。

聽著張氏的笑裡藏刀,王氏本就是個脾氣不好的,頓時冷了幾分臉,先前生出的歡喜頓時煙消雲散。

在江南時,阮煦便知曉鄭老夫人身體不好,常年在自己的院兒裡養病,故而府中中饋都由王氏掌管。

如今見王氏麵有異色,阮煦略一思索,猜到了昨日之事,應該是這位未來婆母給自己的“見麵禮”。雖然想通了其中關竅,但隻要沒有擺到明麵,她也會學著裝作不知道。

阮煦順著與王氏牽著的手,軟軟挽上她的手臂:“為兩位伯母與幾位姐姐置辦了些小玩意兒,伯母可不要嫌棄呀。”

南街的東西天將將亮便送到了將軍府,吳管事來找阮煦時,她順勢拜托他尋些氣力大的小廝,早晨來鄭老夫人的院子請安時,小廝也隨著將幾個箱籠都搬了過來。

東西搬來後,阮煦第一個便把禮物呈給了老夫人。

說話間,老夫人身邊的掌事嬤嬤同常嬤嬤,一一將箱籠打開。一時間,屋內瑪瑙玉石的白潤與綾羅綢緞的綺麗交相輝映。

阮煦挽著王氏走到和田白玉茶盅的錦盒前,淺笑嫣然:“我一見到這套茶盅,是成色極好的,便覺得極配伯母。”

王氏也是富貴家出身的,自然瞧得出這白玉又透又淨,暗自感歎阮煦出手不菲,嗔怪:“你這孩子,怎這般破費!”

阮煦也嗔:“不過是為伯母尋個吃茶的小玩意,隻要伯母用得順手,卻是多少錢都值得的。”

王氏點點頭,轉頭笑對張氏:“你瞧這孩子,我一個長輩都還未送上見麵禮,她倒是先備好了,真是個靈秀的。”

她心中暢快許多,即使是她王氏瞧不上的媳婦,也是你張氏求也求不來的。

張氏家中隻有一個進士父親,有名聲,卻是清貧的,而夫婿與兩個兒子又都是沒出息的,哪可能求得這樣富貴的小娘子。

張氏皮笑肉不笑:“是好孩子。”

阮煦隻當聽不懂兩人夾槍帶棒的來往,熱情地把纏絲白瑪瑙碟子送於了張氏,張氏笑容淡淡接過,不久說自己身體抱恙便回了大房。

張氏的兩個女兒,自然也看出自家母親的異樣,接過阮煦送的衣料,倒是誠懇道謝,也就隨著往各自的院子去了。

屋內安靜下來,鄭老夫人有心要與王氏說話,便轉頭對阮煦道:“煦煦,梅芳院那邊已打掃好了,你且去歸置歸置,以後這可就是你自己的小院兒了。”

阮煦乖巧點點頭,由掌事嬤嬤領著往梅芳院那邊去了。

到了梅芳院,阮煦推開院門,前庭假山流水,還倚著兩樹梅花,雖然沒到花季,可梅花樹的風骨卻是四季不枯的。

阮煦心下感動:“老夫人真是心疼我,這樣好的院子。”

掌事嬤嬤也笑著附和:“老夫人是打心眼裡喜愛姑娘,府中各處院子,如若說鄭老太太的院子是最好的,大房、二房老爺夫人的次之,那梅芳院就是第三等。”

初來乍到,卻有一個從未見過麵又真心關照自己的人,阮煦心中觸動,眼角微微紅了。

掌事嬤嬤看在眼裡,疼惜之意油然而生,輕歎一聲,又繼續領阮煦邊逛邊介紹。

又細說起分到院裡的下人,是粗使丫鬟婆子各兩人、二等丫鬟兩人。

交代完畢後,掌事嬤嬤便告辭離開。

阮煦早上天不亮便起了,此時一雙杏眼疲憊極了,在常嬤嬤與小桃的催促下,進了內室小憩。

阮煦離開後,老夫人房中一時隻剩兩人。

鄭老夫人閉了眼眸,沒說話。

王氏偷瞄一眼,心中打鼓。

昨日之事,她其實已有些後悔,一來,阮煦確實是個討喜的孩子,二則,給一個剛喪父的小姑娘擺架子,說出去也不好聽。

但是,後悔歸後悔,這樁婚事,她還是要退。

屋內掉針可聞,王氏咬咬牙,還是開口:“母親,昨日之事,想必你也知曉了,此番實在是兒媳做了不體麵的事。”

鄭老夫人冷哼一聲。

王氏一鼓作氣,將心裡話全部倒了出來:“但是,兒媳覺著,阮姑娘同咱家哥兒,卻是不相宜的。”

鄭老夫人刹時睜開眼睛,她原隻以為王氏不過是想擺擺婆母的威風,不料竟有這種盤算。

不待老夫人開口,王氏又急急找補:“阮姑娘是個好孩子,我可以同老爺商議了認她做乾女兒,以後婚嫁便從我賬下走,不會比芷言差。我知道您與阮老夫人是手帕交,可是,可是您不能不顧咱哥兒的前程啊!”

鄭芷言是王氏的小女兒,一向受寵。

但王氏此番話,說鄭老夫人不顧鄭灝林的前途,卻是個慌不擇言的。

“不顧咱哥兒前程?”鄭老夫人冷笑一聲,“為這府裡大大小小操心幾十載,不想老了老了,倒成了那等不顧小輩的無知婦人了。”

王氏也覺察自己的失言,急忙擺手:“兒媳不是那種意思,母親彆怪罪,我隻是,我隻是……”說著,竟有些要落下淚來。

鄭老夫人知道王氏雖嘴笨,但不是個壞心眼的,歎了口氣:“你又何必擔心呢?灝林不過十七,前些日就官至校尉,已是六品的官職,上月對匈奴那場戰役,可謂是功冠全軍,不日歸京,聖人必有嘉獎。咱哥兒是個出息的孩子,不必依靠嶽家的勢。”

王氏抿著唇,沒搭話。

許久沒說這般多的話,鄭老夫人隻覺有些氣累,咳了兩聲,王氏急忙讓丫鬟倒了杯潤喉的溫茶,伺候著鄭老夫人喝了兩口。

鄭老夫人緩了緩,見她仍還軸著,想著來日方長,也實在是乏了,擺擺手,示意王氏回去,也不管她如何反應,便側了側身睡下。

王氏憋下沒說出的話,福了福身,出了門,帶著田嬤嬤往二房的院子去了。

一路無言,隻待進了內室,田嬤嬤關上了門,王氏往椅子一坐,才開口抱怨:“這老夫人當真是迷糊了!”

田嬤嬤急急製止:“夫人,這可不能說!隔牆有耳,小心有心人攛掇,不敬婆母可是大罪。”

王氏知曉田嬤嬤是為自己好,可心中愈發委屈:“這不是關著門……好好,我知道。可是我心裡就是,咱哥兒縱有軍功,可那真是拿命拚出來的!那阮青鬆原先雖不在京城,好歹是四品,可現在……說句不好聽的,阮家姑娘可謂是孤女了。”

田嬤嬤聞言也歎氣。

鄭芷言正好走到王氏院子裡,灑掃的小丫鬟行了禮,正要進去通報,她搖搖頭製止了。

小丫鬟不敢忤逆她,點頭應是後就繼續灑掃,鄭芷言便躡手躡腳往王氏的房間去了。

到了門前,正要推門進去,便聽見王氏與田嬤嬤的交談聲。

隱約聽見了自家哥哥的名字,她收回手,側耳悄悄貼近窗戶聽,聽了個七七八八,知曉母親對那阮家小姐並不滿意,眼睛咕嚕一轉,突然想到一個,一定極樂意幫這個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