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誰撐腰(1 / 1)

桃花結 兔毛雨 5067 字 2個月前

幾人還僵持著。

阮煦一貫好脾氣,甜軟的杏眼,此時也少見的蘊了幾分怒氣。

掌櫃躊躇了一瞬,這小女郎氣度瞧著不像是平民百姓,莫非也是哪位世家小姐?

但也隻是一瞬,京中哪位貴小姐,是他未曾見過的?更何況,自己身後這位敏珠縣主,是當朝太傅之女,自小又養在長公主身邊,其尊貴不必言說。

而最最要緊的,是她與那權傾朝野的少年丞相情投意合,滿京城誰家小姐能越過她去?

想及此,躊躇儘消,不耐煩更甚。

李儀諾偏過頭,給小丫鬟遞了個不耐的眼色,小丫鬟立馬上前兩步,譏諷的話正要出口——

“吱呀”一聲,水雲間的門突然開了。

阮煦轉頭望去,一清秀少年淺笑而出,向眾人做了個揖。

掌櫃與小丫鬟自然是認得泉山的,也都恭敬地回了個禮。

“怎麼出來了?”李儀諾神色倏地緩和幾分,忽然又扶起幾縷擔憂,“可是吵到之裴了?”

觀見剛還盛氣淩人的幾人的轉變,阮煦隻覺有些好笑,先前的幾分不忿也煙消雲散,思緒突然飄回阮父病重那幾日。

形同枯槁的人兒,即使是什麼都不做,也總是氣累。

床前侍疾很是耗費精力,一日阮煦沒撐住,伏在床沿便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是阮父一邊輕輕為她將粘在額間的發絲捋下,一邊諄諄囑咐她:“阿煦,京城是個弄權的地界,吃人不吐骨頭,一定不要與人爭執,萬事慎之再慎,父親不能繼續護著你了,我家阿煦,一定要平平安安。”

阮煦再次在心中告誡自己,一定要牢記父親之言,自己不再是那個萬事無愁的嬌小姐了。

泉山言笑晏晏,端的是一副不卑不亢之姿:“縣主放心,我家大人隻是正好辦完了公務,說是盛園那邊的花儘數開了,讓小的來問問縣主,可有興趣與大人去賞花。”

聞言,潑天的欣喜雀躍在李儀諾心頭,這是許之裴第一次向她發出邀約。

像是,像是為她撐腰一般。

麵上不顯,她清了清嗓子,矜持道:“原是不得空的,但既然是之裴相邀,卻是不好失約的。”

泉山眉梢微揚,佯作驚喜狀:“如此,小的替我家大人謝過縣主。”

阮煦挑挑眉,已日落西山,賞勞什子花呢。

正疑惑之際,一道白色身影不疾不徐走出,李儀諾眼中欣喜之意閃動,柔聲喚道:“之裴。”

其餘掌櫃一乾人等,除了阮煦幾人,皆躬身參見:“許公子安。”

京城都稱許之裴為“玉麵公子”,玉麵自不必多論,喚作公子,則是因為,朝堂之外,他隻讓人喚自己為公子。

人人都道,這是許之裴不願讓其他人同他來往時太過拘束,故而謙謙少年郎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

“不必多禮,”許之裴笑容溫潤,直教人似覺清風拂麵,衝李儀諾微微頷首:“想來縣主應是未曾用膳的,我已派人在盛園備膳。”

李儀諾對上許之裴的如畫眉目,胸腔中好似有野鹿在亂撞,淺笑嫣然點點頭,施施然往樓下去了。

許之裴跟在後麵,也一同離開了。

隻是。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許之裴離開之時,阮煦好似望見他看了自己一眼。

定是自己看花眼了,許之裴位極人臣,怎會在意自己這種無足輕重的人。

阮煦默默將這些想法甩出腦袋。

一番波折,阮煦對這仙鶴居再無好感,正打算離開,卻見那許之裴身邊那侍從上前,她頓住腳步,謹慎地打量來人。

見阮煦小心的模樣,活像炸毛的貓兒,泉山識趣後退一步,將距離拉開了些,這才作揖:“今日冒犯了,小的代縣主向姑娘道歉。”

泉山語氣誠懇,阮煦看不出他意欲何為,不曾接話。

長期浸潤在許之裴身邊,泉山自然也是極靈秀圓滑之人,沒得到回應也不惱,隻笑了笑,向掌櫃招了招手。

掌櫃立刻噔噔跑到泉山身邊,彎腰諂笑:“大人有何吩咐?”

“將這位小姐迎到廂房去,把閣裡的特色都上了,”泉山想了想,從身上掏出幾張交子,“用這個付賬,就不必記在公子的賬上了。”

言畢,泉山又衝阮煦做了個揖,這才離去。

阮煦原想離開,但掌櫃低耳俯首懇求,說是如若她不在此用膳,被那許之裴知曉了,他這酒樓也是開不下去的。

許之裴再謙和,也不是對他們這些平民百姓的。

尚在江南時,阮煦長得像隻小兔子,實際卻是很有小性子的,所以她隻覺掌櫃這番話可笑。

先前對她那樣低看,他能否將這酒樓開下去,同她何乾?

但她不想再生事端,那許公子與那勞什子縣主,她不想惹,也惹不得,所以這賠禮的席麵,她不得不用。

歎口氣,阮煦便領著小桃幾人進了廂房,帶路的那少年卻不肯進去,堅持要守在門口。

想了想,阮煦便依了他,隻三人進去了。

掌櫃鬆口氣,揪起最開始給阮煦領路的那個小二的衣領,低聲厲喝:“去備席,隻上閣中一品的菜肴,告訴廚房,其他客人的都先放一放,最快的速度將這間的上了。”

廚房的動作很快,不過一炷香,桌上便擺滿了花藍桂魚、玉帶蝦仁、粉蒸雞、荔枝肉……各色珍饈,不一而足。

本來鬱鬱寡歡的小桃,眼睛內像點了燈一般,刹時亮了起來。

坐在上首的阮煦,撐著頭,瞧見小桃的饞貓模樣,與常嬤嬤對視一眼,眼底都染上些笑意。

阮煦說:“愣著乾嘛,吃吧。”

小桃咽了咽口水,但還是搖頭:“小姐,您先用。”

忽而,又想起孝期不進葷腥,愧疚之際,肚子卻響起一聲悠遠的“咕——”。

阮煦不禁失笑,佯裝嚴肅:“再不快些吃,悟了今日的正事,看常嬤嬤不教訓你。”

小桃這才想起禮物還未置辦,於是也不再客氣。

阮煦於是也招呼常嬤嬤來吃。

阮煦有心事,沒甚胃口,即使是素菜也用得不多。常嬤嬤年紀大了,食欲也不重。小桃嘴饞,肚子卻裝不下甚多。

故而不過小半個時辰,幾人便都放了筷子。

出了仙鶴居,天色已有些昏暗,南街的鋪子都掛上了燈籠,燈火闌珊,刹是好看。

少年仍是照例在前頭帶著路,但他卻不識得哪家鋪子東西好。

所幸阮煦是個此中好手,胭脂水粉,金飾寶玉,綾羅綢緞,她隻需湊近一端摹,便能將成色好壞分辨得十成十。

這手本事,都是因著阮煦的外祖家,是江南有名的富商,承歡外祖與外祖母膝下之時,她沒少被教導賞物鑒貨的本事。

外祖家隻有阮母一個獨女,但旁的侄兒侄孫兒的卻不少,他們一向將外祖家的萬貫家財視為囊中之物,從不將阮母與阮煦兩個女流之輩放在眼裡。

此前有外祖與阮父在,他們倒是不敢造次,但瞧著阮煦成了孤女,又開始躁動。

但小動作不斷,卻不敢真真來奪家產,是怕將軍府發難。

所以阮煦此番前來京都,所求雖有婚約,更重要的是要得到將軍府明麵上的支持,江南那邊,阮府剩下的人才能撐著。

幾人挑著幾家最大、最精美的鋪子逛了一遍,給將軍府的眾人都分彆購置了見麵禮。

給鄭老太太備了一對琺琅彩嬰戲雙連瓶,為鄭灝林的母親與伯母分彆置了一套和田白玉茶盅、一雙纏絲白瑪瑙碟子,其他哥兒姐兒的,買的都是些華貴布料。

在各家鋪子結了錢,囑咐了他們第二日將東西送到將軍府後,幾人又逛了一會,才往回走。

回到馬車處,阮煦再次拒絕了少年的人力轎凳,三人相互扶著上了馬車。

去將軍府的路上,阮煦靠著小桃,今天的事走馬燈似的在阮煦腦中一一重現,隻覺心累。

進了將軍府,往後還是少出門吧,阮煦如此想著,一路無言。

本朝以坐西麵東為貴,故而皇宮坐落於西向。其次是坐北向南,朝中重臣的府邸大多位於北街,將軍府也不例外。

從南街而來,差不多一個時辰,阮煦一行人才到了將軍府門前。

李叔給少年結了銀錢,邁上青石台階,敲響了銅製鎏金的門環。

質實的木門從裡被推開,兩個門童走出門,滿臉疑惑:“請問是何人?”

對提前下了拜貼的客人,尋常百姓家也會提前備好待客,遑論最講究體麵的官宦人間。

而瞧這番情景,將軍府如果不是未曾收到父親的信,便是對阮煦有所不滿,或者說,對這樁婚約有所不滿。

阮煦心下暗忱,常嬤嬤也是臉色不好看。

李叔也瞧出了不對,抱手做了個揖,語氣卻是不卑不亢:“我家小姐是敘州刺史阮青鬆之女,煩請通報。”

兩個小廝雖隻是守門的,但也知道自家大少爺的未婚妻是阮家小姐,不敢耽擱,一人在原地守門,一人飛奔去找掌管府中大小事務的吳管事。

不一會,吳管事便趕來了府門,一同前來的還有鄭老太太身邊的掌事嬤嬤。

見門前隻有車夫,掌事嬤嬤斜睨了吳管事一眼,他急忙走到馬車前堆笑:“阮小姐,還恕小的招待不周,實是小的估摸錯了時間,以為您還有兩日才到。天色已晚,恭請小姐進府休憩。”

掌事嬤嬤也走上前行禮,柔聲道:“老夫人甚是想念小姐,煩請小姐今日先到府中暫作休整,明日去瞧瞧老夫人呢。”

聽到是鄭老夫人身邊的人,阮煦也不好再端著,隻好下了馬車。

掌事嬤嬤又衝著阮煦福了褔,這才抬頭打量她。

望清阮煦的模樣,饒是見過不少名滿京都的閨秀,但心下還是幾分驚豔。

隻見眼前的少女隻穿著守孝的斬衰服,身形細瘦,腰肢盈盈一握,嬌軟卻沒有病弱之感,綰綰青絲隻簡單梳了個髻,以麻布束起,柳眉杏眼,未施粉黛卻白嫩,唇不染朱砂而紅。

難見,實在是難見。

阮煦向掌事嬤嬤微微頷首,便隨她往府中去,常嬤嬤與小桃二人隨同,李叔由吳管事安排到了外院。

掌事嬤嬤一路對阮煦噓寒問暖,倒是讓幾人心裡妥帖了幾分。

將人帶到一處兩進一出的小院兒,掌事嬤嬤一臉歉意:“今日委屈了小姐暫且在此安歇,實在是底下人做事不周全,老夫人早已為小姐安排了極雅致的院子,今晚還沒布置出來。小姐心中可不要有芥蒂,兩位老夫人的情誼在此,將軍府絕沒有為難小姐的意思。”

鄭老夫人同阮煦的祖母是手帕交,這項婚約便是兩位老夫人定下的。

這番話說得懇切,阮煦軟軟笑笑:“老夫人的恩德在此,我又怎會有芥蒂呢?”

掌事嬤嬤欣慰笑笑,對這位未來的少夫人又多出幾分歡喜,利落安排了丫鬟伺候阮煦洗漱後,又為常嬤嬤與小桃安排了睡覺的地兒才作離開。

幾日舟車勞頓,躺在錦緞裁的夏褥上,阮煦卻久久不能入睡,索性起身站到窗邊看星星。

天空星星倒是沒有的,隻有一輪滿月,暖光乍現。

“真圓,圓圓滿滿的,真好,”阮煦喃喃,“今夜夜色……”

“夜色不錯。”

回內院鴉雀無聲的路上,許之裴清朗的嗓音響起,泉山嚇了一跳,待聽清後,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同那敏珠縣主假意做戲,直到月上樹梢才回到府中,公子竟有心情欣賞夜色?

泉山默默思忱,公子難道是真愛上那縣主了?

他默默搖頭,比起那樣,被尚未投胎的風流鬼上身,可能性更大。

許之裴卻絲毫沒有注意他的異樣,甚至像是想到了什麼,輕笑一聲。

泉山甚是目瞪口呆,若不是害怕今晚就見到自己早逝的爹娘,他定已在去請道士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