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半,校園裡準點開始播放運動員進行曲,逼得人不得不起床。
316宿舍的人陸續醒來,提著自己的臉盆去洗漱。
顧予風艱難地睜開眼,正好看到謝辭站在床邊,脫下睡覺穿的T恤。
謝辭一米九的個子,哪怕他睡在上鋪,也能看到對方動作間肩背和手臂的線條,比記憶中略顯單薄消瘦。
可能留意到他的視線,謝辭微微側過頭,早晨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給那輪廓清晰的側臉蒙上了一層柔光。
光與影的交織,讓這張臉更具視覺衝擊力。
比起三十多歲的謝辭總是沉靜從容的眼神,眼前的這雙眼裡隱約透著鋒芒,這是十七歲的他還沒被磨平的棱角。
就是這小子,昨晚一腳把他踹下床。
顧予風一想起這事,屁股隱約還有些刺痛。
睡錯床確實是他的問題,但他已經及時糾錯,準備偷偷開溜,沒想到這小子睡相這麼差,在他要起身時給了他一腳。
宿舍的床隻有一米寬,不給他任何緩衝的機會,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和謝辭一張床上睡了五年,以前動作幅度再大都沒從床上摔下去過,沒想到陰溝裡翻了船。
顧予風想想還是來氣。
“還沒睡醒?怎麼眼神發直?”謝辭拿起衣服換上,“快點,晨跑要遲到了。”
顧予風翻了個身:“不去。”
謝辭穿上校服外套,問對麵起床的張若川:“翹掉晨跑要寫多少檢討?”
“五百!”
張若川換上鞋,“還要在周一集會時上台罰站。”
顧予風:“……”
高中生簡直沒人權。
顧予風頂著一身起床氣,和謝辭他們走出宿舍。
江辰宇問謝辭和顧予風:“你們昨晚是不是誰睡覺不小心掉地上了?”
謝辭若無其事地問:“誰啊?”
江辰宇:“不是你,那就是老顧,聲音是從你們那邊來的。”
“上鋪掉下來?!”
張若川看向顧予風,“你沒事吧?是不是第一次睡上鋪不習慣?要不還是換到下鋪來吧?”
謝辭一語雙關:“睡覺這麼不老實?”
到底誰睡覺不老實?
顧予風麵帶微笑,話裡帶刺:“做夢夢到被發狂的野豬踹了一腳,晚上要是再夢到,我就剁了它。”
謝辭:“……”
前夫野性難馴,不好教啊。
所有人在操場一角集合點了名,開始繞著圈慢跑。
幾個男生在追逐打鬨,其中一個背著身後退,差點撞上顧予風,被顧予風一腳踹在腿彎,差點栽倒。
“你乾什麼?”楊赫轉頭怒斥。
“好狗不擋道。”顧予風丟下一句,跑到了前麵。
楊赫指著他的背影罵,同伴見狀,勸他算了。
剛才確實是楊赫先撞的顧予風,要是鬨起來被老項看到了,免不了又是一頓罵。
可楊赫不甘心,之前被顧予風當眾踹過課桌,罵過“垃圾”,現在又被踹腿,已經忍無可忍了。
“你有什麼好囂張的?”
楊赫快跑幾步追上顧予風,“下周開始,你就要替我做一學期的值日生了。”
顧予風用看傻逼的表情瞥了他一眼:“我替你做值日?哪來的臉?”
楊赫一聽,頓時笑開了。
“謝辭還沒跟你說嗎?”
聽他扯到謝辭,顧予風就覺得事情不對勁了。
沒等顧予風問,楊赫就把昨晚打賭的事說了一遍:“謝辭要是輸了,你就要和他一起幫我值日!”
顧予風聽得眉心直跳。
謝辭那小子人菜癮還大,就那稀爛的成績也敢跟人玩打賭,偏偏這種破事還帶上他。
顧予風上下打量楊赫,語氣篤定地問:“你是班裡倒數第二?”
周圍的學生們捂嘴偷笑。
這張嘴可太毒了,分分鐘能把人氣死。
楊赫上門挑釁不成反被侮辱,氣得要死:“我排二十六!年級六十七!”
顧予風沉默了兩秒:“幾個月後的考試?”
楊赫:“周五小考!這周!”
顧予風:“……”
今天周一,到周五隻剩四天。
要讓倒數第一的學渣衝擊班級前二十,概率幾乎為零。
謝辭和幾個籃球隊的男生跑完全程,坐到看台的台階上休息。
感覺身後有人快速靠近,謝辭疑惑地轉身,被來人攥住衣襟扯了過去。
“發什麼瘋?”謝辭抬頭望著靠過來的顧予風,“鬆手。”
顧予風單手扶牆,將人抵在身前,聲音壓得很低:“拿我當賭注,問過我的意見了?”
這糟糕的姿勢引得路過的女生們紛紛圍觀,當時就走不動路了。
校草竟然被男生“壁咚”了?!
謝辭這才想起當時隨口說的話,扯開顧予風的手:“彆擔心,我不會輸的。”
“所以是真的?”
顧予風揚眉,語氣不太好,“你可真不拿我當外人啊,謝隊。”
謝辭:“同桌不就該同舟共濟,有福同享?”
顧予風:“這是哪門子的福?”
謝辭:“重點在前半句。”
顧予風:“……”
你行,你真行。
邊上的張若川幾人聽他們提起打賭的事,也聊了起來。
“放心吧老顧,這幾天我們會幫老謝補課的。”
“時間是緊了點,但也不是毫無希望嘛。”
“以謝隊的頭腦,贏楊赫絕對沒問題。”
顧予風掃了他們一眼:“要是輸了,你們替我做值日?”
一群人不說話了,忍不住直笑。
老謝這賭注下的,確實不太厚道。
當晚回到宿舍,張若川幾人就開始行動了。
謝辭和楊赫比的是數學,他們就把這周數學的重點標記出來,所有知識點掰開揉碎,詳細地列出來,準備一條一條給謝辭講解。
謝辭洗完澡回來,他們已經忙得熱火朝天,桌上鋪滿了各種學習資料。
“這麼拚?”
“那必須啊!”
江辰宇等謝辭坐到位置上,把自己的筆記本遞過去,“我們可是認真的。”
謝辭拿過來翻看,確實能看出是用了心的。
敲門聲響起,坐在離門最近的章誌傑去開門。
“謝辭在嗎?”方思澤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數學練習冊和草稿紙。
張若川聽到他的聲音,急忙招呼他進來:“老方,你來得正好!快,給老謝製定一個緊急惡補計劃,不要求考多高的分,隻要比楊赫高就行。”
“給老謝補課?”
方思澤坐到謝辭對麵的空位上,這是顧予風的座位,但他今晚出去了不在,“你們怎麼不去給老項補?”
江辰宇沒聽明白:“我們去給老班補什麼課?活膩了嗎?”
張若川聽出了點門道來,挨過去問:“啥意思,你彆賣關子啊。”
方思澤把自己的數學練習冊打開,翻到一頁推到謝辭麵前:“老謝,你先幫我看看這題,我解了一晚上還是解不開。”
張若川看傻眼了。
“不是,老方,你解不開的題,老謝怎麼解得開——”
說到一半,他猛然回過神,看著從容自若的謝辭,好像明白了什麼。
不會吧?!
謝辭接過練習冊,聽著他們的對話,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高一冬天的深夜,他酒吧打工結束,騎車回家經過一座橋,注意到一個黑影站在河邊,直覺不對勁,仔細看才發現竟然是班長方思澤。
方思澤的父母都是政府官員,家庭殷實,家風嚴謹,平日裡待人謙和有禮,加上成績突出,在學校人緣極好。
而他刻意壓成績,忙著賺錢,還得應付體校那幫人,在學校名聲很差,很少有人主動跟他搭話。
在這天之前,他和方思澤的關係,不過是對方偶爾過來傳個話——“班主任找你”。
誰能想到,方思澤這樣一個出生在彆人的終點,像個人生贏家的小子,竟然大半夜紅腫著眼站在河邊,想不開要輕生。
謝辭很少能有空去關注彆人的動向,也懶得多管閒事,但今晚是例外。
方思澤的狀態很不對勁,他就是再冷漠也沒辦法假裝沒看見。
“在滂臭的河邊看風景,班長的愛好這麼特彆?”謝辭記得他當時是這麼說的。
方思澤回過頭,很意外地看著他:“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謝辭:“打工,剛下班。”
方思澤:“打工?!”
兩人坐下來聊了幾句才知道,方思澤搞這一出,也是因為家庭原因。
父母抓他的成績抓得很嚴,已經到讓他難以承受的地步。
他們一個被管教過嚴,一個完全沒人管,是兩個極端。
“連你也被難住了?”宿舍裡,方思澤見謝辭走神,有些新奇。
謝辭回過神:“這知識點我記不清了。”
看著謝辭翻書,方思澤調侃:“難得有道題能難倒你啊。”
謝辭:“我也不是什麼都會的。”
等著謝辭解題時,方思澤想起了那天夜裡的事。
那天,他數學拿了曆史最低分。
其實就算考砸了也不會挨罵,可父母那些語重心長的話語,像枷鎖,像摞在頭頂的巨石,越發沉重窒息。
沒人在乎他看似輕鬆的背後付出了多少努力,父母也隻想要個“彆人家的孩子”而已。
煎熬的日子看不到儘頭,他想結束一切,一了百了,沒想到會遇到謝辭。
他多多少少聽過謝辭的事,平日裡對人愛答不理,成績一塌糊塗,可架不住長得帥打球好,是公認的校草。
謝辭父母離異,母親改嫁,父親是個不務正業的,常年不著家,可能因此造成謝辭人格不健全,性格孤僻扭曲。
他每次去辦公室送資料,聽到最多的就是謝辭的名字,往往老師們說的都不是什麼好事。
他們是一個班的,卻過著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生,各自相安無事,這輩子不可能有更深的交集。
那晚,可能是心態崩了,也可能是在謝辭這種擺爛的人麵前,他也能不用那麼端著,可以稍微鬆懈片刻。
他坐在河邊,對謝辭說了很多憋在心裡很久,從來沒對彆人說過的話。
“你補習班的考試?很難?”
方思澤看到謝辭撿起被他揉爛的試卷,借著遠處路燈的光,看了起來,“你兩道大題都沒解出來啊,不過確實有難度,知識點都超綱了。”
謝辭嘴上這麼說,隻看了兩眼,就把他死活解不開的題給解開了,口述了演算過程,連草稿都不用打。
方思澤很吃驚:“你為什麼要假裝學習很差?”
謝辭反問他:“那你為什麼要假裝學習很輕鬆?”
方思澤沉默下來:“我不想辜負父母的期待。”
謝辭撐著手,隨意地坐在地上:“我本來挺羨慕你的,你今晚整這死出,搞得我也很難過。”
方思澤:“你難過什麼?”
謝辭:“以後不知道該羨慕誰了。”
方思澤想了想,認真地說:“我大體上還是過得比你好的。”
謝辭:“你拿這種話安慰人?”
方思澤:“看到你也過得這麼艱難,我心裡好受多了。”
謝辭準備回去時,方思澤叫住他,看著漆黑湧動的河麵,低聲說:“謝謝,我想開了,一起努力吧,我們總有一天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這天後,他們成了學習搭子。
方思澤會偷偷把補習班的筆記借給謝辭,作為交換,謝辭也會幫他解一些難解的題。
隻不過以前都是在校外進行,現在謝辭住校了,他們不用像以前那麼麻煩了。
在謝辭幫方思澤解題時,顧予風正坐在他那輛低調的路虎裡辦公,腦子裡反複推演給謝辭提高成績的各種計劃,結果都已失敗告終。
羅伯森正整理資料,突然聽顧予風砸鍵盤,嚇了一跳。
“這家合作商不符合您的審美嗎?”
顧予風若有所思:“既然不能短時間提高成績,隻能儘可能讓他吃點好的補補腦了。”
羅伯森:“……?”
什麼意思?
顧予風趕在熄燈前回宿舍,將一大堆打包回來的東西擺到桌上。
江辰宇聞著味湊過去:“這什麼,好香啊!”
“鹵豬腦。”
顧予風對謝辭招手,“過來,不吃完不能睡。”
“……”謝辭看看這堆成小山的打包盒,“你買了多少?”
顧予風:“十斤。”
謝辭:“……”
謝辭轉身就走。
顧予風一把拉住他,摁到椅子裡,把鹵豬腦擺到他麵前:“要是不能贏過楊赫,那我們的孽緣就到此為止了。”
謝辭抬眸看他:“這可是你說的。”
顧予風慢條斯理地點點頭:“到時候是掛牆頭,還是掛樹上,你自己選一個。”
謝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