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謝辭的東西不多,一年四季的衣服加起來塞不滿一個一米寬的櫃子,不過在學校天天穿校服,也不用特意帶很多自己的衣物,反倒是書和學習資料不少。

他花了一些時間,將資料分類,隻帶接下來需要用到的部分。

抽屜裡傳來震動的聲音,謝辭剛拿起來就沒電自動關機了,想著可能是方思澤找他有什麼事,到處翻找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

十五分鐘後,手機再次震動,屏幕上隻顯示一個“王”。

謝辭接起:“哪位?”

“臭小子,彆以為裝深沉我就不認識你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男人的聲音,聽著有些生氣,“最近又受什麼刺激了,不聲不響搞失蹤,說不來就不來?!”

謝辭聽著這口氣有些耳熟,隱約想起這是燒烤攤的老板,他在那裡做過兼職。

“抱歉,我不做——”

“我這都忙飛了!你快來!”

電話那頭聲音非常吵雜,男人說完自己的就掛斷了。

謝辭掃了一眼鋪滿房間的學習資料,拿上外套出了門。

燒烤攤開在夜市,從家裡騎車過去十幾分鐘。

夜裡溫度低,騎車有些凍手,不過謝辭倒覺得這個溫度很舒服,低溫能讓他保持清醒,也有切實的真實感。

記得第一次鼓起勇氣出去找兼職是在十五歲,當時年紀太小,沒人敢收留他,就連去餐館洗盤子都不要他。

那天他剛和喝醉酒的姨父打了一架,夜裡獨自跑出門,擺燒烤攤的老王看他可憐,答應他留下來,彆人問起就說是親戚家的孩子來幫忙。

在無依無靠的那段時光裡,老王是第一個願意對他伸出手的外人。

雖然工資不多,但給了他希望。

夜市人頭攢動,謝辭到時,老王已經忙出了一身汗。

今天周六,是生意最好的時候。

老王的媽負責收拾桌子,他要做的無非就是幫顧客點單,送酒送烤串,空的時候幫忙打掃地麵衛生,雖然多年沒做,倒是很容易上手。

他這三十多年的人生經曆了太多事,年少時的記憶遙遠得不像自己的。

現在重新體驗一遍,倒是讓他感受到了許久不曾感受過的人間煙火氣。

從八點忙到淩晨,顧客總算少了。

老王把手頭的事交給另一個小夥子,端著一盤烤串,拿上一瓶冰鎮啤酒,招呼謝辭在角落裡的位置坐下來一起吃。

“你昨天乾嘛去了,不來也不打個招呼。”

老王喝了一口啤酒,長長地舒了口氣,活動活動有些酸痛的胳膊,“害得我以為你又被你那親戚打了。”

謝辭吃著烤串,視線掃過周圍一些賣衣服玩具的攤子,隨口接道:“高三了,學校事情多。”

“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一眨眼你小子都高三了!”

老王粗魯地摸了一把謝辭的頭,笑著說,“這一看,確實是個大小夥子了,站起來比我都高。”

謝辭:“接下來可能沒辦法來幫忙了,你看看重新再招個人來。”

“行!學業為重!”

老王拿啤酒瓶碰了一下謝辭放在桌上的飲料瓶,“一會兒我把工資結給你,昨天曠工本來要扣五十,看在咱多年情分上,我隻扣三十。”

剛說完,就被路過的金嬸賞了一巴掌。

金嬸一臉嫌棄地懟兒子:“人小謝多不容易,這麼小就出來打工,你還扣錢,扣這點錢能發財咋地啊?”

老王縮著脖子避開:“媽,我開玩笑的!您真以為我扣啊,我是那種人嗎?”

金嬸:“就你這財迷的德性,真乾得出來!”

謝辭被這母子倆逗得直笑。

等金嬸走了,老王才重新看向謝辭:“畢業了想做生意的話,說一聲,哥帶著你。”

謝辭:“先考大學吧,沒文化做生意容易被坑。”

老王嗤笑了一聲:“誰坑得了你,我跪下叫他爺爺!”

“謝辭?!”

身後突然傳來項海斌的聲音,謝辭轉過頭,見那個禿頂的中年男人騎著小電驢,正隔著人群從街對麵看過來,臉色很難看。

項海斌直接把小電驢停在路邊,匆匆朝著燒烤攤走過去,看看謝辭,又看看老王,厲色道:“你真的在做兼職?你一個高中生不好好學習,做什麼兼職?!”

謝辭見他滿臉風霜,鼻頭凍得通紅,有些疑惑:“您怎麼找過來的?”

夜市很大,各條小路巷子都有擺攤做生意的,如果不知道具體位置,想要找到這裡得費不少時間。

一說起這事,項海斌就來氣。

中午時,他突然接到政教處的電話,說有人舉報謝辭在夜市做兼職。

一中在這方麵管理很嚴,一經發現,輕則處分,重則退學。

項海斌微微一愣,忙說:“錢主任,您說的這事我知道,謝辭是去給親戚幫忙呢,早就跟我報備過。”

錢主任:“老項,這事學校是不允許的,就算是給親戚幫忙也不行,他畢竟是未成年,出了事誰負責?”

“您說的是,我周一就找他談談。”

項海斌有些遲疑地問,“容我多問一句,是誰舉報他?”

電話那頭沒說話。

項海斌試探地問:“是不是和陳展鵬一家有關?”

錢主任沉默了片刻:“老項啊——”

“錢主任。”

項海斌打斷他,語氣有些不太好了,“那天公安來學校,您也在場,我執教這麼多年,就從來沒見過一個家長像他們那樣黑白顛倒,摁著孩子的頭非要把他往死路上逼的!謝辭剛入學時什麼樣的成績你我都清楚,我不信他沒任何緣由就突然放棄了!”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

錢主任:“這事我先不上報,你找孩子談談,不管幫忙也好兼職也好,是不能再去了。”

項海斌:“好,好,我明白。”

掛了電話後,項海斌在家裡想了一下午,飯都沒吃就騎著小電驢出來找人,一直找到半夜。

老王見項海斌進來就懟人,很不爽,站起身給謝辭撐腰:“你誰啊,管得也太寬了。”

項海斌:“我是他班主任!”

“喲,你就是他班主任啊。”

老王擋在謝辭麵前,“他被家暴的時候怎麼沒見你跳出來幫他。”

項海斌一怔:“什麼家暴?”

老王:“我就說你們這些當老師的虛偽,就愛搞表麵那一套,根本不是真的關心學生,你知道小謝被他親戚打得多慘嗎?飯都不給他吃!十五歲就出來打工,要給自己賺生活費!哪個正經家庭能讓孩子受這苦?”

項海斌不敢置信地看向謝辭:“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老王替謝辭回答,“我就一燒烤攤,難道非得雇傭未成年?真的就是看他太可憐了!”

項海斌又震驚又生氣,低喝道:“你有困難為什麼不告訴我,做兼職是不允許的!被學校發現要被退學的知道嗎?!”

老王:“你這糟老頭也太壞了!這麼懂事的孩子你讓人退學,你還是個人嗎?!”

項海斌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火氣蹭蹭上湧:“你罵誰糟老頭?!”

老王:“罵你啊!”

謝辭看著他們指著彼此叫罵,越挨越近,眼看都要親上了,有些頭疼。

正想著先把兩人勸下來,兜裡的手機又震動了。

謝辭隨手按了接聽,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叫罵聲。

“昨天不來,今天也不來,你不想乾了是吧?!”

謝辭:“……”

他到底接了多少工作。

謝辭試著勸了兩句,見勸不下來,隻得和金嬸打過招呼,騎著車趕去第二攤。

等項海斌和老王回過神時,謝辭早就走了。

“看看,都怪你,把孩子嚇跑了。”

老王見項海斌還是很氣的樣子,語氣放軟了一些,“行了行了,坐下來慢慢說。”

項海斌沉著臉:“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王讓打工的小夥子重新烤了一盤烤串過來,自己喝了口啤酒:“這說來,話就長了。”

-

謝辭憑著模糊的記憶,騎著車在各條小巷子裡穿行,最後在巷子深處一家叫夜色的酒吧後門停下。

一個三十多歲,穿著酒吧領班製服的男人早就等在門口,見到謝辭,臭著臉讓他趕緊進去換衣服上工。

本來酒吧是不收未成年的,但謝辭長得又高又帥,很受女性顧客喜歡,就破格收留了他。

謝辭到換衣間,走到寫著他名字的櫃子前,換上酒吧的工作製服。

襯衣領口有些小了,謝辭隻能把上麵的兩顆扣子開著,拿出壓在最下麵的口罩戴上。

酒吧不像燒烤攤,被認出來可能真的要就地退學了。

領班過來,衝著謝辭說:“調酒師拉肚子,你去吧台頂一會兒。”

謝辭:“我去調酒?”

“不用,你就站那陪顧客聊聊天,當吉祥物。”

領班推著他出去,“記住,絕對不能被女顧客摸到,一直吊著她們,她們才會一直來,你可是我們夜色的王牌。”

謝辭:“……我隻是個服務生吧?”

領班:“王牌服務生,不行嗎?”

謝辭:“……”

前廳音樂震耳,昏暗的空間裡各種顏色的光束快速跳動,舞池裡,一群男男女女配合著音樂節奏玩嗨了。

謝辭走進吧台,隨手收拾放置在水槽裡的杯子。

很快就有一些顧客圍過來找他攀談。

酒吧的工作和燒烤攤沒本質區彆,非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太吵了。

餘光裡過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謝辭下意識地往那邊看。

對方穿著寬鬆的衛衣,戴著寬大的帽兜,帽兜裡還戴了一頂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隻能看到弧度微微上揚的嘴唇和流暢的下頜線。

可就算裹得嚴嚴實實,謝辭還是在人群裡一眼就看到了他。

不說那張精致的臉,對方的體態和儀態都和周圍的人有明顯不同。

顧予風在吧台前坐下,修長的手指在台麵上輕叩兩下,對謝辭說:“給我調一杯。”

謝辭擦著杯子,慢條斯理地說:“未成年不能喝酒。”

顧予風抬起頭。

謝辭的白襯衣領口微微敞開,下擺紮進西裝褲裡,勾勒出緊窄的腰身,袖口隨意地卷起,露出漂亮的手部線條,手指勻稱修長,哪怕隻是擦個杯子,也很賞心悅目。

顧予風盯著謝辭臉上礙眼的口罩,接過話:“那未成年能在酒吧打工?”

謝辭垂眸對上他投來的視線:“未成年能來酒吧喝酒?”

顧予風悠悠地笑:“這麼說,我們現在是共犯?”

不等謝辭回答,顧予風對著酒吧經理招招手:“給我開一瓶你們這裡最貴的酒,記他名下。”

經理暗暗打量顧予風,笑著回話:“最貴的紅酒三千八,也有兩千六和兩千四的,您要哪種?”

顧予風以為自己聽錯了:“多少?”

經理又笑著重複了一遍,腹誹這小子看起來年紀不大,果然消費不起。

謝辭看在眼裡,心道這大少爺哪是嫌貴,是嫌太便宜了,拿不出手。

“經理,他是我朋友,開玩笑的。”

把經理打發走,謝辭重新看向顧予風:“我是兼職服務生,不是牛郎,你就是把整個店的酒都開了,我也拿不到提成。”

顧予風托著下巴,有些不滿:“掃興。”

為了安撫這任性的大少爺,謝辭還是給他調了一杯。

邊上幾個女顧客見謝辭會調酒,紛紛起哄說她們也要。

“不好意思。”

謝辭婉拒,“這是限定給他一個人的。”

女顧客們被吊足了胃口,直呼也要來一杯限定。

謝辭將清澈的液體倒入酒杯,切了兩顆陽光玫瑰做點綴,推到顧予風麵前。

“你的陽春白雪。”

隻聽“限定”這兩個字,就能讓顧予風心情好轉。

在謝辭準備收手時,顧予風搭上謝辭的手臂,食指伸進袖口,在那手肘內側輕輕磨|蹭。

“其實你不覺得比起服務生,你更適合做牛郎?”

顧予風的視線像羽毛般輕輕拂過謝辭的眉眼,略微沙啞的聲音透著笑意,“想不想再發一筆橫財?”

兩人的臉就隔著一個手掌的距離,謝辭能看清顧予風臉上任何一處細微的表情變化。

這勾人的表情、刻意壓低的聲音、撩撥的小動作,分明是那個會主動向他索要的成年的顧予風才有的,他竟然在少年的顧予風身上看到了。

這小子才幾歲,就這麼會釣男人了。

不知道為什麼,謝辭有點不爽。

謝辭:“你經常這麼乾?”

顧予風:“你指什麼?”

謝辭卻沒繼續說下去,冷漠地直起身收回手:“店裡禁止摸手。”

獵物跑了,顧予風也不在意,好心情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意僵在嘴邊。

這他媽不就是冰鎮雪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