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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外門,雪後初晴。
卷軸上預知:【殷渡憂善於偽裝,會變成千麵模樣。】
司星眠穿過小路,來到外門後山處,隻見枯木鳥鳴,寂靜得出奇。她翻開枯草垛,問了句:“殷渡憂,你在嗎?”
卻發現一隻在洞裡偷吃蘿卜的野兔子,洞口沒了遮蓋,呼嘯地寒風吹入,小兔子縮成一坨,瑟瑟發抖。
她鑽過鬆鼠的樹洞,順便把鬆鼠的屯糧洗劫一空,說了聲:“殷渡憂,你在嗎?”
洞內的鬆鼠嘰嘰喳喳亂叫,好像在討伐司星眠。
但司星眠不以為意,轉身還剝了個板栗,放在陸祭手裡。
結冰的河岸旁,她翻開石頭,大喊一聲:“殷渡憂,你在嗎?”卻看見正在恩愛的屎殼郎夫婦,公屎殼郎把糞球弄到了司星眠臉上。氣得司星眠一腳踩扁了它老婆。
有那麼一瞬間,殷渡憂覺得,司星眠才是搶彆人老婆的惡霸。
……
忙碌了一個下午,卻還沒見魔頭的身影,司星眠歎口氣:“殷渡憂到底在哪啊?”
她找了這麼久,連個人影都沒見到。讓她不禁有些懷疑:“成知知,你這消息也不準啊!”
【司小膽,你竟然敢質疑我,本卷軸可是神界第一卷,而且神諭從未有過偏差。】
【神諭上顯示,殷渡憂就在你附近。】
神諭,是成知知的特殊能力,一旦顯示,必會應驗。按照成知知的話來說,如果鞋墊,呸,是書卷不是鞋墊。
如果書卷是它的軀殼,那麼神諭就是它的靈魂。
司星眠雖然不相信成知知,但對神諭還是敬重幾分。聽見成知知的話,她立馬精神抖擻:“在我附近?難道!”
司星眠不可置信地看向身邊唯一的活人陸祭,一劍朝他劈去:“受死吧,魔頭,我早就知道你是殷渡憂了。”
殷渡憂心下一驚,她難道發現自己了嗎?他慵懶的眼神立馬變得冰冷狠厲,在手心凝聚成一簇藍色雷電。隻要司星眠開口,那雷電就會打在她身上,粉身碎骨。
轉身的瞬間,司星眠推開殷渡憂還禮貌地說聲“讓一讓”,朝他身後的一顆老樹胡亂砍去:“可惡的魔頭,竟然偽裝成一顆樹,騙得我好苦。”
“還好本小姐冰雪聰明,早已識破你的偽裝。”
……
成知知:帶不動。
殷渡憂:原來,是他想多了。
正當司星眠用力砍樹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轟響,簡直和她被推下轉生台的雷鳴聲異曲同工,司星眠趕忙收起劍,抱頭躲在陸祭身後,又瑟瑟發抖。
陸祭轉身,目光定格在少女的側臉,她杏眼裡帶著一絲惶恐,像受驚的貓兒。推推搡搡下,司星眠緊緊握住陸祭的手,才去探究聲源處。
殷渡憂低頭看見拉自己往前走的女孩,不由笑了一聲。
一個小姑娘,怎麼能這麼跳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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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頂峰的雪景意外地好看,隻是與這好看相違和的是一群仙風道骨的掌門圍看著中央跪地的白衣青年,受一道道雷刑。
懸崖頂部內,一道白衣挺拔的男人跪在地上,陣陣天雷劈在他身上。他身子依舊挺拔,縱使嘴角溢血,後背淋漓生瘡,也沒有絲毫動搖。
身上的巨痛已經讓謝垣感受不到雪地寒冷,呼出的白氣很快凝成了霜。
幾位掌門中間,站著一位白眉白胡,看起來慈眉善目的仙人。他便是長老閣的閣主,藺崇真人。
“你可知罪?”他聲音威嚴,帶著不容挑釁的權威。
“弟子未能看守好索妖潭,致使妖獸出逃,是弟子失職。”縱使身上骨肉模糊,謝垣的聲音也依舊清冷無邊:“弟子知罪,理應受罰。”
男人咬牙,青筋儘起,他的手緊緊握著衣角,就算是一道道天雷劃破虛空,打在他身上,他也沒有喊一句疼,讓人不得不在心底稱一句真君子。
嘖嘖,不愧是祈靈宗的大師兄,人就是剛,要她麵對這麼多天雷,腿估計都被嚇軟了。
司星眠在旁邊看熱鬨不嫌事大,正眯眼瞅著,就聽見成知知不樂意了。
【你快去給你師兄擋雷劫,咱們不能脫離人設啊!】
擋雷劫,嗬嗬,司星眠嘴角歪了一下。
傻子才去的好吧,這一道雷下去,不得把她小命乾一半啊,她還是離遠點好,免得傷及到她。
正當司星眠把她的腳往後退時,突然被一塊石頭絆住,然後就,連人帶卷軸一起滾下去了。
不是吧,她就退後一步,也能中招?
“不要啊!”
眼看第七道天雷在半空發出恐怖的嘶吼,即將打在謝垣身上。一個粉衣少女撲到男人麵前,為他攔下一道雷刑。
厚重的烏雲壓頂,一道紫雷像銀蛇般迅速落下。司星眠被那道雷劈下,痛感深入骨髓,眼看撐不住要倒地,卻落入了一個充滿鬆香的懷抱。
艸,威力也太大了吧,差點把她小命送走。
司星眠眉頭緊蹙,巴掌大的小臉皺成一團。這雷刑可真疼啊,她現在隻感到全身的骨頭像被車子碾碎了一樣。
好疼好疼,早知道她就不後退了,要是不後退也不會踩到石頭,更不會被雷劈了。
看見司寒束一臉心疼和眾掌門驚愕的神情,司星眠才恍然大悟,想必,落寧攔住她不讓她出去,便是這個原因吧。
也許,司寒束是怕原主看謝垣受罰而傷心難過,在他麵前大哭大鬨?
“此事與你無關。”那白衣公子跪抱著女孩,眼神閃過一絲詫異,語氣卻異常冰冷:“出去。”
謝垣沒想到,他的師妹竟會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他用儘全部力氣想把司星眠推出去。
不,不行,這泥沼,他一人深陷便夠了。不能再牽連旁人,更何況是他的師妹。
若是司星眠聽到他心裡想的,怕是隻想回一句,兄弟你想多了,她巴不得離得遠遠的呢?
“師兄啊,就算是寵孩子也要有個限度吧,星眠這簡直就是不把我們不周山的規矩放在眼裡!”白衣女人輕笑,看著下方拉扯的二人,對司寒束埋怨道。
說話的正是錦雲峰的白芸掌門,是喜歡司寒束卻愛而不得的師妹。自從司寒束和虞箏結成道侶後,白芸就黑化了,不僅把錦雲峰的弟子變成了她的男寵們,整日浪蕩廝混,而且嘴跟淬毒似的,處處挑司寒束的刺。
司星眠想抬眸看白芸,眼睛卻猛然定格在藺崇真人身上,她瞳孔緊縮,久久無法轉移。突然,少女飛快奔向中間的老者,她顧不上身上的疼痛,眼眶的淚水不爭氣地落下。
“師父,師父,你怎麼來了,是反悔了,發現我殺不了魔王,所以要帶我回家嗎?”司星眠扯住藺崇真人的袖子有些激動,她以為杜護丞同她一樣,也下凡了。
她像個找到靠山的小孩子,帶著哭腔,把積攢了幾天的委屈一股腦全說出來:“這凡間一點都不好,吃不好也睡不好,整天提心吊膽地完成任務,找了半天卻連大魔王的影子都碰不到。”
來到凡間這幾天,司星眠嘴上說著一切都很好,可到底還是想家的。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她還是不習慣。
眼前的仙者卻皺起眉頭,一袖子甩開司星眠,語氣冰冷嚴肅:“哪來的小輩在胡言亂語。”
被甩開的那一瞬間,司星眠有一絲錯愕。看手掌背麵沒有疤痕,她突然意識到情況不對勁。隨即反應過來,麵前的人雖然與杜護丞長得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並不是杜護丞。
她的師父,雖然平時罵罵咧咧的,老是嘟囔她,但斷不會露出如此厭嫌的表情。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沒有燙傷的疤痕。
杜護丞左手背上的傷,是天魔煞氣造成的,就是用神力也難以恢複,隻能一輩子留著,哪怕轉世投胎成凡人,也永遠無法消除。
而眼前的這個人並沒有疤痕。
很顯然,他並不是杜護丞。
這天下之大,遇見長相相似的人也不稀奇,司星眠有些懊悔,剛才是她太衝動,差點暴露了身份。
司星眠微微張口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司寒束拉到身邊,示意她不再說下去。
雷刑並不會因為一個烏龍而停止,畢竟那些在他們秘境裡死傷的仙門世家弟子,還需要一個交代。
看見無端受罰的謝垣,司星眠內心掙紮,原身的一幀幀記憶湧上她的腦海。
鎖妖潭有一道孤獨清瘦的白衣身影,是謝垣。從她的視角來看,大概是原主在樹後偷看他吧。
但是,原主的記憶裡有許多的畫麵都是這樣的,他筆直地站在山崖邊,冷風淩厲,三年七十五天,謝垣一直守著鎖妖潭,不曾離開。
萬山竹林,十裡風雪,原身就這樣偷偷看了他整整三年七十五天。
好煩。
她掙紮了一會,沉默不言,最後還是不禁站出來了。她麵向不遠處的藺崇真人,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怒意,質問他們:“那麼我想請問長老和諸位掌門,我師兄做錯了什麼?”
是守在鎖妖潭日日夜夜未曾抱怨一句,還是被你們當成免費的勞動力處理大大小小的雜事,夜深也無法休息。
“仙門百家要討個說法。可你們這些自私虛偽的人誰都不想擔責,出了事,倒是將我師兄拉出來當替死鬼,以安撫那些在秘境裡受傷的世家子弟。”
少女的話句句誅心,讓一眾掌門羞愧難當,抬不起頭:“他們的命是命,難道我師兄的命便不是命了嗎?”
眼前的少女是司星眠,但又不是司星眠,倒像是個嬌蠻任性的小姑娘在為心愛之人鳴不平,討公道。
她聽落寧說,秘境試煉的疏漏本就該長老閣的人負責,這麼大的責任怎麼著也輪不到一個弟子受罰。
可見,他們是把妖獸傷人的責任全推在了謝垣身上。
司星眠話音剛落,隻聽見一聲冷哼。“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和長輩頂嘴,還有沒有規矩了!”藺崇真人麵露不悅之色,他壓低聲音,露出大家長的架子,反過來斥責身旁的人:“司寒束,你便是如此管教女兒的?”
“眠眠,回來。”司寒束輕斥道。
彆人不了解他這位師叔,他還能不知道嗎?
藺崇真人麵子看得比天重要,哪裡容得下後輩如此挑釁自己。
自從二十年前,驅魔的時候修為被廢了一半,他的脾氣就愈發暴躁了,和誰都說不了兩句話,更彆提彆人忤逆他了。
司星眠沒有理會,有又向前邁進一步,開口道:“既然非要如此,那我替師兄受罰好了。
畢竟,我未達到進入雲蒼秘境的資格,就擅自闖入,也是該罰。”
“一個個的,簡直胡鬨。”藺崇真人氣得喘不上氣,幾位掌門扶著他,才沒有倒下去。司星眠並不是故意要頂嘴的,隻是不周山好歹也是三大劍派之首,做事卻如此齷蹉。
謝垣向來勤敏,護師門,守結界,還要幫司寒束照顧原主這個整天惹麻煩的小作精。明明不是他的錯,隻因他是大師兄,便要肩扛重任。現在,他還要替整個不周山頂罪嗎?
整個祈靈宗,司星眠挺佩服謝垣的,也願意叫他一聲師兄。
白芸手拿一柄白色折扇看熱鬨不嫌事大,她半掩麵而笑,勾起粉唇似玩笑道:“依我看呐,不如就成全這一對小情人兒,讓他們一起受罰好了。”
謝垣跪地沉默許久,溢血的薄唇才微張:“此事是我一人的責任,與星眠無關。”
不知何時,謝垣把稱呼已經從“師妹”改成了“星眠”,對於白芸所說的“一對小情人兒”,他沒有解釋,也沒有拒絕。
司寒束聽見白芸的話,迅速拉過司星眠,朝藺崇真人一拜,趕忙道:“師叔,眠眠年紀尚小,方才的話不過是小孩子的氣話,實在是無心之舉。”
“況且咎安已經受過七道雷刑,他也誠心知錯,不如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罷。”司寒束依舊端著雙手,呈禮拜姿勢。
藺崇真人神色凝重,無意間給人一種威壓,讓人看不透他目中情緒。
“罷了。”過了一會,他才堪堪開口,同意了司寒束的話後就拂袖離開,連一個眼神都沒給身後幾人留下。白芸見著情況不了了之,有些沒了興趣,也隨各掌門禦劍回到各自的宗門。
眾人走後,太陽也快落山,三人在寒冬覆雪的不周山上,一動不動。
“阿爹…我…”司星眠知道剛才的話惹怒了藺崇真人,也怕被人發現她不是原主。但剛才的那一瞬間,她抑製不住心裡煩躁的情緒,剛想向司寒束解釋,就聽見他慈愛地笑著摸摸她的頭 :“無礙。”
“走,阿爹帶你們回家,咱回家吃熱元宵。”夕陽黃昏下,隻見,一身白衣道袍的慈祥仙人,把他的本命劍丟到一旁的石頭上,身上背著個滿是鮮血的虛弱白衣少年,手裡拉著個粉衣垂頭喪氣的少女。他也顧不上身上的狼狽,隻是一步一頓向祈靈宗的方向緩緩走去。
夕陽襯出了他們的影子,印在淺灰混著融雪水的泥石地上。這一刻,他不是萬人之上的掌門,也不是逍遙淩厲的劍尊,隻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凡人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