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繼續嘭嘭撞牆,仿佛沒聽見方休的話。
方休不緊不慢地繼續:“你第一天起就在監視我們,麥子的法器也是你偷走的。”
“你一直裝瘋賣傻等待時機——你知道有我們在,四爺不可能隻使喚你一個。他親口說過,蹚雷這種事,正常人比瘋子好用。”
四爺臉色黑了下來。成鬆雲差點被罐頭嗆到:“什、什麼?”
嘭,嘭,嘭。瘋子充耳不聞。
“我不是詐你。”
方休抓抓頭發,“第一晚,我發現倉庫有東西窺探。如果是四爺的手段,他剛才會拿來探祠堂。福老兒滿地眼線,做法不會這麼突兀。”
“至於偷法器……要是四爺乾的,他這麼惜命,肯定全帶身上。要是福老兒乾的,它沒必要留下銅錢劍,順手收走又不費事。”
“另外,你敢讓四爺抓,說明你有保命的自信。所以我猜你比四爺強。”
“敢玩老子——”
瘋子還沒反應,四爺先上了火。他一腳踹向瘋子後背,結果被輕飄飄躲開。
瘋子不瘋了。他挺直腰杆,雙手背到背後,額頭還帶著撞出來的淤血。
“有點武斷啊,小夥子。福老兒行事不通人性,你咋那麼確定?”
方休:“福老兒和你可能性三七開,試試又不要錢。”
瘋子長長地哦了聲。
“我確實不是詐你。”方休不好意思地撓撓臉,“我在詐四爺,能讓他懷疑你就行。”
四爺:“……”
四爺一扯鎖鏈:“姓方的,既然你把這家夥揪出來,這回我放你一馬。”
瘋子笑了笑,右手攥拳,往勾魂鎖鏈上一抹。鎖鏈瞬間破碎成光點,被他收入右拳。
四爺驚得退後兩步。成鬆雲目瞪口呆,差點摔了手裡的罐頭。
方休呼吸一滯,背又繃緊了。
“小夥子真狠呐,要是你搞錯了,我豈不是要白白挨打。”瘋子慢悠悠地說。
方休趕緊搖頭:“那不會。偷靈器福老兒和你三七開,你有問題的可能性是百分百。”
“怎麼說?”
方休:“不能免費告訴你。”
“挺好,我會記得問。”
瘋子走到供桌前,撕下一片豬耳朵,“我算個半吊子道士,道號山混子。”
四爺冷笑:“祭祀裡頭沒有玄學中人。”
“都說了半吊子,我自學的,算不得專業。”山混子說,“唉,我本打算晚點出手,不過現在也行……”
祠堂霎時間熱鬨起來。
白雙影看得津津有味,他全程沒在意瘋子,體驗感拉滿。
一路下來,四爺越發警惕方休。此時此刻,四爺的戒心卻在山混子身上。
局勢悄無聲息地改變,某人揭發時機選得剛剛好,白雙影不由地看向方休。
察覺到自家鬼的視線,方休轉過臉,衝他比口型——
【好玩吧?】
另一邊,山混子滿臉樂嗬,權當無事發生:“祭祀差不多了,窩裡鬥沒意思……喂,有啥發現不?”
“日你祖宗。”四爺痛失鎖鏈,正在氣頭上。
“你說你氣啥,你就剩條光棍,不如學學我。”
山混子搖頭晃腦,“前期吃點苦,祭祀快完再出頭。到時活著的沒啥廢物,性子也摸透了,多順溜。”
四爺滿眼血絲,死死瞪著山混子。
山混子無所謂地轉向方休:“你咋看?你腦瓜子比這頭牛好使。”
“前輩你先說,我不想班門弄斧。”方休很客氣。
山混子咬了口豬耳朵:“唔,我估摸著南祠堂很危險,西邊怕是沒祠堂。”
“東、北祠堂跟真祠堂距離差不離,西邊對應的位置是墳地。這地方這麼敬神,總不能把祠堂建墳裡。”
方休:“我也認為西邊沒祠堂。”
山混子:“但咱還得去,搞清事情來龍去脈,才能曉得‘厄’是啥。”
“祠堂對聯呢?”方休問。
“我最煩那類文縐縐的東西。”
山混子嘶聲道,“對聯肯定有點意義,八成是村裡人寫的,邪祟拿來應個景。記住,祭祀要看事兒而不是字兒。”
方休:“原來如此,那第三條禁忌……”
“和嵬山神有關囉。倆屍體瞅著像神像,但我不確定咋觸發的。”山混子擺擺手,“該你了。”
方休歎氣:“我……我今天太累,腦子亂糟糟的。”
山混子打了個哈欠:“成,那先睡。”
四爺也沒啥意見。他摩挲著桃木劍,不知是不是在懷念鎖鏈。
睡前,方休特地找到成鬆雲。
“成姐,能不能幫我包紮?我這不太方便。”方休展示傷痕累累的手。
成鬆雲一看他掀開的指甲,禁不住抖了抖:“哎喲,咋整的,快過來。”
她扯了些衣料撕成布條,接著擦去傷口處的臟汙,再用布條包紮,動作十分熟練。
方休望了會兒皮肉外翻的傷口,又看向成鬆雲。
“白雙影,隱藏我們。”
方休輕聲說,“……成姐,你信我嗎?”
成鬆雲頭也不抬:“就剩咱倆,我還能信誰?”
“那好。你答應我兩件事,我保證你活下來。”
成鬆雲驚異地抬起眼。
“第一,無論出現什麼情況,絕對聽我指揮。”
“第二,隻要我沒跟你說話,不要信我任何話。”
說完,方休自己先笑了,“哎,我知道聽上去挺怪的……”
“沒問題。”成鬆雲猶疑著說,“但是你話說得這麼滿,你到底猜到了多少?”
“99%。”方休直直看著她,“……嗯,現在100%了。白雙影,你能隱藏這個嗎?”
成鬆雲很快明白了這句話的指向——
她左邊腋下一陣酸痛,後腰脹得厲害,有什麼穿破她的皮膚,枝條般朝外生長。方休溫和的目光中,她脖頸處一陣灼熱,緩緩鼓出個硬包。
成鬆雲顫抖著摸向鼓包,摸到一張皺縮的人臉。
人臉濕熱的吐息打上她的手指。
成鬆雲想尖叫,方休當麵捂住了她的嘴。
“噓——沒事,你就當它們不存在。”方休語氣輕快,“白雙影很擅長隱藏,其他人發現不了的。”
“成姐,彆害怕,你說過你願意相信我。”
成鬆雲驚恐地瞪著方休,最後,她還是吞下了那聲驚叫。
事已至此,她彆無選擇。
黎明前,眾人各自找了個角落睡,方休也不例外。白雙影無需睡眠,他在方休對麵坐下,繼續觀察大業——此人睡覺時閉著嘴,可謂一天裡最討鬼喜歡的時段。
廟會確實很好玩,剛才的節目也很有趣,白雙影心情不錯。
更妙的是,天亮後少不了一場好戲。方休猜到真相卻守口如瓶,不知道在憋什麼壞心思。
對於即將到來的鬨劇,白雙影很是期待。
他拿起那支紙花,虛虛遮住方休右眼。
白雙影擋住了燭光,陰影之下,紅紙花恍如一個血淋淋的洞。
先是眼睛,然後是咽喉,再是心臟。最後,他將那支花移向方休的嘴唇。
……這張嘴簡直是萬惡之源。
白雙影按住方休的下唇,指尖稍稍探入唇縫。他還記得幻境之中,手指伸進去的觸感。柔軟,濕潤,有點燙,就像生魂的滋味。
有機會可以再試一次,他想。也許等方休瀕死的時候?
不過……
“廟會我還沒逛夠。”白雙影把花彆回前襟,“這場大戲唱完前,你死不了。”
方休睫毛動了動,隱藏之下,他聽不見白雙影的聲音。
……
睡了大概四個小時,方休支起眼皮,一眼看到白雙影的臉。
真好,原諒世界十秒鐘。
早餐仍是供品,好在葷素齊全。祠堂對麵的戲唱了一整晚,反反複複都是同一段,聽得人耳朵起繭。椅子上屍體進一步腐敗,活人則屍體般一動不動。
“看來就算大家活著回去,也得腰疼好幾天。”方休叼著雞肉,遙望台上的同伴。
四爺嗤了一聲,山混子哈哈大笑:“小夥子真幽默,對了,說說你的發現唄。”
方休嗯了聲:“記得‘神自嵬山降,客隨苦雨來’那一句嗎?”
山混子嘬嘬牙花子:“記得。”
“這一帶總下雨,雨下久了鬨水災,會有許多年輕人出來討生活。”
方休凝視著山混子,語氣謙卑而認真。
“嵬山村熱情收留這些‘客人’,給他們工作……比如幫忙主持公道,這種活兒最適合外人做。”
【扶善懲惡如明鑒,從此公道見人心。】
“然後就像昨晚那樣,村民們故意折磨人。時間一長,客人難免消極怠工。村長正好借口驅逐,讓他們挨個消失。”
【扶善懲惡如明鑒,從此公道見人心。】
【童男童女村中客,祠內祠外座上賓。】
“被消失的年輕人,可能變成了供奉嵬山神的活祭。”
山混子意味深長地瞄他:“照這說法,南邊祠堂得對應‘活祭’那一步,咱待會兒就能驗證。”
出祠堂後不久,方休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眾人剛往南走,就被一眾邪祟堵住。它們誇張地擠眉弄眼,徹底封鎖了朝南的路。
四個棺桶在他們麵前一字排開,蓋子大敞。桶底放滿鮮花、果實與布料,看著還挺舒適。
“確實像活祭。”方休微笑起來,目光掃過山混子和四爺。
白雙影興趣寥寥:“這個猜想很無趣。”
邪神淫祀罷了,自古要多少有多少,套路大差不差。
方休沒有回應他,隻是笑意深了幾分。
看著這一切,成鬆雲全身發寒。
【隻要我沒跟你說話,不要信我任何話。】
……自始至終,方休沒有看過她一眼。
……也就是說,方休所謂的猜想,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無論出現什麼情況,絕對聽我指揮。】
……她完全猜不透方休的目的。
……而現在,她得開始執行他第一個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