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休看看白雙影,看看那雙巨手,再看看白雙影。
白雙影陡然有種不妙的預感。果然,方休小心翼翼開口:“你親戚?”
這個人類真的很特彆,僅用三個字就能冒犯到他。白雙影默念數遍“方休死了扣修為”,才堪堪繃住五官。
方休瞧他的臉:“看來不是,不好意思。”
白雙影:“彆再說那四個字了,聽著煩。”
這邊兩人拉家常,那邊四爺搡了下梅嵐:“你上。”
梅嵐腳部受傷,再加上一路的折磨,她當即尖叫起來。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梅嵐滿臉淚水,目光無助地掃來掃去,“不是有個瘋子嗎?!”
“腦袋正常的人試,結果才好參考。”
四爺呲牙,“他是廢物,你也一樣。你他媽路都走不好了,我這是廢物利用。”
“我替她去。”陰鬱少年突然出聲。
他瑟瑟發抖,臉上還有淚痕,語氣也有些僵硬。
四爺:“喲嗬,小廢物長嘴了。”
“方哥反應快,成阿姨……成阿姨也很利索,大家都比我有用。”
少年及時咽下了成鬆雲的護盾技能,“方哥說隻要解決‘厄’,被抓的人就還有救……對吧方哥?”
方休實事求是:“前提是被抓,這個說不定會直接弄死你。”
陰鬱少年縮縮身體,沒後退:“……反正我也不怎麼想活。”
梅嵐抱緊雙臂,她深深埋著頭,沒有勸阻。
“我叫關鶴,家住癸省奉州市,我媽叫何玉眉。方哥、成阿姨,如果我死在這,能不能替我向我媽道個歉?”
陰鬱少年話很少,幾天下來,這是他第一次自我介紹。
方休:“我知道了。”
成鬆雲看不下去:“你還年輕,我去。”
“就他去,沒完了還!”
四爺一拳打向成鬆雲,成鬆雲下意識用胳膊護住頭,熟練地弓起腰。
關鶴趁機上前,他顫抖著籲了口氣,手指觸碰那雙巨手。
下個瞬間,那雙手猛然合攏,把他攥入手心。它們蛇一樣縮回祠堂,祠堂門嘭地關上。
祠堂內死一般靜寂。緊閉的門扉隔絕了視線,門上巨手影子晃來晃去,看得人心底發毛。
幾分鐘後,門內終於傳來關鶴的聲音。聲音很模糊,說不清是呻.吟還是哀叫。那聲音持續幾十秒,再次消失。幾番折騰後,門內徹底沒了動靜。
約莫一個小時,嗩呐隊再次在祠堂前集結。
“惡客屍位素餐,先行關押——廟會結束,驅逐出村——”
它們打開祠堂門,拖出關鶴。
關鶴一米七出頭,被高大的邪祟一拖,顯得格外瘦小。他麵色青白、雙眼緊閉,身上的傷口還在滲血。
……但他的表情居然異常平靜,方休挑挑眉毛。
那雙手重新伸了出來,手掌向上,掌心沾著斑斑血跡。
“看出啥了沒?”四爺沒琢磨出個所以然,索性轉向方休。
方休仔細觀察那雙手:“還沒。”
四爺頗為惡意地笑了笑,又指向梅嵐:“你繼續。難為人家英雄救美,讓了你一個鐘頭。”
這回梅嵐沒哭叫。
不知道她是心灰意冷,還是見關鶴沒喪命,索性破罐子破摔。隻見梅嵐一瘸一拐上前,直接倒入鬼手。
關門。靜寂,哀鳴,最終歸於靜寂……一切完全重現,隻是主角從關鶴換成了梅嵐。
“惡客屍位素餐,先行關押——廟會結束,驅逐出村——”
梅嵐昏迷不醒,表情同樣平靜。
四爺:“這次呢,看出啥了沒?”
方休平靜道:“看出來了,下個換我上。”
“你他媽不是看出來了嗎?”
“我還得確認裡麵的對聯。”方休說,“要是信不過我,你可以自己來。”
四爺嘖了聲,沒再說話。見方休自信滿滿,成鬆雲也保持沉默。
隻有白雙影表情緩緩消失,方休先一步拍拍他的手臂。
“放心,我不會有事,你也可以進去玩玩。”
說罷,他乾脆利落地撲進鬼手。
鬼手合攏,方休整個人陷入黑暗。
非常奇妙的,他全身的傷口不再疼痛,身體羽毛般輕盈。就像躲入蚌殼的蚌,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包裹了他,腦袋跟著暈陶陶的。
幾分鐘過去,合攏的手突然打開。
不安、劇痛與疲勞瞬間將方休淹沒。有了剛才的輕鬆做對比,現實格外難以忍受。遍身疼痛瘋狂碾壓神經,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方休差點呻.吟出聲,但他忍住了。
他從鬼手掌心爬起,環視祠堂。這裡的紅蠟燭比真祠堂要稀疏,但足以讓他看清對聯內容——
【童男童女村中客】
【祠內祠外座上賓】
白雙影站在“座上賓”那一聯下,蒼白的眸子看過來,像兩輪明月——明月一般美,明月一般毫無情緒。
方休剛想衝他笑,又被鬼手拖回掌心。邪異的安撫再次襲來,如同母親的懷抱。鬼手用掌心揉搓著他,皮膚居然帶有活人般的溫度。
無邊安寧中,方休的思緒再次……不,他的思緒沒有模糊。
他撓撓巨手的掌心:“夠了夠了,擱這盤核桃呢。”
巨手不理他。
方休歎氣:“客氣沒用是吧,那我直說。”
“你們一路折磨人,誘導大家崩潰,最後來這套……要是我被你迷惑,在這逃避現實,絕對會重蹈那兩位的覆轍。”
邪祟們喊著屍位素餐,說兩人未儘職守。
不管所謂的職守指什麼,總之不可能是賴在這裡偷懶。
巨手微微放鬆,漏出一點縫隙。外界空氣冰冷,疼痛再次深入骨髓,就像某種警告。
方休望著縫隙中那抹白色,到底還是笑了。
“你知道嗎,醫院會給癌症晚期的病人提供嗎.啡。鎮痛失效後,他們的呻.吟比剛才那倆還慘。”
“即便如此,嗎.啡的使用也被嚴格管控。畢竟它不是什麼好東西……就像你一樣。”
“我還有要做的事。”方休一字一頓,語氣愈發強硬,“我說,放手。”
他的手指摳入鬼手掌心,用力之大,連指甲蓋都掀起些許。
巨手鬆開,十指抽搐不止,如同發怒的蜘蛛。方休輕巧躍下,落地處濺出一圈血跡。
“真纏人。”方休舔舔受傷的手指,走到白雙影麵前,“你看,我就說沒事。”
白雙影瞧向麵前體無完膚的人,這人的“沒事”還真寬泛。
鬼手的術法名為“樂極生悲”,掌中極樂,掌外悲苦加倍。它對常人尚且有效,何況對付一群遍體鱗傷的倒黴蛋。
方休看著不著調,居然能輕鬆破解此術。
“你能抵禦法術,你是道士?”白雙影警惕。
方休憋笑:“對,晚輩道號夜貓子。”
白雙影:“……我看應該是登徒子。”
“也行。”
白雙影沒被繞進去:“夠了,你究竟怎麼做到的?”
“習慣了。”方休無所謂地聳聳肩,走向門扉。
“習慣法術?”
“習慣疼痛。”
白雙影了然:“怪不得你那麼清楚,你就是那個‘癌症晚期’……”
方休當場急刹車:“我靠你彆咒我啊,我隻是在醫院上班!”
“那你為什麼習慣疼痛?”
“我小時候比較倒黴……再說這家夥也沒多厲害,它手法比你差多了,還是你上藥更舒服。”方休語氣十萬分誠懇。
“……嗯。”
白雙影低頭,正正胸口的紙花。
……
再回到戲台時,一行人隻剩四個,離天亮也隻剩一兩個小時。
福老兒還是坐在原處,樂曲仍在循環。
戲台上多了關鶴與梅嵐,疤哥椅子上多了兩個屍塊。寬廣的戲台擺上九把椅子,顯得有些滿了。
確定關鶴與梅嵐還在呼吸,成鬆雲拍拍胸口。
一路折騰下來,連四爺都撐不太住。他打了個哈欠,大發慈悲:“都去祠堂睡會兒。”
眾人離開時,供品被吃掉大半。如今再回來,供桌又變得滿滿的。
方休拿了瓶旺○牛奶,發現生產日期從一年前變成了兩年前,但食物看起來還是一樣新鮮。
成鬆雲小口喝罐頭糖水,四爺脫下上衣,熟練包紮傷口。沒了布料遮掩,那一身肌肉越發嚇人。
瘋子麵朝牆壁,額頭一下一下輕輕撞牆,嘴裡念念有詞。
“你還沒說你的發現。”四爺瞥向方休,“你光說了對聯內容,玄玄乎乎的。過來,再用人話講一遍。”
方休抿了口飲料:“你太不尊重人了,平等點不好嗎?”
“啊?少蹬鼻子上臉。”
四爺多少感受到了方休的變化,這人同伴越少,越不掩飾本性。
他承認方休有兩下子,但他並不慌——自己這麼多法器,對麵就倆弱雞,其中還有個不到一米六的老女人。
等老女人完蛋,他們就是一對一,他不信方休真敢得寸進尺。
果不其然,方休停頓片刻:“好吧,我說。”
四爺不屑地噴了口氣。
他眼看方休放下飲料站起身,走向自己……然後越過自己。
方休停在嘭嘭撞牆的瘋子身邊。
“這位大爺,情況都這樣了,彆再裝啦。”
方休說,“我知道你沒瘋……我還知道,你比四爺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