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豔鬼(1 / 1)

救命 年終 4725 字 2個月前

紙人看向其他祭品的銅鏡。

其餘人的幻境中規中矩。隻要他們沒有自亂陣腳,保命沒問題。解厄塔有規矩,禁止給出無解死局。

可方休這邊明明就是死局。

樹上有吊屍,若是有人想要取木頭墊腳,絕對會被襲擊。方休隻拿了布條,沒損傷枯樹,算他運氣好。

河中有人頭,遊泳也行不通,方休必須乖乖在地上走。

其實方休的判斷沒錯,那處微光確實算終點。但是以他的步行速度,死前肯定走不過去。

可惜了,這小子膽子蠻大,本來是個好苗子。

就在紙人唏噓之時,方休動了——

方休順著枯樹爬上爬下,解下了所有布條。他把白色布條編成網,緊接著扯下傷口處的血肉,丟向河水。

新鮮人血在水中暈開,人頭們一擁而上,瘋狂搶食。

下一秒,白布大網從天而降。

傳統邪祟哪裡領教過現代打窩技術,當場被一網打儘。

人頭們集體愣住片刻。

反應過來後,邊緣處的人頭想要咬斷網繩,結果被同類擠得張不開嘴。靠中間的人頭想要下沉,又被其他腦袋牽連,不上不下地卡在原處。

它們就這樣推來搡去,在河麵擠成一團,一副地鐵高峰期的熱鬨景象。

然後方休就這麼跳上去了。

就這麼跳上去了。

跳上去了。

全程圍觀的紙人:“……”它頭頂一陣幻痛。

五行缺德啊!

這還沒完。方休剛剛站穩,就用布條吊了塊血肉,安置在“人頭筏”一側,像在驢子跟前吊胡蘿卜。

接著他小心踱去另一側,敲木魚似的敲喪盆。

人頭們瞬間達成共識。臨近人肉的那半自主前進,遠離人肉的那半逃離喪盆。它們朝著微光方向全速衝鋒,翻起層層水花,速度堪比摩托艇。

紙人:“?”

它需要一個比“缺德”更有攻擊力的詞。

當事人方休開心地乘風破浪,河兩側的樹影都順眼起來。

隨著微光接近,岸邊枯樹變了樣式。樹上布條由白色換為赤紅,吊樹屍體穿紅戴綠、新鮮飽滿,看起來和剛死的一樣,怪熱鬨的。

方休疾馳而過,屍體眼瞳跟著從一個眼角移到另一個眼角。

“晚上好。”方休好心情地招手。

然而抵達目的地後,他的晚上不太好了——

方休確實找到了離家出走的鬼手,就是數量不太對勁。

那簇美麗微光,正體是一處黯淡山丘。山丘上探出萬千隻鬼手,那些手自帶白色光暈,近看像熒光蘑菇種植園。

哪隻手是他的?

還是說這些手像蘑菇一樣在地下連接,其實是個整體……

方休還在琢磨,突然後背一緊。

一隻鬼手驟然伸長,硬生生把方休提到半空,附近其他手緊隨其後。

無數手腕蛇一般遊走,攥牢他的四肢,掐住他的腰腹。無數手指將他淹沒,在他的皮膚上蠕動不止。那感覺恍如墜入冰窟,又像陷進一個畸形的擁抱。

方休雙眼被冰冷的手掌蓋住,兩耳被牢牢捂死,連舌頭都被冰塊似的手指按住了。

一雙手在他的脖頸處合圍,緩緩絞緊,動作說不清是溫柔還是折磨。

其中甚至沒有殺意。

嗡——

喪盆悶聲落地,掉在方休腳邊。

方休無法呼吸,脖頸青筋畢露,腦髓一脹一脹地抽搐。他熟悉這種感覺,死亡正在附近盤旋,等他吐出最後一口氣。

不,不對勁。

要是他們能1V1打贏厲鬼,那還召厲鬼乾嘛?直接人鬼對抗太犯規了,地府絕對存在限製措施。

既然措施沒生效,這肯定又是一次考驗。

要是在這裡簡單放棄,那就全完了。

方休用儘力氣,緩慢合攏上下顎。

口中手指硬得驚人,方休牙根一陣陣酸軟。可他還是堅定地咬下去,無視本能的抗拒,無視危險的骨裂聲響——就像那不是他的嘴巴,而是一把毫無知覺的鉗子。

喀嚓。

鬼手兩根手指被他生生咬斷。方休對準記憶裡的方向,用力吐出斷指。

嗡——嗡——

斷指準確砸中喪盆。喪盆一觸即響,再次發出寒意十足的聲音。

下一刻,方休身上無數鬼手鬆了鬆。他趁機拚命掙紮,落回地上。

沒了鬼手遮眼,他看見漫天銀色鎖鏈。

不知何時,萬千根鎖鏈自虛空射出,蛛網般縛住滿地鬼手。鬼手不再掙動,靜止在夜色中。

方休咳嗽兩聲,吐出口中血沫。他選中離自己最近的鬼手,解開銀鏈。

“兄弟,想聊聊嗎?願意的話就動一動。”折騰夠了吧,再考驗就不禮貌了。

那隻手頹廢地趴了會兒,朝方休招了招。

方休欣慰地彎下腰,拉住鬼手。那隻手猛地收緊五指,往上伸了伸,方休配合地朝外拉——拉不動。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這回沒有鏟子,方休不得不兩隻手攥住鬼手,死命往外拽。鬼手肌肉奇怪地抽動不止,就像地底的東西在不斷變形。

鎖鏈煙霧般消散,地麵震顫不止。漫山遍野的鬼手緩緩縮入地麵,隻剩方休抓住的那一隻。

唰……!

土壤鬆得猝不及防。方休正鉚足勁兒拔蘿鬼,力氣沒收住,當場摔了個後仰。他拔出來的東西順勢前倒,把他壓了個結結實實。

方休剛打算抗議,話語就被眼前景象堵了回去。

……這家夥也太好看了。

雖說剛從地裡出來,對方身上沒沾半點泥。他一身白袍、黑發披散,發絲瀑布般垂上方休胸口。

重點是那張臉。

那張臉端正俊麗,乍看十分驚豔,細看卻似人而非人,像是過分精美的人偶,讓人背後發寒。

尤其是那雙眼。它們虹膜雪白,邊緣細細一圈淺灰,其中沒有任何情緒。多麼虛無的白色,方休不禁想到醫院蓋屍布。

……但是好看是真好看啊!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方休沒能免俗。

“你壓到我了。”他儘量客氣地提醒。

對方緩緩起身,動作僵硬彆扭。他斜坐在方休小腿上,似乎沒搞清楚怎麼站立。

方休:“……”

算了,正事要緊。

“我不會要求你做什麼,你就當掛個名,彆妨礙我就好。以後我們……嘶!”

話還沒說完,方休就看見鬼手主人傾身靠近,手撫上他的麵頰。

瞬間,方休視野扭曲畸變,感知整個紊亂。那隻手仿佛在揉捏他的腦髓,痛倒是不痛,就是異物入侵的感覺讓人發瘋。

方休當場嘔起來,他胃裡沒什麼食物,隻吐出少量酸水。

整個過程持續了五六秒。

“差不多得了,彆這麼粗暴嘛……”

暈眩感終於消失,方休抹抹臉,人差點被口水嗆到。

“說……話……”

鬼手主人開了口。他的聲音很好聽,話語卻對不上口型,活像視頻錯誤。

“……從你那……學說話……”

方休:“?”

這算不算臨時抱佛腳,地府到底怎麼挑的鬼。

鬼手主人很快學會了聲畫同步:“我本不想插手……你破了我的局,按照規矩,我必須協助你……”

原來如此。

紙人所謂的談判,其實是“厲鬼出題,召喚者解題”。隻要召喚者通過考驗,不管厲鬼願不願意,合作都算成立。

你們厲鬼也不容易。

“放心,我命硬。”方休說,“我真的沒啥要求,你自己看著辦。”

“為什麼不求我蔭庇?”鬼手主人麵無表情地盯著方休。

“大哥,你那根簽一大串‘死’字……”

……看起來怨氣超重的。

不久前那些血腥考驗,方休權當對方公事公辦,可那支簽多少沾點私人恩怨。

再說下去可能會得罪鬼,方休果斷換話題:“我能問問你的,呃,種族嗎?”

“不能。”

“名字呢?”

“沒有。”

你小子工作態度怎麼回事,方休噎住。沒名字就算了,“種族不明”實在惹人注意,他可不想找麻煩。

“……那以後有人問,我就說你是豔鬼。”他說。

豔鬼,一種相對無害的常見邪祟。配上對方那張臉,說服力十足。

“好的,立契吧。”對麵沒有異議。

這麼隨意?方休陷入沉思。

紙人講過“立契”流程。合作成立後,人類要交給厲鬼一滴血。這個環節象征意義更大,約等於證件卡個章。

既然如此……

鬼手主人靜靜等待,白色眼瞳的倒影裡,方休抬起頭來。

方休體型偏瘦,皮膚顯出亞健康的蒼白。他的劉海有點亂,平時眉眼被發絲遮擋,粗看不太起眼。

自從進入幻境,這是方休第一次正兒八經露臉。

他長相俊秀到出人意料,眉眼彎彎,自帶笑意,氣質有種彆樣的清爽。鬼手主人見過許多人類,此人樣貌絕對算上上等。

隻可惜那雙眼瞳黑而不亮,略顯陰鷙。

“其實人類的臉不是對稱的,這種‘不協調’才能讓人感受到‘協調’。”

方休鄭重地說,“我能讓你更像豔鬼。相信我,彆動。”

鬼手主人沒有動,他的目光一遍遍刮過方休五官,像要把對麵人的樣貌刻在心裡。

方休咬破無名指,往對方臉上輕輕一點——

鬼手主人左眼下方,多了細細一點血痕,像枚血紅小痣。

一痣落成,他那股非人感散去不少,死物般的麵龐多了股活氣。

“搞定。”方休滿意地嘬嘬傷口,“我們可以回去了嗎?累死我了。”

銅鏡彼方,紙人雷劈一樣定在原地。

怎麼可能?

鬼手主人設計死局在先,痛下殺手在後。解厄塔禁止厲鬼隨便殺祭品,那家夥竟能硬抗規則,拖延地府的救援術法。

幸虧方休扛住了。他歪打正著敲響喪盆、擾動幻境,救援術法才能及時發動。

方休默認鬼手隸屬地府,以為自己在走正常流程。那小子壓根不知道自己剛剛死裡逃生,也不清楚對方有多危險。

眼下,那厲鬼被解厄塔勉強鎮住,必須儘快上報異常……

鬼手主人眼珠突然一動。那雙蒼白眼瞳透過鏡麵,徑直刺向紙人。

一個短暫的對視。

紙人身邊萬物扭動不止,恍如攪亂的顏料。瞬息過後,一切又恢複正常。

紙人將銅鏡放回原位。

“豔鬼,豔鬼,那小子居然召出了豔鬼。”它嘖嘖咋舌,神色如常,“突然多根簽,咱還想咋回事呢,原來豔鬼混了進來……”

凡事有因有果,人們召出的厲鬼與自身特質息息相關。

區區豔鬼,不足掛齒。虧它還對方休有點興趣,現在看來就那麼回事。紙人拿起寫了小半的異常報告,津津有味地咀嚼。

沒有異常。沒有異常。沒有異常。

祭祀必定順順利利,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