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室友(1 / 1)

救命 年終 3929 字 2個月前

方休睜開眼,又一次看見了豎起來的地麵。

過了幾秒,他才意識到自己倒在地上,右臉緊貼……等等,這個發展有點眼熟。

隻見月光幽暗,附近全是漆黑樹影。遠處山脈連綿起伏,海麵般無窮無儘。

陰影中傳來潺潺水聲,近處有條河。水在夜間黯淡無光,方休隻能看到凸出河水的白石塊。

太陽穴刺痛不止,方休呻.吟著坐起身。有什麼東西重重壓在大腿上,看清那東西的刹那,不久前的記憶灌入腦海。

……

紙人給了方休一把鏟子。

方休果斷開挖,遺憾的是,他沒能順著鬼手挖到本體。鬼手腕部以下黑灰透明,陰影般融進土地。

於是方休再次轉向紙人:“有花盆嗎?”

紙人表情越發複雜,它欲言又止,最終轉向香爐,扒出個燒紙錢的喪盆。

都是盆,區彆不大。方休揮舞鏟子,開始移栽大計。

麵對這樸素的勞動場麵,眾人一時忘了害怕,和身邊厲鬼一起行注目禮。十幾分鐘過去,方休還真把鬼手連土帶手鏟進了盆。

“對不住,耽誤大家這麼久。”

方休擦擦額頭上的汗。喪盆中央,鬼手蔫嗒嗒地垂著。

召喚厲鬼的詭譎氣氛整個垮掉,紙人貌似有點自暴自棄。它當場分配小院房間,聲稱等他們活過今晚,再談正事。

這話它是瞪著方休說的。

方休問心無愧,鬼手不肯挪窩又不是他的錯。他抱緊喪盆,打量自己的新房間。

按照紙人的說法,離開前,他得長期住在這裡。

房間呈正方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衣櫃書桌一樣不缺。床鋪靠牆,挺寬敞,床頭挨著玻璃隔斷的淋浴間。

一間標準的單身公寓。

隻有三處讓人不太舒服:房間沒有窗戶,沒有廁所,門口處擺了張舊供桌。

供桌是老木頭做的,漆皮掉得東一塊西一塊,桌麵還沾著可疑汙漬。方休挑剔地抹了把灰,決定把喪盆放在床頭櫃上。

他可不能虧待這隻手,好印象是友善合作的第一步。

方休目光灼灼地注視麵前的盆栽,不,鬼手。

這房間不到二十平,情侶同居都嫌擠,其他人被迫和厲鬼同住,壓力小不了。

他的厲鬼多好,不僅不占空間,樣子還賞心悅目。鬼手和他的手大小差不多,八成是男性的手,共處一室也不會不方便。

“兄弟,想聊聊嗎?願意的話就動一動。”方休試圖搭話。

鬼手沒反應。

方休嗯了聲:“那我先睡會兒,晚安。”

半夜被拉來折騰這麼久,他困了。

紙人要求他們活過今晚,沒說一定要今晚談攏。以防萬一,方休把鬼手挪到床邊。他溫柔地掰開鬼手五指,與它十指交握。

他睡覺一向很輕。這樣它一動,他就能知道。

……

記憶在此中斷。

“活過今晚”的考驗就這樣悄無聲息開始了。看來自己睡覺沒有想象中的輕,方休自覺檢討。

裝鬼手的喪盆壓在他腿上,沉甸甸的十分真實。喪盆沾著香灰,院裡挖出的泥土也還在,鬼手卻不知所蹤。

這讓他有點緊張。

紙人隻提過“談判失敗被鬼殺死”和“談判成功和鬼立契”,沒說厲鬼會一聲不吭直接出走。難道是他握了人家的手,鬼手不高興了?

不管這裡是幻夢還是現實,他得先找到翹家鬼手。

月光聊勝於無,周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河流儘頭閃爍出一點微光,如同一個邀請。

方休沿著河岸,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向微光。

嗩呐聲縹縹緲緲,從四麵八方傳來,吵得人腦袋發暈。幸虧河流聲清晰真切,河中央的白石頭三五成群,勉強能當路標。

然而沒走多久,方休步子越來越慢。

他醒來時是赤腳。地上鋪滿尖銳碎石,石塊時不時紮進腳底、刮掉血肉,還會自己往傷口裡鑽。

神奇的是,他感覺不到疼痛。

不知不覺間,方休腳底血肉模糊,腳步聲從乾爽的“嗒噠嗒噠”變成了黏膩的“咕嘰咕嘰”。血液不停流逝,體力跟著迅速下降。軀體仿佛成了肉口袋,麻木又沉重。

方休大概摸清了眼前的“考驗”——

每走一步,他的血肉就磨損一點,就像限定步數的冒險遊戲。

問題是這地方太大了,還暗得要命。一旦走錯路,他隻能在黑暗中徘徊,雙腳慢慢報廢。然後他不得不在地上爬,直到磨成一堆碎肉。

設計理念挺歹毒,就是過程實在枯燥。方休忍不住歎氣。

嗩呐聲越發響亮,它像是要滲進腦子,把人的腦髓從耳孔中擠出來。

幾步外剛好有棵柳樹。方休疲憊地靠上樹乾,決定歇會兒。

這裡離微光還很遠。失血速度有點快,不能放著不管,自己得找點東西墊墊腳。

內衣布料太軟,派不上用場。褲子又厚又硬,根本撕不開。T恤布料倒是正合適,可是他真的很喜歡這件紅T恤……

有什麼東西輕輕掃過他的臉。

方休這才發現,這棵樹早已枯死。他默認柳枝的東西,其實是一根根垂下的白布條。白布叢中吊著十幾具乾癟屍骨,它們身著褪色壽衣,兀自搖搖晃晃。

其中一雙骨腳垂到方休麵前,離他的發頂就差幾厘米。

麵對這白布飄飄,屍體搖蕩的怪樹。方休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老天爺,他看見了什麼?

……是野生的繃帶!

“打擾了。”

方休努力壓下興奮,提前和樹上屍骨打了招呼。他輕手輕腳薅下幾根白布,布條摸上去異常冰寒,但看起來蠻乾淨,厚度也合適。

他撤回前言,這個巨型密室逃脫沒那麼無聊,還是有些彆出心裁的小驚喜。

方休往河邊一坐,借著流水處理傷口。

也許是在夜色中行走太久,他的眼睛逐漸適應黑暗。方休從傷口裡挖出一小把碎石,他驚訝地發現,它們其實是乾枯發黃的人齒。

怪不得會主動往血肉深處鑽。

方休嫌棄地丟出牙齒,在水麵砸出一小片漣漪。

河中央的白石頭被驚動,無聲漂近……他眯眼仔細看,那好像不是石頭,而是人頭。

它們皮膚腫脹,下半張臉沉在水中,隻露出外凸的眼球。被水中的血腥味吸引,人頭越聚越多,迅速逼近方休流血的雙腳。

河麵漆黑,它們密密麻麻挨在一起,像極了腐肉上的蟲卵。

怎麼辦,方休想,他還沒有清洗好傷口。

他懷裡有個喪盆,但喪盆得拿來接鬼手回家。他要是用它洗完腳再去盛人家,未免太那個了。

……對了,據說野獸害怕敲擊聲,不知道野生人頭又如何。方休突然福至心靈,他隨手抓了塊骨頭,試探著往盆邊一敲。

嗡——

喪盆明明是瓦盆,卻發出了穿透力十足的淒冷聲響。

近處人頭紛紛後撤,與後來者擠成一堆,它們與喪盆保持一臂距離,上百隻眼睛死死黏著方休。

嗡——嗡——

刺耳的聲音順著水麵擴散,震得人肺腑發寒。他隻是輕輕一敲,喪盆活物般震顫,餘音久久不散。

不愧是地府官方出品,真好用。方休鬆了口氣,加快清洗傷口的速度。

他的腳跟已然磨出白骨,幾顆牙齒洞穿了他的腳趾。方休高度懷疑,隻要路上的牙齒還在,布條墊腳也撐不了多久。

他有種微妙的感覺,自己正在被整個空間咀嚼。

等這座山把他嚼碎,他的牙齒也會鋪上地麵,去咬彆人的腳底板。

要是不樂意,他得提前找根樹枝吊死,這樣雙腳離地,好歹留個全屍;再或者跳河,他搞不好會被編入人頭大軍……等等,人頭大軍?

方休看看河岸邊的樹,又看看河裡烏泱泱的人頭,突然有了主意。

與此同時,解厄塔的某個房間。

紙人端著銅鏡一個勁兒瞧,鏡子裡正是方休的身影。

鏡中景象非常清晰,不止映出了吊屍與人頭,還有更遠處的無數邪祟——千百隻眼睛緊盯方休,就等他迷路或犯忌。

說實話,比起方休,紙人更在意那隻鬼手。

簽筒裡滿打滿算一百支簽,每支簽的厲鬼都由地府登記在冊,也被它銘記在心。

可它不認得方休抽出來的那隻厲鬼。

方休第七個抽完,簽筒裡剩下九十四支簽,紙人每支都能對上號。也就是說,方休抽走了不存在的第一百零一支簽。

邪門,太邪門了。之前從沒出現過這種事,它得好好觀察,詳細上報。

……前提是方休能活過今晚。

這僅僅是初步篩選。厲鬼們會用幻境考察召喚者,合得來就立契,合不來就吃掉,過程簡單粗暴。

解厄塔的規則下,幻境將展示厲鬼的本源場景。譬如一間廢屋、一處荒墳,最大也不會超過一座宮殿。

然而方休身處的幻境,一眼根本望不到邊際,甚至自帶豐富的陰間生態圈。這完全不合常理,厲鬼的本源幻境中就不該有其他邪祟存在。

眼下隻有一種解釋,厲鬼召喚出了大問題。

無論方休召來的是什麼,那東西非常、非常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