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活祭(1 / 1)

救命 年終 4497 字 2個月前

方休睜開眼,看見了豎起來的地麵。

過了幾秒,他才意識到自己倒在地上,右臉緊貼泥土。

耳邊響起模糊的嗩呐聲,聲音時斷時續,聽不出是喜樂還是哀樂。

周圍又黑又冷,不遠處,一圈大紅燈籠輕輕搖擺。

方休終於清醒過來。那堆燈籠分明在十幾米外,他的房間可沒有這樣大。

上一秒他還躺在被窩裡,下一秒就摔到了這個破地方。

他的睡衣不翼而飛,莫名換成了赤紅T恤。這件T恤他認識,家裡人送的,他非常喜歡。

見了鬼了。

難不成自己夢中猝死,火化時套了最喜歡的T恤,無縫直達地府?方休趕忙摸遍全身,呼吸還在,心跳有力,大概算活著。

活著就好,他鬆了口氣。

……然後這口氣吹上了麵前的人臉。

方休:“?”

一張臉不知何時出現在麵前,離他不到半米。

人臉慘白如紙,嘴巴咧著僵硬的笑,眼睛不似常人一左一右,而是呈“二”字上下排列。

單看五官,這張臉屬於六七歲的孩童,可它飄得和方休一樣高——它麵具般懸在黑暗中,散發出紙張燃燒的焦味。

方休:“……!”

謝天謝地,可算出現了問路對象。

打小開始,他就對妖魔鬼怪沒有特殊想法。無論遇到惡人還是惡鬼,最差就是丟掉一條命。再者,要比較活人和邪祟的凶殘程度,結果還真不好說。

遇到陌生鬼和遇到陌生人差不多嘛。

方休露出親切的笑容:“您好。”

人臉回以更熱烈的微笑,既不回答,也不動彈,這讓方休有點失望。不過這裡既然有人,附近可能還有其他人。

他平和地移開視線,朝紅燈籠前進。

人臉僵了片刻,飛快飄回方休眼皮底下,幾乎與方休臉貼臉。

太近了,有點不禮貌。

方休皺皺眉,繞過人臉,就像它在強塞傳單。

人臉笑容緩緩消失,它再次執著地飄到方休跟前。兩雙眼睛沉默對視,很難說誰的表情更無語。

幾次堵截後,方休配合地停下腳步。

那圈紅燈籠看起來很近,方休走出五六米,卻好像在原地打轉。那張臉簡直像關不掉的新手引導,他是真繞不過去。

方休保持禮貌:“您有事嗎?”

人臉逐漸扭曲:“……你就想問這個?”

它的聲音尖細難聽,裡麵摻了許多不爽。

“原來您會說話!”方休十分驚喜,“勞駕問下,怎麼離開這裡?”

這問題仿佛觸發關鍵詞,人臉頓時來了精神。它繞著方休飄了一圈,陰慘慘地笑:“離開這裡?想得早咯。”

“來這兒的都是活祭,為的是消災解厄。你要扛過八次祭祀,才配走出一條生路……”

人臉講得拿腔拿調。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方休漸漸捋清了現況:

地府把他綁票了。

地府將他關在這個叫作“解厄塔”的地方。

地府要他這個大活人充當祭品,努力在祭祀中存活,完成生存KPI。

聽起來像抓人打白工。方休望向滔滔不絕的人臉,情緒逐漸低落:“那除了‘離開這裡’,還有沒有其他獎勵?”

人臉:“啊?”

獎勵?正常人會在這種時候考慮獎勵?

虧它拚命渲染恐怖氣氛,誰想此人根本少根筋。它該走的流程也走了,但就是莫名憋屈。

比如現在,它本應該趁對方絕望,拋出“最終獎勵”這個誘餌。

然而——

“您解說得這麼努力,都快趕上專業機構入職培訓了。”

方休實事求是道,“我要是能活下來,好像對你們好處挺大。”

方休話說得客氣,臉上卻明白寫著“地府堂堂千年老店,彆太摳門”。

人臉:“……”

“你若能活過八次祭祀,地府幫你實現一個願望。”主導權死活搶不回來,人臉表情有點垮。

“什麼願望都行?”

人臉不情不願地補充:“不,願望必須在你的因果之中。”

它說得含混,好在方休聽過類似說法。

因果之中,是說願望必須和方休本人有所關聯,且不能脫離現實。

比如說,方休無法讓毫無交集的公眾人物裸奔,也不能許願外星人來家裡做客。但他可以要求仇人上吊自殺,或者自己彩票中獎。

獎勵還算合理。

事已至此,他人生地不熟,又沒法以一人之力反抗地府。來都來了,先這樣吧。

“我知道了,那咱們走?”方休很配合。

這次方休主動靠近,人臉反而一臉便秘地飄遠,好像在糾結台詞。

“對了,有沒有其他支援?”

方休繼續湊近,“活人祭祀聽起來就很嚇人,你們該不會讓我赤手空拳上……”

“莫著急,先到地方再說。”人臉沒精打采道,飄得更遠了。

……

有人臉指引,方休終於走近了那圈紅燈籠。

他剛踏入燈籠圈,周遭唰一下全亮起來。光線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格外陰冷蒼白。

方休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院落,那圈燈籠穩穩掛在四邊屋簷。

院子中間擺了個棺材似的長香爐。香爐漆成血紅,燃香帶著古怪的甜腥味。

香爐後麵挨著木製樓梯,樓梯直通二層,頂端浸入黑暗。院子上方同樣漆黑一片,整個院子如同建在墓室內部,古怪又壓抑。

倒抽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方休迅速轉頭看。這鬼地方除了他自己,居然還有七個倒黴蛋。

其他人由另外七張人臉引著,個個驚魂未定。離方休最近的中年婦女抖個不停;他對麵的黑瘦男人尿了褲子,一身腥臊味。

最像樣的是個年輕男人,此人還算鎮定,隻是滿頭冷汗。

“都到囉——”

八張人臉齊齊吆喝,一個孩童紙人從香爐後麵探出頭來。

那紙人臉部空白,身穿綴滿紙花的紅襖,體型看不出男女。

八張人臉整齊列隊,貼向紙人空白的麵孔。

隨著臉皮回歸,紙人五官逐漸立體,嘴角越翹越高。

可惜接待方休的人臉表情發苦,不夠貼合。這張臉皮歸位,紙人的邪異笑容歪成了尷尬但不失禮貌的微笑。

紙人努力扯回嘴角,假裝無事發生:“……莫慌,莫怕。咱曉得,各位不是玄學道上的。既然咱把各位請來,自然會給些防身手段。”

防身手段!

聽到這話,其他七人仿佛絕處逢生,眼中頓時多了幾分希望。

“什麼防身手段?”那個鎮定青年率先開口。

此人眉眼周正,襯衫長褲價值不菲。他跨出兩步,眾人視線一下子集中到他身上。

紙人咯咯笑著,手探進香爐,從香灰中掏出個臟兮兮的簽筒。

簽筒上赫然刻著八個大字:

【九泉緣起,一世不離】

“恭喜各位,賀喜各位!”紙人興高采烈道,“邪祟相助——切莫辜負——”

“您隻消搖支簽,就可以召喚厲鬼傍身。有厲鬼守衛,這是天大的好事!”

真棒,身邊24小時有鬼。看眾人臉色,沒人為這個“好消息”高興。

鎮定青年艱難開口:“厲鬼不會害我們吧?”

“當然會,邪祟天性如此。”

紙人嘴角幾乎咧上顴骨,“所以各位得跟它們好生談談,事先立個契。等都談攏了,咱再開始祭祀。”

“萬一沒談攏……”

紙人:“談不攏就死,沒有辦法。您不召也行,後果自負。”

那人頓時僵在原地。

方休能猜到他的想法。

如今大家是地府臨時工,對手怎麼想都是邪祟。到時候彆人都有厲鬼傍身,就你沒有,誰先倒黴不言而喻。

就算和厲鬼談判失敗,今晚暴斃,也算長痛不如短痛了。

果然,鎮定青年來了個深呼吸,勇敢地接過簽筒。他顫抖著搖出一支簽,距離太遠,方休看不清簽上的字。

接著他遵從紙人指示,將簽插入地麵。地麵噴出大股灰煙,原地多了個人影。

那是一隻畫皮。

它的特征實在明顯——畫皮小姐人皮錯位,眼睛差點耷拉到脖子,皮膚上淨是可怖褶痕。

看來它沒熨衣服就過來了,方休心想。

畫皮咧開歪到咽喉上的嘴,嘻嘻笑個不停。召它的青年差點沒站穩,兩人當場嘔吐出聲。

“下一個。”紙人拉長音調。

鎮定青年開了個頭,人們頂住恐懼,哆哆嗦嗦抽起簽來。

各種奇形怪狀的邪祟依次出現,風格與畫皮小姐差不多——厲鬼們古怪歸古怪,姑且都有人形。

除開一個嚇到打死不抽簽的大嬸,方休排最後,他第七個走向簽筒。

求人不如求己,方休不打算把寶全押厲鬼身上。

拜托了,弱小沒事,難看也無妨,來個好說話的就行。方休在心中祈禱,搖晃布滿香灰的簽筒。

哢,哢,哢。

一支破舊不堪的簽跳了出來。

方休小心拿起那支簽,隻見簽上八個暗紅大字:【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真直白,都不用費心解簽。就是內容有點不妙,對麵看起來不太好說話。

方休:“我能放棄召喚嗎?”

見壞就收也是一種策略。

“不能。”紙人言簡意賅。

不知道為什麼,紙人臉上的疑惑大於幸災樂禍。它狐疑地看了會兒那支簽,低頭數簽筒裡的簽數。

方休認命地歎了口氣,把那支倒黴簽戳進地麵。

這次地麵噴出的不是灰煙,而是雪白霧氣。霧氣緩緩消逝,露出了……一隻左手。

那隻手非常漂亮。手指修長優美,皮膚無瑕如玉。它五指虛攏,食指微鬆,姿態有點像荷花花苞。

昏暗朦朧的環境中,鬼手仿佛在散發白色微光。

方休屏氣凝神,等待鬼手主人現身。可他等來等去,鬼手還是靜靜杵在原地,隻露出手掌和手腕。

他輕輕拽了拽那隻手,鬼手冰冷僵硬,紋絲不動。

方休:“……”

好消息,這東西看起來攻擊性不強。

壞消息,他要怎麼和一隻手交流,做筆友嗎?

不過當務之急不是這個,得想個辦法把它帶走。方休活動手腕,在那隻左手前蹲下。

“誰有鏟子?”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