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1 / 1)

懷瑜 明青黃 4295 字 2個月前

哪怕沉沉睡過去了,阿瑜的眉間仍然是保持著微顰,憂慮困惑緊緊圍繞著她。

等到阿瑜再次轉醒,已是黃昏時刻,屋內一片寂靜。

頭仍然是昏沉的,她躺在床上緩了一會兒,並不想驚動任何人,輕輕坐起來小心翼翼下床。

屋內裝飾很簡樸卻寬大,屋內柱子所飾花紋是典型的祁國特色風格,窗邊置著一張榻,旁邊擺著一張梨花木的桌案,桌上筆硯皆是擺放整齊,壘著幾本書,阿瑜走近桌旁略略掃了一眼,並未翻看,隻是走至榻邊,透過小窗觀察外麵的情況。

普通院子,隻是目光中所及處有幾棵青梨樹,現在冒出了一小簇一小簇的嫩綠新葉,在昏黃下竟也流淌著一片金光,倒是十分的奪人眼目。

院子裡沒有人走動,於是阿瑜靠近了窗戶,小心探了探頭,沒有看見青嵐等人的身影,心裡一動,邊向門口走了去。

才靠近門,門便被打開了。

青嵐這才有些驚詫,連忙放下手中的托盤,扶著阿瑜坐在桌邊:“二姑娘醒了啊,您昏迷了這些日子,身子虛耗不少,這毒還得慢慢解,醫士說醒來也要好好養著才能慢慢恢複。”

她將飯菜一一擺好:“二姑娘嘗嘗,廚下做了這紫參藥膳,對身子好。”

阿瑜隻是掃了一眼,靜靜看著青嵐:“你們大郎君回來了嗎?我要見他。”

青嵐盛好湯遞到阿瑜麵前:“大郎君吩咐了,待二姑娘用完膳梳洗後,在書房等著您,所以二姑娘不必憂心。”

聞此,阿瑜隻得執起湯勺開始用膳。

這個青嵐如此伶俐,自己現在完全處於被動,阿瑜暗暗歎了一口氣。

哪怕她在莊國,也知道這尚府三子可謂六國聞名,祁太子十分倚重,不知這尚大郎君又是怎樣的?

是否如傳聞中一般難纏,那自己能不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消息呢?

飯畢,青嵐帶著人圍了上來,一群人為阿瑜洗漱換了全新打扮。

這一過程中,取衣服的取衣服,拿花膏的拿花膏,上妝的上妝,雖然動作冗雜,但這些人秩序井然,整個過程中沒有人說一句話,十分規矩肅然,阿瑜沒能從其中得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便不再留心觀察,任由她們動作。

一身水藍色的織錦水紋裙,銀線勾勒的牡丹花樣蔓延開來,袖口用銀紋線繡上了密密的小葉,頭上配簪了一支白玉牡丹簪,難得的是恰好通體白玉卻含了小小的黃玉籽,恰好雕成花蕊。

白玉如雪,恰如岑國護國寺內聞名天下的牡丹花王樹,雪色幽然。

阿瑜隻要一開始細細回想岑國舊事,便頭疼欲裂,隻得穩住呼吸專注眼前之事。

青嵐一邊為阿瑜插戴,一邊誇讚:“二姑娘如此美貌,這玉簪也不愧是姑娘心愛之物,襯得姑娘愈發好容色了。”

“心愛之物?這簪子從何而來?”阿瑜隻覺奇怪,雖然這玉簪看上去有幾分眼熟,但她從未有過如此華貴飾物。

青嵐點點頭:“是呢,這簪子二姑娘昏迷時一直都貼身放著,如今看來,確實和二姑娘相得益彰。”

阿瑜隻覺得醒來不解之事越來越多,十六年的記憶中,她能確定這簪子從未出現在自己身邊過,可是青嵐卻說是自己貼身放著的,奇怪的事情越來越多,她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去了解。

如今身處祁國,又身中奇毒,她一醒來,所有事情都出乎她的意料,完全被是被人推著走,不知前路。

青嵐很快便替阿瑜打理好一切,麵前的人雖然身姿清瘦,略帶病容,卻越發襯得人清冷獨絕,仍然是雪膚花貌,桃花眼粲然多姿。

她讓其他人俱都退下,才帶阿瑜出門往一個方向走去。

青嵐一路上並不言語,隻是沉默帶著路。

阿瑜心下多番猜測,尚家到底是敵是友?可是考慮到自己不過一小小普通人物,身上無甚可圖,且也不知這尚家任何底細,隻得放下揣測,隻是跟著一路走,很快便被領進了一處寬闊的院子,阿瑜未及打量,隻來得及掃一眼片片的竹影,就進了敞開的書房。

書案前立著一名男子,白衣仙袂,修長如竹,垂眼執筆書寫,筆走遊龍,隻見筆在紙上蜿蜒不停,明明聽見阿瑜進來的聲音也沒有抬頭。

青嵐恭敬行禮:“稟大郎君,二姑娘已帶到,奴先告退。”說完便退出輕輕合上了門。

一時寂靜,一旁的窗柩開著,送進來微風拂過竹葉之聲,也聽得見狼毫筆在宣紙上不停的的沙沙聲。

阿瑜便也不多動作,隻是望著眼前的人。等他寫完停了筆,抬頭看一眼阿瑜,才道:“莊瑜,岑國三公主,聽說是自小在護國寺為國祈福,想來如今已有十來年了吧。”

果然,他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可是為什麼要讓青嵐騙她呢?阿瑜輕輕歎了一口氣:“哪怕在岑國護國寺,尚大郎君才名也是如雷貫耳呢,至於我,難為大郎君打聽了。”

尚家三子,其中大郎君尚晏聰悟非凡,自小和祁國太子交好,深得其信任,早在祁岑兩國交戰之時,她便聽說是尚晏督軍了。

眼前的人,風姿俊逸,可卻神情冷淡,為什麼要帶她來祁國,為什麼要救她,又為什麼騙她呢?

“尚大郎君既然知道我身份,當知道,身為岑國公主,你我雙方有彆,你救我,又是有何居心!”阿瑜緩步向前,站在桌前發問,語氣漸盛,她一抬眼便望進尚晏冷漠的眼神裡。

阿瑜也清楚,自己這麼一個身份,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所以才會讓她疑惑。

岑國於她,實話而言,她並無什麼感情,從小被幽禁於冷宮,父王不聞不問,母妃更是生下她就離去,稍稍長大就被送往護國寺換個地方繼續被幽禁,岑王室對她的態度不過就是眼不見為淨,除了簡姑姑讓她感受人間真情,其餘之人,大部分皆是冷待她,何況岑王後和莊瓏還害了簡姑姑,如今簡姑姑也不知是生是死,這更是讓她無比痛恨岑王室一乾人等。

但是她是岑國人,簡姑姑從小的禮儀教育,護國寺提供的庇身之所,在不知道如今情形之下,讓她麵對祁國的尚晏時,他們之間至少不應該平和如故舊,不管什麼情由,祁國滅了岑國,這是事實,哪怕她痛惡岑國無比,想要逃離,但是她也應該保持著警惕。

尚晏不為所動,一邊動作將筆清洗著放回筆架,一邊說:“岑國公主?你身上還流著祁國的血呢。”

阿瑜猛然一怔,隻聽見他平緩的說:“若不是你是沈家人,流著半分尚家的血,太子殿下好心瞧你麵熟,誰又救你,你早該同那玲瓏公主一般被囚,為奴為婢也未可知。”

什麼意思!祁國!她是岑王之女沒錯,可若是要有祁國之人的血脈,那就是她早逝自焚的母妃了!

阿瑜內心震動不堪,她強忍慌亂,手卻忍不住抓住桌沿:“你說清楚!什麼沈家人,尚家人的!尚晏,你少扯些胡話來誆我。”

倘若她真是什麼沈家二女,那她早逝的母妃便是祁國人,可是她十六年來可從未聽說有這種話,她不是沒有好奇打聽過,據簡姑姑的消息,她母妃不過是個岑國安都附近的庶人罷了,隻是岑王偶然遊獵賞玩之時所遇,所以死了也從未有人過問。

她那時總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母妃要生下她又拋棄她呢?岑王那麼寵愛她,對她千般萬般好,她怎麼就生下孩子後就舍了一切?難道真是她克了自己的母親嗎?

每每想不明白而情緒低沉之時,幸得簡姑姑陪伴安慰開導,漸漸長大,她早已將母親之事放下了,她既然來了這世上,便有來這世上的緣由,何必去糾結於上一代的事情呢?她隻要好好過活罷了。

可如今,世變而她人生又適逢巨變,居然告訴她,她和祁國有關係,她的母妃,可能是祁國人!

“大郎君,阿瑜雖於寺廟長大,卻也不至於蠢笨不堪,青嵐早些時候說我是被拐子拐去才流落岑國,可我自小不過於岑王宮和護國寺兩處長大,從繈褓之時便有人看管,這可是對不上您這一番話。”阿瑜理了一下思緒,忽而淺然一笑,這些話自相矛盾,其中必有古怪。

尚晏收拾好了麵前的紙筆,坐下才道:“你知道你在哪裡降生的嗎?你知道你母妃是何人嗎?你知道你母妃為何自焚嗎?三公主,所有事情你都不清楚,你所知道的,隻是岑國能讓你知道的。”

他玩味地看了一眼目前這位懵然不知的小公主,恍若一頭初生的小鹿,闖入了迷霧重重的叢林之中,不知方向,隻一味循著大路走,根本不知道前方有什麼在等著她。

“你在岑國,岑王漠視,岑王後和玲瓏公主敵視,若不是沈家買通護國寺轉圜,你哪裡能到護國寺以祈福之名平安長大?你的確是祁國右相的女兒,這一點你毋庸置疑。”看著阿瑜仍是質疑的神色,尚晏仍舊風輕雲淡,“當然,你可以不信,等你回了沈家,你自然就會相信了。”

阿瑜冷了神色,這尚晏言之鑿鑿,卻並沒有給什麼明確的真憑實據,她如何會相信,正欲繼續追問,卻聽得後麵屏風傳來腳步聲,不耐煩回頭一看。

卻見一人著玄色深衣,金邊滾袖,繡著是祁國所崇神鳥大風,麵容俊秀,眸色偏淺卻帶著溫和,身姿挺拔,他踱步而出:“子清,三公主中毒未清,身體虛弱,你待客氣些。”

阿瑜見其華貴不凡,所飾大風,又與尚晏如此親近,便知曉了其身份,正是傳聞救她的祁國太子黎九闌,他在這書房屏風之後,想必也聽見了所有。

尚晏起身見禮讓座,阿瑜心下微動,行了岑國之禮後看著這位祁國太子:“據說是太子殿下救了我,阿瑜在此多謝,隻是敢問一句,我與太子是在和地方見過嗎?何故太子會救一個陌不相識之人?”

這話有些唐突,尚晏都不由得驚訝地看了阿瑜一眼,黎九闌隻是淡淡一笑,而阿瑜有些不知為何的心慌,隻初見這人一眼她便覺得極為熟悉,心中湧起一股未名的情緒,一時之間竟然讓她有些頭疼難受。

“不過受人所托罷了,三公主,你且看看。”黎九闌走近阿瑜身前,遞給了她一塊疊好的絲帛。

阿瑜覺得可能是中毒未愈的原因,隻匆匆撇過頭去不再見這黎九闌麵容希圖舒服一點,略略平靜一點才展開,卻不由得驚喜異常。

“簡姑姑!她在哪裡?”阿瑜瞬時極大歡喜,回頭忍不住急切地問。

這正是簡姑姑的字跡:“樂事不空,且待樽酒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