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1 / 1)

地麵上鋪著的白雪,反射出白茫茫的天光,為了防止課室裡的學子打瞌睡,夫子特地開了牖窗,這可苦了坐在最後靠窗位置的嵇臨奚,窗一開,刺骨的寒風朝全身撲了過來,他坐在桌前,握著書的手都凍得青紫,卻還是咬著牙關撐住。

不過是受寒而已,他幼時也不是沒有受過,現在受又如何?

開了窗以後,夫子回到台上講史學。

嵇臨奚雖在十二三歲的時候在書院打雜偷聽課,之後又買了許多雜書觀閱,讓肚子裡裝了點糊弄人的墨水,但走的終究是旁門左道,不是正途,時間一長,他心性也無法正起來,便是聽夫子講那些曆史故事,彆人聽的是主角忠君孝母,他聽的是配角狡詐弄權享樂。

雙方根本不在同一條路子上。

但這不妨礙他聽得認真,講課的夫子看他如此上進好學,眉頭一挑,叫他起來,嵇臨奚握緊拳頭好取暖,扶著桌子起身。

“夫子。”

夫子看著眼前這俊美的少年郎,問了一個問題,他問的倒也不難,就是剛才提及的朝代裡的一個變法,問嵇臨奚變法的內容。他剛才講學時隻略略提及這個變法,因這變法內容大部分學子都能倒背如流,但這偏偏難住了嵇臨奚,他連這個變法的名字都是現在才知道,如何能知曉變法內容?

答不出來,夫子冷臉罰他站著,又訓斥了一番其它學子學習不要裝模作樣。

嵇臨奚恭恭敬敬站了起來,未有解釋之詞,隻這節課業結束後,頂著凍僵的雙腿追上夫子,謙卑道:“老師,我才進的書院,之前沒有讀過多少書,煩請你給我說一說我該看哪些書,我一定好好去看,下次答出老師的問題。”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矣。

不是教書的夫子就能被稱為老師,隻有德高望重能夠引導後輩的才能被叫做老師,一個長相上佳的學生在你麵前低頭謙卑有禮地喊一句老師,是個人都很難再冷著臉色。

夫子麵色微緩:“還算有誠心。”

便將該讀的書都說給嵇臨奚聽。

嵇臨奚又是連聲道謝,這才回了課室。

鄉試就在明年八月,在此之前,他還要通過縣試院試,如此才能取得考試資格,留給他的時間已然不多。

……

漫長的一日講學過去,手腳幾乎已經沒有知覺的嵇臨奚第一件事不是回鬥室,而是一馬當先跑往書院膳堂。

讀書不僅是一件耗費腦子的事,還是一件耗費體力的事,他中午就隻吃了四個饅頭,現下饑腸轆轆,宛如餓鬼在世。

到了膳堂,打了十二兩的米飯,配著粗糙的飯菜,猛地往嘴裡扒了幾口,嵇臨奚方才覺得整個人活了一點。

他吃飯的胃口向來大,隻多數時候貧苦,為了不餓死,常常一頓飯分成好幾頓,能叫他吃飽的,還是在王家當騙人的道士的時候。

吃完飯,回了鬥室,嵇臨奚又端著盆去打了熱水,將凍得發青的手掌放在熱水裡,看著它慢慢變紅,等暖得差不多了,趁彆人還沒回來,從自己的被子最底下將美人公子給他的玉痕膏拿了出來,珍惜不已地挖了一點塗抹在手上,而後將臉頰埋在裡麵,深呼吸一口,鼻子嗅聞。

真香,是美人公子的味道。

今天一整天的疲乏都消減了不少。

真當他沉醉這帶著美人公子香的氣息時,耳邊聽到外麵有動靜,是其它的學子回來了,於是忙將盒子收了起來,重新放在床被最底下。

片刻,門被推開,學子們驚詫地看了他一眼,又自顧自笑著說彆的話去了,嵇臨奚自是看出他們對自己這個多餘之人的冷淡,也不熱臉去貼冷屁股。

他的熱臉便是去貼,也該貼的是美人公子的冷屁股,而不是旁人的。

用快冷掉的水洗了臉腳,從包袱裡拿了一根蠟燭點燃,嵇臨奚又捧起書來讀,直到其它人都洗漱睡了,他還在看,嘴裡不發聲地輕輕念著。

夜深,寒風從窗門的縫隙裡鑽了進來,冷得他牙關都在打顫,同窗們的酣眠引誘著他鑽進被窩裡享受床被的暖意。

“子日:人皆日:‘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階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他按住發顫的肩膀,又搓了搓手,快忍不住想去睡時,手伸往懷中,摸出那顆被他撫摸不知道多少次的棋子,險些拿不穩地放在唇邊,一下又一下的親吻著,幻想著此時自己身穿華麗錦袍,美人公子坐在他懷中,由他掐著下巴親嘴,而後手指抵他額頭,欲絕還迎一推,嬌怯道:“郎君,你再為我認真看一會兒書罷。”

這一番勉勵完,他又性奮衝衝讀了二十多頁。

等到蠟燭都快燒完了,嵇臨奚這才停了下來,本心滿意足打算立刻去被子裡睡了,想了想,還是悄悄摸摸拿出紙筆,在雪白的紙上就著最後的燭光洋洋灑灑寫下一段私記:

【永明十六年,冬十一月,戒色一日,無礙,閱書勤奮,善,念卿卿,卿卿勿忘。】

……

“啊嚏!”

身在東宮裡的楚鬱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外麵天色昏暗,幾名宮人將宮門推出一道容人進入的縫隙,快步走了進來。

宮門外寒風肆虐,殿裡卻是溫暖舒適,空氣中都蔓著一股清香,這香名叫雪踏仙,有安神助眠的作用,是太醫院研發出來的藥香,經過重重驗審才能被送到東宮裡,供太子所用。

“殿下。”

進來的宮人一人放著熱水在桌上,另外兩人將紗簾係在梁柱一側,而後拉開床幔,服侍太子起床洗漱。

熱水淨麵,漱口,潔唇。

而後是更衣冠發。

每一件事宮人做得有條不紊。

太子身邊的掌事太監陳公公受了皇後的罰正在自己的住處休養,一些活也就落到宮人們手裡。

哪怕麵前的太子姿容絕世,服侍的宮人們也不敢抬頭觀望,皇後娘娘對殿下在女色這一方麵管控極嚴,前年東宮有一個新來的宮女,想半夜爬太子的寢床,太子發現後隻讓她離開,第二日皇後一大早便將人帶走,那宮女自此再也沒出現在人前。

後來陳公公對她們耳提麵命,說在太子妃進入東宮之前,不要對殿下妄動任何心思,否則殺無赦。

如此一番威懾下來,便是太子殿下生了天仙一般的容貌,也沒宮人再敢觀望,滿心畏懼。

隻是兩年的時間過去,東宮依舊沒有迎來它的太子妃,其中兩次皇後推薦的太子妃人選被皇上否了下來,東宮還是太子殿下冷冷清清一人。

楚鬱並不在意此事,他待會兒還要去文華殿上課,作為伴讀,燕淮早早進了宮,正在外麵等候。

宮人為他的發冠插入玉簪,紛紛退開,楚鬱攬了袖子,踏出寢殿。

寒風吹來,他看到站在外麵的燕淮。

“聽說朱啟生病了,不能做殿下的伴讀,換了王相的兒子。”燕淮消息也是靈通。

楚鬱點了點頭:“確是如此。”殿外耳目眾多,他並不多言。

兩人一起去了東宮另外一處屋子用膳,用完朝食,這才去了文華殿,王相的兒子王馳毅已經在文華殿外候著了,楚鬱下了步輦,正聽到他趾高氣昂地吩咐一個宮人跪下來給他擦鞋。

見到太子來的王馳毅,將剛剛跪下的宮人一腳踢開,而後跪在地上行禮:“王馳毅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一沒有燕淮的世子身份,二沒有沈聞致的策論被用之舉,連稱臣的資格都沒有,隻能以自己的名字為稱。

也是王相囑咐,他在楚鬱讓他起來時,做的第一件事是讓帶來的小廝遞過來一棵荊條,雙手奉到楚鬱麵前。

“我叔父冒犯殿下,罪無可恕,父親對陛下請罪,我對殿下請罪。”

雖是請罪,跪在地上的王馳毅卻是微微揚起下巴,不怎麼懼怕的樣子。

爹說了,他隻需要負荊請罪做做樣子就行,這荊條太子不敢拿,也不敢打。

楚鬱垂眼望著那根荊條。

被王馳毅捧在掌心的荊條,又細又長,上麵遍布尖刺,是一件極好的刑具,打在人的身上,隻會又痛又癢。

纖長如玉的指捏起荊條被削了刺的頂端,楚鬱將王馳毅剛才話中的兩個字似笑非笑重複了一遍:“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