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已暗了下來,因為是冬日,冷風刮得颯颯,院中的樹木皆已掉光了葉子,白日看起來隻是蕭瑟,入了夜卻憑多了幾分瘮人,仿佛一道道站立的高長人影,沉默而冰冷地注視著眾人。
下人點了火燭,拿燈籠蓋子蓋上,身體擋著風,不叫燈籠晃得太厲害,老道士正指使著自己的徒弟布置陣法,用的道具看得讓人目不暇接。
“清明,將狗血潑在金線上。”
“清樂,放好五色布,圍繞著院子,東南西北中擺放,中擺在王公子的臥房裡。”
“清天,擺桌放布,拿請神香來。”
……
陣法已經布起,接下來就是做法的時刻。
所謂的鬨鬼麼,老道士早已和自己的徒弟做好了準備,他的徒弟,一人擅使腹語,會裝作被厲鬼附身,不用嘴巴就能說出話來,自己到時再操作一番,鬼就會從自己的徒弟裡身體“消散”,到了那時,五百兩輕輕鬆鬆就能到手。
一切都按照老道士設想的那樣進展著,他的小徒弟在陣中突然渾身抽搐,然後發出女人的聲音,叫喊著道:“老道士!你想驅我!沒門!”
清翁道長冷笑一聲,“你危害人間,現如今還執迷不悟,今日老道就要你魂飛魄散於此!”
聽到魂飛魄散四個字,原本害怕地躲在王老爺王夫人身後的王公子,探出頭來興奮無比道:“沒錯!道長!一定要讓這惡鬼魂飛魄散!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清翁道長一番操作後,那“女鬼”驀然慘叫一聲,而後他的徒弟倒在地上,看起來,像是女鬼已經消失了。
清翁道長大汗淋漓,將拂塵甩至臂間:“這女鬼果然有些道行,竟讓我廢了這麼些功夫才除去。”
“除去了嗎?道長!”王公子連忙詢問。
清翁道長一擦汗:“除去了,幸好之前的邪陣未成,若是成了,我怕是對付不了這隻厲鬼了。”
這一番話,立刻為嵇臨奚引來王公子的仇恨值,就連王老爺和王夫人,看著嵇臨奚的神情也冷了下來。
“爹!”
王老爺抬了抬手,冷然道:“我來處理。”
他走到嵇臨奚麵前,笑了一聲,全然不見之前的和藹,反而森冷無比:“敢害我兒子,就用你的命來賠吧,楚道長。”
王老爺叫下人拿繩子將嵇臨奚綁了起來,嵇臨奚卻是半點反抗也沒,便是毆打也全然受了,他這樣的作態,叫王老爺訝異了下,問道:“你就當真不反抗?”
嵇臨奚抬起受傷的臉,神色有些麻木道:“還反抗什麼,你們以為那隻鬼已經除了,不信任於我,早知如此,我就不該來你們王家。”
王老爺忽一皺眉:“你是說那隻鬼並沒有除去?”
嵇臨奚笑了,笑得卻很嘲諷:“哪隻鬼是這麼容易讓人除掉呢?”
話落,隻聽一道淒幽充滿恨意的嗓音:“王賀,拿命來——”
嘭的一聲,臥房的門朝兩邊撞開,房中央站著一名紅衣女鬼,女鬼沒有脖頸,隻懷中抱著一個頭顱,那頭顱披肩散發,露出來一張慘白清麗的臉頰,看到那張臉,王公子慘叫一聲,連忙竄到自己母親身後,恐懼不已道:“她來了!母親!她來找我索命了!”
女鬼睜著一雙怨毒的眼睛瞪著王公子,朝門外開始一點點飄來,完全不似人的步子。
這駭人的一幕,彆說王公子,連所謂的清翁道長都被嚇得腿軟了,直接跌坐在地上,“鬼……鬼啊!”
眾人轉頭就想跑,卻發現背後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了鎖,他們出不去了。
剛才還在地上躺著不動的清翁道長的徒弟,一聽到尖叫的鬼字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看到這一幕,誰還不知道,他們被清翁道長騙得徹徹底底。
王家一家人簡直悔極又恨極。
厲鬼逐漸逼近,獰笑著道:“幸好啊,你們破了之前的陣法,否則我還沒這麼容易脫困,現在我就要你王家一家人都給我陪葬!”
“我要將你們千刀萬剮,叫你們不得好死!”
王公子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嚇得扶著自己的母親坐在地上,一陣腥騷的味道,褲子都嚇得尿濕了,他被嚇尿了。
“救……救命……救命啊!”
王夫人害怕得連忙抱住他,“彆,彆怕,賀兒……”她顫顫巍巍道:“楚道長還在,楚道長還在……我和你爹會讓楚道長救你的!”
王老爺連忙叫人給嵇臨奚鬆綁,“楚……楚道長,您救救我們!”
嵇臨奚甩了甩手腕,卻是提起了竹簍,一副要離開的樣子,冷淡道:“小道無能,王老爺你們還是讓清翁道長來吧。”
說著就開始往牆邊走去,三兩下就翻上了牆頭,混跡下九流地方的人,體力自是差不到哪裡去,談及跑路這件事,嵇臨奚自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看他就要跳下去,王老爺連滾帶爬跑過去,“楚道長!你彆走啊!你走了我們王家可怎麼辦!”
嵇臨奚回頭,一臉失望寒心道:“我一開始就說了,陣法不能破,你們不聽我勸,本想救你們一次,可你們不願,現在我也無能為力了。”
王老爺哀求:“隻要你肯救我們!一千兩!”
一千兩,若是沒見過那位美人公子,嵇臨奚說不定真的同意了,但見過了那等國色天香的貴公子,他怎麼還肯願。
區區一千兩,還不夠攢的彩禮錢百分之一。
厲鬼已經飄出了房門。
“你王家害我至此,天也不助你們!”
王老爺咬了咬牙,驚懼道:“五千兩!楚道長!隻要你解決了這隻厲鬼!我王家就給你獻上五千兩白銀!之前是我們不對!我們給你道歉!”他一腳踹向一旁的兒子,嗬斥道:“還不快給楚道長賠罪!楚道長一心為你!你這個逆子卻不領情!叫楚道長失望!”
現在隻要是能救自己,彆說賠罪了,下跪磕頭王公子也願意,他不敢看那飄過來的厲鬼一眼,連忙爬著到嵇臨奚腳下,全然沒了之前的眼高於頂,涕泗橫流道:“楚道長,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若是五千兩你不願意!我另外再給你兩千兩!加起來七千兩如何!”
七千兩啊,嵇臨奚轉了轉眼珠。
勉勉強強吧。
但他當然不能露出我是為了財的貪婪嘴臉,那樣就落了下乘,於是道:“不是我不想給你王家解決,隻是解決之法我怕王公子你承受不住。”
“我受得住!!”王公子立刻道。
嵇臨奚說:“之前隻要你每日一碗血,現在卻是要王公子你一次放四碗血,我才能與這隻厲鬼有一戰之力。”
要不說膽大包天,他不僅騙彆人錢,還要彆人半條命。
王公子驚駭的睜大眼睛,“四……四碗血!”
“四碗血。”嵇臨奚點頭。
王公子叫喊著不要,那厲鬼又飄近了。
嵇臨奚道:“既然王公子不願意,那我也無法救你們王家的人了,這隻鬼是要殺掉你們王家所有人才能解恨的。”
就在王公子還在哭嚎之際,一旁的王老爺卻是拿著刀一把按住他,往他手臂上割去!
“爹……爹啊!”王公子已經嚇傻了。
“快拿碗來!”王老爺喝道。
院中原本就有碗,很快就接滿了一碗,王老爺忙讓人換了碗,舉起手中盛滿的,“楚道長!四碗就四碗!求求你救救我們王家!”
嵇臨奚這才跳了回去,端了一碗血咬開自己手指往裡麵也滴了一滴。
呸,真惡心,他嫌棄的皺了皺眉頭,一碗朝那厲鬼倒了過去。
厲鬼後退兩步,手中抱的頭顱一張一合:“你個臭道士!王家如此對你,你卻還要阻止我報仇!”
嵇臨奚好一個大氣凜然:“你既為鬼,便是人鬼殊途了,我此時若不阻止你,你之後還會害更多的人。”
王老爺忙又遞了一碗血來,嵇臨奚又是滴上自己的血一噴,再將厲鬼逼退幾步,直到四碗之後,厲鬼被逼退回到屋裡,他這才拔出帶著的桃木劍,衝進了屋子裡。
嘭的一聲,屋門緊閉。
外麵的人隻看得見裡麵拚命交戰在一起的身影,而後一聲尖叫:“你這個臭道士!你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
房間裡,所謂的拚命交戰自然是演出來給外麵的人看的,兩人越打越往後麵退,直到影子不會透在外麵了,嵇臨奚這才往錦被好床上一躺,悠閒的處理手上的傷口,而“厲鬼”卻是砸著王公子房間的東西,劈裡啪啦的聲響,聽起來就好像兩人還在打鬥一樣。
他的腦袋已經從前麵的衣襟裡鑽了出來,臉上粉一擦,是一張秀氣男人的麵龐,正是長貴。
嵇臨奚慢悠悠吹了吹手。
鬨鬼鬨鬼,沒有真的鬼,就是人做鬼了。
他那天第一眼看到這小廝的姿態,儘管對方竭力隱藏,他還是看出對方的身份,唱戲的戲子平日裡的身段做姿總是和普通人不同的,他當初其實也想學戲賺錢來著,奈何沒那個根骨。
試探出來後,他立刻表明來意,一個為騙錢而來,一個為自己的心上人報仇,兩個人就這麼勾搭上了,這人讓他給那死去的姑娘磕頭道歉,便同意配合他做戲,而他要做的就是廢了王公子一半,好叫這人找到機會送王公子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