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如裂帛。
巨龍飛行的速度實在太快,達格納了解塞繆,如果不是什麼真的十萬火急的事情的話,他是不會露出這樣急切的表情的。
所以即使是穿過密林的時候,他們也不敢有絲毫耽誤,巨龍和機械傀儡幾乎在分毫之間完成了絲滑切換。
此時的凱特也接到了主人的命令,沒有像那天選擇的路線一樣同時考慮速度和安全,而是直接選擇了路程最近的那條路。
帶有倒刺的荊棘層層疊疊,給機械傀儡光滑的金屬表麵帶來了數不清的細小劃痕。
機械傀儡自然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凱特向前行進的腳步沒有絲毫停滯,即使麵前是泥濘的沼澤也隻是伸出一隻手,將肩上的四位扶穩之後就蹚入泥濘之中。
機械製成的雙腿很快就開始下陷,但嵇瑤還是很快就能看清,一接觸這泥沼,凱特膝蓋處的那個開關就開始噴出猶帶藍色的火花。
這火焰甫一出現,眾人就感覺到機械傀儡的下陷停止,凱特健步如飛地穿越這一片沼澤,簡直如履平地。
唯一的不好可能就是凱特在噴出火焰的時候將這一片沼澤的溫度都提高了,銀色的金屬雙腿旁邊全部都是爭先恐後冒起的氣泡。
而隨著溫度的升騰,這一片泥沼的氣味也慢慢散發出來,縈繞在四人的鼻腔。
這味道絕對算不上好聞——不,嵇瑤覺得,簡直比她之前做的黴豆腐都有殺傷力!
這片泥沼的麵積很大,其中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動植物的屍體,經過幾乎一整個秋冬的發酵,這味道簡直……
嵇瑤實在是受不了了,也顧不上仔細回想自己有沒有攜帶這樣的符咒了,直接掏出了朱砂筆,刷刷畫了一道避氣符。
果然,那張符紙一開始散發出光芒,四人身邊的氣體就仿佛凝聚出了實體,紛紛避讓開來。
這樣,四人才鬆開一口氣。就連平時最注重儀態的塞繆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再以他平時絕對不會有的速度吐出。
說來也好笑,這道符咒是隻有嵇瑤和小夥伴們偷偷做夜宵不想被彆人因聞見香味而知道才用的,卻沒想到,這一次隔絕的不是香味,而是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
這片泥沼雖然麵積不小,但是依照機械傀儡行進的速度,還是在一片泥水濺出來的水花之中跨過去了,
穿越過密林,達格納順利接上機械傀儡的步伐,繼續向前飛行。
越接近塞洛斯,眾人就越能感知到那一股熟悉的寒意。
巨龍的翅膀撕開冷凝著的空氣,頂著寒風吃力地向前飛。
那支箭矢卻更加幸運一些,被嵇瑤好好地保護在懷中,即使女巫的長發已經在呼嘯的狂風中失去了形狀,那支箭矢上麵的羽毛還是紋絲不動。
嵇瑤已經被吹得麵目扭曲了,即使寒風刺骨至此,他們也不敢放慢飛行的速度,更何況這時候嵇瑤還沒有學會避風咒,實在不能像剛才在沼澤那裡一樣直接繪製符籙。
嵇瑤看著被自己安穩護在懷中的箭矢,苦中作樂道:“這一次下來,我的期末考試就能算過了吧。”
她以為這句話會得到夥伴們的會心一笑,沒想到向自己投來的卻是幾道詫異的眼光。
塞繆轉頭看向她,有些不解:“你還需要期末考試?”
費多巴也疑惑地看著她,“怎麼連你也要期末考核?”
嵇瑤呆了呆,似乎不太理解他們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我難道不應該進行期末考核嗎?”
“當然不應該啊!”
精靈和矮人難得異口同聲,費多巴撓了撓頭,似乎不知道該怎麼把接下來那一句話委婉說出口。
他隱約感覺這樣會傷害到這一位來自東方的女巫。
塞繆抿了抿唇,還是選擇直截了當道:“因為我和他都沒有。”
嵇瑤聽罷當場石化,隻剩下懷中的那一支箭矢隨著巨龍起伏的身軀輕輕晃蕩,提醒著眾人它緊貼著的這副身軀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
馬上要接近塞洛斯了,達格納終於看見了漫漫長路長路上的曙光,快樂地鳴叫一聲。
而這歡快地叫聲落在嵇瑤耳中,竟又添上了幾分寂寥。
…………
狄婭老師麵色凝重地看著辦公桌上靜靜擺放著的箭矢,以及站在自己麵前、風塵仆仆的學生。
她拿起這一支箭矢,仔細端詳起來,而此時此刻,塞繆的聲音還在繼續。
“……這支箭矢不僅能輕而易舉地忽視我的力量,對整座訓練場產生影響。”
塞繆神色凝重,回程途中,他在腦海中無數次回想起那一天的細節,自然熟稔於心。
“可這一支箭矢的力量遠不止於此,在精靈的祈福日上,這支箭矢甚至能彈開無數純血精靈射出的箭矢,如果換做是在塞洛斯,這一支箭矢可以輕易夷平一整座種滿樹木的小山丘。”
在場所有人都抽了一口涼氣。
除了塞繆,在場沒有人是精靈族,自然也沒有人比塞繆更加清楚精靈族的實力到底到了一個怎樣的境界,但是塞洛斯各處都有學院老師設下的陣法,小山丘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說其餘三人一開始還不清楚塞繆到底為什麼要這樣著急忙慌地趕回來,那麼這一刻,他們就對這一支箭矢的威力和塞繆的急迫有了實感。
難怪趕路的這一整天塞繆都隻說了一句話,原來是因為這個。
這是懸在整個塞洛斯學院之上的定時炸彈。
狄婭老師的神色更加緊繃了,連日以來的繁重事物像是石頭一樣壓在這位女巫身上,她實在是太累了。
但是她知道,這個時候的自己,抑或是說這個時候的所有人,都不能鬆下這一口氣。
獵物在寒冬之時往往會放鬆警惕,寒冬中的溫暖是吸引飛蛾的火光,一旦鬆懈下來,失去原本對危機最敏銳的嗅覺,那麼等待著獵物的,就是一片被自己尚且還溫熱的鮮血融化得、麵目全非的雪地。
狄婭老師輕輕歎了一口氣,此時此刻,就連女巫也忍不住伸手撫上自己連日緊鎖的眉心,在學生麵前泄出了一點疲憊。
她在心中和自己鬥爭片刻,還是覺得應該讓這群孩子們知道點什麼。
她伸手按動桌子上那個小巧的銀質呼喚鈴,幾聲清脆鈴響過後,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在了幾人眼前。
幾日以來都一直儘力維持著冷靜的塞繆此刻的表情也寸寸碎裂,連聲音中的顫抖也顧不上隱藏分毫,
他失聲道:“沙涅斯老師?您怎麼會……”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平日裡總是溫和著麵容的精靈此刻臉上布滿陰雲,但四人都無心觀察他的臉色,而是被精靈身上的其他部分吸引去視線——
那是一雙血跡斑斑、纏滿繃帶的手。
精靈白皙的手臂上、大腿上傷痕密布,連精靈平日裡最愛穿的白色曳地長袍也無法掩蓋此時精靈的狼狽。
有些傷口已經被雪白的繃帶纏上了,可有的傷口卻像是剛剛才生出一樣,向外翻開的猩紅血肉看上去猙獰無比,連帶著周圍的一圈皮肉都泛著瘮人的紅。
而沙涅斯老師本人的嘴唇,都幾乎變得跟這繃帶一樣蒼白了。
但儘管如此,在沙涅斯老師看清楚辦公室內的人和桌上那一支箭矢之後,他還是不顧身上被牽動的傷口,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那一支箭矢前麵,拿起來仔細查看。
他對著塞繆招招手,一旁站著的精靈就心領神會,開始向老師低聲彙報這一次任務的始末。
沙涅斯老師的神情先是一片冰冷,可到最後,竟然是近乎怔愣的不安。
他開始捏著那一枚箭矢在狹小的辦公室內踱步,來來回回地往複。
一時間,整間辦公室內除了幾人的呼吸聲,幾乎就隻剩下沙涅斯老師的長靴踩在地毯上的輕微響聲。
女巫的辦公室內往往會有壁爐以供冬天取暖,而此時此刻,火焰輕微的燃燒聲幾乎也和鐘表的倒計時無異,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停敲打在眾人心上。
不怪沙涅斯老師如此焦慮,除了塞繆,他是唯二兩個在場的精靈,他們之間存在共識。
這支箭矢,抑或是說,這一支箭矢的主人,就是懸在塞洛斯學院全體師生頭上、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利劍。
沙涅斯老師來來回回地踱步,終於一下子把那支箭矢拍在桌子上,直視著狄婭的眼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定……一定要有人出麵,尋找這支箭矢真正的主人。”
這目光猶如利劍,其中的反抗、不忿、擔憂……她這段時間實在見過了太多。
女巫歎了口氣,目光如流水般,輕輕拂過沙涅斯老師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那目光狀若無物,卻極有存在感地落在了沙涅斯老師的身上,連那些傷口都好像被人重新撕開,再一次泛起輕微的疼痛。
可沙涅斯老師的目光卻沒有絲毫退讓,他厲聲道:“這一次讓他們去也就算了!難道您真的忍心讓幾個孩子無數次身陷險境嗎?”
他喘了兩口氣,似是已經氣急,但還是繼續道:“我可以在陣前留下分身,這樣的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狄婭老師直接打斷,女巫神色嚴厲,“不行!你這樣會害死自己的!”
女巫注視著眼前遍體鱗傷的精靈老師,明明自己已經被傷害得千瘡百孔,卻還是忍不住想要擋在學生麵前。
她歎出了不知道今天第多少口氣,對著其餘四人溫聲道:“你們四個跟我來。”
穿過無數曲折幽深的走廊,路過數不清的、無聲肅立著的灰白牆壁,幾人的腳步終於停在了一片淡綠色的熒光之前。
望著地上已經乾涸的成片血跡,躺在一邊已經精疲力竭到甚至察覺不出來人動靜的熟悉老師,四人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若來到另一個世界。
女巫轉過頭來看向他們,平靜到:“這是塞洛斯的大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