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無名寨時已經是第二天。
原本說當天就趕回去的,結果賀聽瀾又是去捏陶人,又是突發奇想去溜街,一不小心就下午了。
既然已經這麼晚了,昨晚又沒撈著睡覺,不如再在桐城住一晚,次日一早再走。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二人一身輕便地來,重負在身地回。
除了那一摞書,剩下的都是賀聽瀾買的各種雜七雜八。
傅彥發現賀聽瀾似乎沒有攢錢的習慣。
上次交貨賺的錢,現在已經花了一大半了。
“你不存一些以備後用嗎?”傅彥好奇道。
“以後還會賺,現在有錢想花就花了唄。”賀聽瀾不以為然。
“那萬一什麼時候行情不景氣,賺不到了怎麼辦?”
“那我就隨便找點彆的活,打個家具刻個印章什麼的。好歹我也有一技……多技之長在身,還能餓死自己不成?”
賀聽瀾笑嘻嘻地問:“誒,你家裡是不是特彆有錢啊?”
“得看跟誰比吧,跟那些皇商比起來算不上有錢。”傅彥說的還真是實話。
大梁官員的俸祿其實算不上太高。
如果官員家裡的妻妾子女太多,官員自己又十分清廉,生活水平也就是個勉強維持體麵的水準。
除非和富商聯姻。
傅家則是兩支分屬於官場和商界。
傅彥的祖父這一支入仕為官,而他的叔祖那一支則是在老家經商。
傅彥的父親身居高位,自然是不敢貪汙受賄。
好在家族中在商界也有人,倒不至於像有些官員家裡那般拮據。
但傅彥手中可由自己支配的錢財也十分有限。
家族中的每個成員都有固定的月銀,用做日常開銷肯定是夠的。
但是傅彥的身份處於一個尷尬的狀態。
他尚未有一官半職,故而沒有收入。
可他卻頂著嫡長子的身份,需要到處社交。
這就包括參加各種宴會、觀禮,要送的禮物也得配得上身份才行。
這樣一來手中的資金就不怎麼充裕了,打算買什麼東西之前也得掂量掂量。
傅彥覺得賀聽瀾過得比自己逍遙自在多了。
二人回到寨子的時候天色尚早,山匪們還在忙自己的活。
看到二人風塵仆仆,不對,是傅彥一個人風塵仆仆,賀聽瀾興高采烈地回來,大家紛紛放下手中的活。
“喲,大當家,鬱兄弟,回來啦!”
“來來來,喝點水。”
“怎麼樣,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們有沒有偷懶啊?”賀聽瀾跟大爺似的往院裡躺椅上一坐,順手接過碗,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水。
“當然沒有了!”順子一臉狗腿子的神情,對賀聽瀾道,“謹遵大當家的吩咐,這幾天打了不少獵物呢。”
“是嗎?那我明天驗驗貨。”賀聽瀾放下碗,“對了,去燒些熱水,我要沐浴。”
“好嘞!”
賀聽瀾起身準備回自己房間。
然而他剛買了一步,突然轉過身來問傅彥道:“要不要一起泡澡?”
“啊?”傅彥大驚失色。
“這一來一回的出了不少汗,你居然不洗!”賀聽瀾皺皺眉,“你完了,你臭了。”
“我沒說不洗。”傅彥找補道,“隻是一起洗是不是有點……”
“哦,你要是介意的話就算了。”賀聽瀾悠悠道,“隻不過水車需要兩個時辰才能運上來一個浴桶的水。”
“要是分開洗的話,你估計就要排到明天了。”
賀聽瀾狡黠一笑,“當然,如果你想臭著睡覺也不是不行。”
無名寨的日常用水一部分來源於人工挑水,另一部分來源於水車的運送。
原本是全靠自己去挑水的。
然而這樣效率實在太慢,山路本就崎嶇不平,萬一上山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直接前功儘棄。
於是賀聽瀾在兩年前著手建造了一個可以爬山的機關水車。
他先是把最近的河流引流到山腳下,然後用無數個帶齒輪的淺桶拚接而成一條“爬山虎”。
這些木桶接力傳遞水,到達頂點後彙聚到一個巨大的蓄水缸。
人們隻需要去蓄水缸打水就行。
這樣一來省了不少人力和時間。
但有一個問題,就是關鍵時刻速度不夠快。
就比如要沐浴的時候,所需要的水量太大。
山寨要用水的地方很多,所以誰想用水沐浴都得提前打商量,確保不影響寨子基本運轉的前提下才可以使用。
所以一般來說,大家洗澡都會跑到山腳下的河流下遊去洗。
而想泡澡的則會親自下山去挑一些,再配合上水車運送的,一個時辰左右就能洗上。
但是賀聽瀾剛從桐城趕回來,實在懶得下山了。
他打算用等水的功夫先處理些彆的東西,待會兒沐浴完就可以美美上床睡覺。
見賀聽瀾準備溜,傅彥情急之下拽住他,“等等!”
賀聽瀾貓著壞,“嗯?”
“那就一起洗吧。”
“兩個時辰後來找我!”賀聽瀾笑眯眯地轉頭跑了。
傅彥拎著那一摞書回到自己的房間。
從今天開始他也有自己的活了,總算不用再到處打雜。
傅彥十分有儀式感地把書籍放在桌子的右上角,然後把筆墨紙硯都擺出來。
他坐下來,拿起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
桐城永安坊東十二條街七號。
背了一路呢,得趕緊記下來。
傅彥盯著這個地址,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麵,陷入沉思。
這是那位去金陵城送貨時吃了閉門羹的果農給他的地址。
那日,傅彥從果農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便立即決定拉攏他幫自己打探消息。
雖說他和賀聽瀾達成共識,決定在寨子裡先住下,但傅彥不能徹底斷絕和金陵城那邊的消息。
他需要一直保持著信息的流通性。
在無名寨,傅彥並沒有驅使信鴿的權力,所以想要獲得外界的消息就隻有抓緊外出的機會。
賀聽瀾和桐城的濟慈堂有合作,那麼他以後勢必會經常前往桐城。
傅彥隻有借著去桐城的機會,獲取金陵城的消息。
而這位果農就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
果農姓趙,單名一個平字,家裡有一大片貢柑果園。
桐城的貢柑以皮薄多汁、酸甜適中聞名,在金陵城廣受歡迎。
而趙平與金陵城的鮮果市場有合作關係,會定期前往金陵城送貨。
傅彥當下就決定與趙平達成約定:
對方幫自己打探金陵城的消息,作為報酬,趙平可以去金陵城的琳琅首飾鋪領銀錢。
至於為什麼是琳琅首飾鋪……
因為那本就是傅家的產業,鋪子的掌櫃正是傅彥的心腹下屬。
傅彥在征得了趙平同意後,找了個炭塊,在趙平的木板車上畫了一個圖案。
“趙兄,到時候您就把這個圖案給琳琅首飾鋪的掌櫃看,他看了之後自然會相信您所說的。”傅彥朝對方鄭重一揖。
那是一隻像狐狸又像熊的四腳獸,是傅家家徽。
隻不過是僅限家族內部用的。
但凡是有些見識的都知道,這些世家大族有族徽。
因為他們出行時的車馬上、府邸大門前掛的燈籠上,還有各種請帖賀帖上都印有族徽。
但其實除了族徽以外,還有家徽。
外人很少知道這個,所以傅彥篤定,它能幫助趙平獲取琳琅首飾鋪掌櫃的信任。
傅彥把下次碰麵的時間定在了十月十六日,也就是賀聽瀾和濟慈堂約好交書的日子。
他打算到時候再跟著賀聽瀾去桐城,借機偷偷與趙平聯絡。
傅彥將這張寫有碰麵地址的紙折了三折,然後小心謹慎地放在第三層抽屜的最角落。
等著沐浴的這段時間,傅彥打算先把他的編書任務開個頭。
許久沒有碰過這些書了,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傅彥提筆,剛要寫個標題,一抬眼卻看見了那個顯眼的盒子。
沒錯,就是裝著他親手捏的陶人的那個盒子。
上麵還刻了“白頭偕老”四個字。
這掌櫃也真是的,怎麼偏偏選了這麼兩隻盒子?
樣式早就過時了不說,而且一看就是一對兒。
像是那種七夕節搞活動剩下的款式。
難道是實在賣不出去,看他倆年輕好糊弄就趕緊出手了?
傅彥鬼使神差地打開盒子,將陶人取了出來。
他左看看,又看看,端詳了陶人一會,有點想笑。
你彆說,這副神氣的小表情還真有幾分賀聽瀾的神韻。
像極了他傲嬌不了一會就破功的樣子。
傅彥不是很想承認,但有時候他也覺得賀聽瀾挺可愛的。
雖然煩人的時候也不少。
比如……
賀聽瀾為什麼總是跟他勾肩搭背?還一副很無辜的樣子。
賀聽瀾為什麼總是用他那雙大眼睛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
有啥好看的?
賀聽瀾為什麼總喜歡把他惹急了,然後又像沒事人一樣,嬉皮笑臉地湊過來貼著他?
賀聽瀾賀聽瀾賀聽瀾……
怎麼全都是這個家夥!
傅彥煩躁地揉搓了幾下臉,有些喪氣地凝視著麵前的陶人。
但自己最該問的是——
傅文嘉,為什麼你卻一點都不討厭他這樣做?
真是邪門兒!
“賀聽瀾……”傅彥對小陶人歎氣道。
“誒?你叫我乾嘛?還洗不洗了?”一道清亮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
傅彥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把陶人收起來。
隻見賀聽瀾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門口,正扒著門框,探頭探腦地往裡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