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花臉貓(1 / 1)

賀聽瀾和傅彥兩個快餓癟的人一上街,看到啥都想吃。

甚至連米鋪賣的生米在他倆眼中都變得香氣撲鼻起來。

十幾歲的大小夥子正是能吃的年紀,兩人幾乎吃了一條街,這個買點,那個也買點,終於把無底洞般的胃填飽了。

吃飽喝足,就打算啟程回寨了。

然而賀聽瀾在路過一家首飾鋪的時候,突然一拍大腿。

“我說怎麼總感覺忘了點什麼呢。”賀聽瀾道,“我把最重要的簪子給忘了!”

傅彥不明所以,“簪子?你那一大盒還不夠嗎?”

這家夥已經臭美出境界了。

“不是給我的,是給雲娘。”賀聽瀾說,“再過兩個月就是她十五歲生辰,要辦及笄禮,簪子可是必不可少的。”

“原來如此。”傅彥點點頭。

及笄禮這套流程他熟,畢竟他參加過很多次。

家裡的姑姑、姐妹,還有其他家族的女公子辦及笄禮時他都有參加。

跟男子的冠禮差不多,兩者都代表著少男少女成長為大人。

隻不過冠禮一般在二十歲時舉辦,而女子的及笄禮則是在十五歲。

另一個區彆則是,男子及冠時要取字,而女子及笄就可以談婚論嫁了。

然而這兩項對於世家大族而言,跟年齡沒什麼太大的關係。

世家公子的表字一般都會早早取好,身邊的親朋好友也是知道的,冠禮當天隻是走個流程而已。

而千金貴女們大多也從小就有娃娃親。

要知道,對於大家族而言,每個子女的婚姻大事都關係著家族興衰。

故而,一旦孩子過了容易早夭的年紀,父母就會開始為孩子的終身大事作準備。

像傅家這樣的百年世家,幾乎孩子一生下來,就有想要攀親之人登門拜訪了。

據傅彥他大伯母所說,他堂姐不到三歲就有四門娃娃親了。

對此,大伯母的態度是“廣撒網總能撈到一條大魚”。

大家族們在朝中的處境總有起落,如果從一開始就定好了一個家族,萬一這個家族的人犯了什麼事可就麻煩了。

“所以你是已經給雲娘定好了親事?”傅彥問道。

“哈?”賀聽瀾一臉疑惑,“沒有啊,雲娘才多大,訂什麼親?”

“你不是說她已經十五了麼?”傅彥道,“若是還不開始著手準備,好人家的兒郎就要被彆人搶光了。”

“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賀聽瀾買了個糖捏的小蛇,正在啃蛇頭。

“緣分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遇到了就欣然接受,遇不到也不用火急火燎地去找。”

傅彥十分不理解,哪有這樣的?

“可是……”傅彥突然想到另一種可能,道:“你不會是想自己娶她吧?”

賀聽瀾差點被糖渣給嗆到,錘了傅彥一下,罵道:“你沒事兒吧?我怎麼可能想娶雲娘?”

“我跟她剛認識的時候,她十一,我十四,幾乎是一起長大的。我要是娶雲娘,那種感覺就像……”

賀聽瀾皺著眉頭思考了半天,憋出兩個字:“亂//倫!”

傅彥:“啊?”

這都是什麼比喻?

“對,就是這樣。”賀聽瀾點點頭,“光是想想就覺得膈應。”

“好吧,就算是這樣,你這個做大當家的也該為人家鋪一鋪後路吧?”傅彥說。

“她有後路啊。”賀聽瀾說,“你彆看雲娘年紀小,她天生就是塊做生意的料。以後就算不跟我混了,隨便開個店什麼的都能養活自己,後路多著呢。”

“可是……”傅彥還是覺得這樣不靠譜。

“行啦。”賀聽瀾拿了塊糕點塞到傅彥嘴裡,“你這人怎麼回事?人家雲娘自己不著急,她姐姐不著急,我不著急,你倒先著急起來了?”

“我看你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我……哎。”傅彥感覺自己讀過的書和一流的口才在此刻毫無用武之地。

很快,賀聽瀾的注意力又被一個賣陶人的小店給吸引去了,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跑了進去。

傅彥隻好跟上。

“客官想買點兒什麼?”店掌櫃笑嗬嗬地詢問道。

“您這兒能自己捏陶人嗎?”賀聽瀾問。

“當然可以,客官請隨我來。”掌櫃比了個“請”的姿勢,帶他們拐到一扇屏風後麵。

沒想到,這店鋪從外麵看著不大,裡麵卻彆有洞天。

靠外的部分是擺滿櫃子的售貨處,而裡麵則是一個製陶工坊。

“客官以前捏過陶人嗎?是否需要我們的師傅親自教學?”掌櫃問道。

“我不需要。”賀聽瀾道,然後又指指傅彥,“不過他應該需要。”

“我?”傅彥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位製陶師傅帶著坐在陶輪和黏土前。

莫名其妙地就開始捏陶人了。

不過嘗試嘗試新花樣也沒什麼不好,傅彥心想,反正是賀聽瀾付錢。

自己這邊才剛上手,捏了個腦袋,賀聽瀾就已經捏好了一個小人。

“哎,鬱文嘉,你看你看!”賀聽瀾興致勃勃地用胳膊肘戳他。

傅彥看了一下他捏的小人,還挺靈動的。

“捏得不錯。”傅彥如實點評道。

“不是問你好不好看。”賀聽瀾說,“你仔細看,它長得像誰?”

他眨眨眼睛,一臉期待地看著傅彥。

這笑容裡還藏著壞。

傅彥一看對方這個表情就覺得不對勁,他盯著陶人看了一會,突然反應過來了。

“你這捏的……不會是我吧?”

“噗哈哈哈哈哈……”賀聽瀾繃不住笑了,把陶人舉到傅彥地臉旁,比對著看了看。

“嗯,果然很神似。”他對自己的傑作非常滿意。

傅彥哭笑不得,“像是挺像的,不過為什麼‘我’是這副表情?”

“因為我捏的是你說不過我的時候,那副欲言又止又憋得難受的表情。”賀聽瀾欠嗖嗖地說。

傅彥:……

“你等下,我再給你露一手。”賀聽瀾一邊笑,一邊在傅彥陶人地臉上加工起來。

一會過後。

“看!這是你被我氣到,但是說不過我又不敢打我的樣子!”賀聽瀾又把陶人舉到傅彥跟前。

他笑得更猖狂了。

還沒等傅彥說什麼,賀聽瀾又像想到什麼好主意了似的,繼續對傅彥陶人加工起來。

隻見他把陶人的一隻腳抬起來,一副在跺腳的姿勢,又把陶人的兩手叉腰。

“這是你被我氣得跺腳腳。”賀聽瀾一邊說一邊笑得前仰後合。

傅彥剛要發作,但是這個陶人的神態實在太喜感,於是也繃不住樂了。

“不是我什麼時候這樣了?!”傅彥不服氣道。

他心想不能一直這麼任由賀聽瀾欺負自己,他也得反擊才行!

於是傅彥按照剛才師傅教他的方法,挖起一坨黏土,開始捏造型。

“你給我等著,等我一會捏個你,你就笑不出來了。”

“我好期待~”賀聽瀾笑嘻嘻地說。

可能是為了體現自己真的很期待,他甚至還挪到了傅彥身後,把自己的下巴墊在傅彥肩膀上,全神貫注地看著他捏陶人。

傅彥感受到賀聽瀾的呼吸拂過自己脖子的皮膚,有點癢癢。

他有種說不上來的不自在,彆扭道:“你回你自己的位子去。”

“為什麼,不讓看啊?”賀聽瀾歪頭問道。

“你這樣看著我,我沒法專心做。”傅彥僵硬地說。

“哦,好吧。”賀聽瀾聽話地回去了,繼續捏自己的陶人。

然而傅彥往他那邊瞄了一下,卻發現賀聽瀾在偷摸地笑。

又在笑什麼?傅彥心想。

於是他手上使勁,加重了捏陶人的力道。

一會過後。

“什麼?!”賀聽瀾不滿道,“這是我?”

他指著傅彥捏的那個陶人,“它腿這麼短。”

然後站起來,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腿,“我腿這麼長,這絕對不是我,我不認!”

傅彥笑得蔫壞,“這就是你。”

“不行,你重新捏,這也太醜了。”賀聽瀾道。

“我覺得挺好。”傅彥一臉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就這樣拿去烤吧。”

“鬱文嘉!咱倆明明一般高,我把你捏得肩寬腿長,你就給我捏成個五短身材,這不公平!”賀聽瀾義正詞嚴道。

光說不夠解氣,賀聽瀾挖了一點黏土,趁傅彥不注意飛速抹到他臉頰上。

傅彥:!!!

好家夥,在我臉上畫畫是吧?

傅彥於是也挖了一塊黏土,往賀聽瀾臉上抹去。

賀聽瀾早就料到他會這麼乾,一個閃避躲開了。

“誒~抓不著~”賀聽瀾衝傅彥扮了個鬼臉。

二人隔著陶輪在那上演“秦王繞柱”。

“賀聽瀾你有本事彆躲,要當花臉貓就一起!”傅彥道。

“你自己當,誰讓你把我捏得這麼醜!”賀聽瀾毫不客氣地反擊。

僵持了幾個回合後,傅彥提議:“那這樣,我把你捏得好看些,你讓我也抹一道。好不好?”

賀聽瀾想了想,爽快道:“成交!”

他把臉湊過去,讓傅彥在自己臉頰上也抹了一道。

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沒繃住笑出聲來。

少年人總是有很多突然高興的時候,比如捏個陶人,比如把對方畫成花臉。

“說好了,你可得把我的陶人捏到我滿意為止啊。”賀聽瀾說。

傅彥笑道:“行,你說說,還有哪裡要改?”

“嗯……”賀聽瀾盯著陶人看了一會,“眼睛應該再大點。”

“好。”

“身板再挺拔點。”

“好。”

“腰再細點。”

“好。”

“還有酒窩,你沒給我點酒窩!”

“你哪有酒窩?”傅彥對此頗為不認同。

“我怎麼沒有?”賀聽瀾衝傅彥擠了個笑容,“你看這裡!”

他用兩根食指戳了戳自己的雙頰,示意傅彥自己有。

結果賀聽瀾完全忘了自己手上全都是黏土,這下好了,除了傅彥給他抹的那一道,臉上又多了兩個泥點子。

賀聽瀾:“誒?”

傅彥笑得不行。

“滿足你。”傅彥說,“給你點兩個泥點子。”

“你——!”

賀聽瀾剛要佯作生氣,結果突然被傅彥捏的陶人給戳中了笑穴,直接破功,笑得直彎腰。

不過鬱文嘉這家夥什麼時候也開始捉弄人了?

這跟以前的他不太一樣啊。

難道是近墨者……不,近朱者赤?

一定是這樣,賀聽瀾沾沾自喜地想,他一定是受到了自己的感染。

二人鬨了好一陣,終於把陶人做好了。

等待陶人烤乾的功夫,兩人去把手洗乾淨。

傅彥正打算把臉上的那一道也一並洗了,賀聽瀾卻攔住了他。

“彆洗啊,這樣還挺好看的。”

“可是一會要上街去,總不能還這副樣子吧?”傅彥茫然道。

“為什麼不能?”賀聽瀾不以為然。

“這世界上就沒有不讓人臉上抹一道黏土上街的規矩。”

“可是,這樣多尷尬啊。”傅彥道。

“嗐,這裡又沒人認識你,尷尬什麼?”賀聽瀾說,“而且又不是你一個人這樣,這不是有我陪你一塊嘛?”

“這……”傅彥有些猶豫。

“哎呀,你就試一下嘛,就當陪我過過癮了。”賀聽瀾期待地看著傅彥。

“如果上街之後你覺得實在尷尬,想找條地縫鑽下去,那我們再尋個地方把臉洗了。”

傅彥見賀聽瀾這副樣子,突然心軟了,也不好意思拒絕。

“那……就試試?”

“好誒!”賀聽瀾歡呼一聲,“你真好,待會請你吃棗泥餡兒燒餅!”

傅彥忍俊不禁。

這麼容易滿足,陪他一塊當花臉貓就真好了?

也難怪賀聽瀾每天都樂嗬嗬的。

他好像總是能在一些很尋常的小事上找到樂子。

有點幼稚。

可傅彥卻有些羨慕他。

明明不是被嗬護著長大、未經風雨的嬌貴小公子。

明明就是一路摸爬滾打、野蠻生長成現在的樣子。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會這樣想呢?傅文嘉?

兩個陶人很快就燒好了,掌櫃給他們拿了兩個木盒子裝陶人。

賀聽瀾玩得很開心,給了掌櫃一整個銀元寶,十分闊氣地說:“不用找了!”

然後他歡天喜地地蹦躂出店鋪。

“這盒子還挺精致的。”賀聽瀾一邊在街上走著,一邊將盒子舉起來,在陽光下仔細端詳。

“不過,這上頭怎麼還有字啊?”賀聽瀾歪著腦袋,盯著那四個鬼畫符般的字看了半天。

“這是哪國字?我怎麼不認識?”

傅彥看了看,道:“這是前前前朝的字體,已經很久不通用了。”

“哦,那這刻的是什麼啊?”

“呃,”傅彥有些難堪,“是……永結同心。”

“啊?”賀聽瀾疑惑,又把另一個盒子拿出來,“那這上麵寫的是什麼?”

“白頭偕老。”

賀聽瀾腳步一滯,“掌櫃是不是拿錯盒子了?要不我去跟他換兩個彆的樣式的?”

“算了吧,盒子而已,能裝東西就行。”傅彥說。

“也是。”

“賀聽瀾。”

“嗯?”

“你臉怎麼紅了?”

“有嗎?”賀聽瀾愣了一下,隨即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笑著說:“快午時了,太陽還挺毒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