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愈發緊繃的局勢。

普通公民生存的壓力再次加大。

戰爭頻率越來越高，被送到G-731星的人逐漸不隻是犯罪的流放者，還有一些看起來從前非富即貴的落魄世家子弟。政局動蕩不安，他們都是政治場上的輸家。

同時，星際邊境戰線吃緊，各種黑暗勢力猖獗。殺人越貨仿佛變成稀鬆平常的小事，孤兒數量急劇增長。

在九個月前，營養液運輸線被阻斷後，社會風氣越來越浮躁。現在，陷入饑餓和恐慌中的人們為了一管營養液大打出手，甚至出現了易子而食的現象。原本就不穩固的社會秩序如今更是不複存在。

她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撿孩子的。順便和陳爺徹底勾結在了一起。

陳爺年輕的時候也是這個行星出名的地頭蛇，雖不殺人越貨，但坑起人來格外順手。第一次吃虧，就是兩年前遇到世霽。那會世霽還拖著一具孱弱的身體，靠著鬥智鬥勇，毫不客氣地從陳爺處坑了不少好東西。

倆人不打不相識，坑起對方比呼吸還自然，倒也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樣子。世霽為數不多的機甲知識，全是從陳爺的書房裡學的。

世霽躺在床上，關掉能源燈，心裡盤算著明天的行程。

明天，是她走出這個偏遠星係一個最大的機會。

隨著與蟲族戰爭的進一步加劇，僅靠中央星係和普通星係的軍校生是遠遠不能滿足戰爭的需要，聯邦政府死馬當活馬醫，宣布麵向偏遠星係招生，同時將六年軍校製壓縮到四年，放鬆了入校條件。

儘管大家都知道，偏遠星係的人本就因為資源匱乏而導致後天不足，一旦進入軍校上了戰場，基本上就是壯烈犧牲的結局，但是一個人參軍的補助和犧牲的撫恤金，已經足夠供養一家在此生活一輩子。

這讓人不得不低頭。

翌日。

破敗空曠的廣場上停著幾輛刻著校徽的星艦，艙門打開，卷梯延伸至地麵。

被派來招生的教師和學生代表軍裝挺立，列隊而下，表情冷淡。

對於聯邦降低指標的做法，絕大部分軍校生都表現出了強烈的不滿，但又無可奈何，勉強前來。

由於精神力與不同元素的呼應程度不同，具有高階精神力的星際人外貌的顯性特征極為明顯。軍校生往往都有著獨特的外表——各種顏色的發色和瞳色。

因此，在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幾乎是清一色的發色瞳色，他們對這次招生的期望值再次降低。

各個軍校安置好器材，開始組織人員進行精神力檢測。

大部分人奔向了近幾十年排名第一的中央軍校，就算被刷下來了，能夠近距離接觸中央軍校的教官和學生，也不枉此行。

世霽沒有猶豫，逆著人流，排在聯邦軍校的隊伍裡。

聯邦軍校由宋星起將軍一手創建，早期具有著碾壓般的實力，軍紀嚴明。然而由於固守正統地位，缺乏改革創新，在星際時代軍事迅速改革發展的背景下，逐漸落後於其他軍校，在九大軍校裡位列第四。

世霽選這裡，是由於聯邦軍校嚴肅的軍風軍紀與藍星相仿，人總是傾向於選擇呆在熟悉的圈子裡的。

當然，最大的原因是這裡的學費最低。

打黑拳的錢全都用來養那幾十個孩子了。世霽明白教育的重要性，根據那些孩子的特點和意願，花大價錢把適齡的孩子送入了不同的學校。

大部分孩子現在都在彆的星係求學，導致世霽的錢就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地來了，又嘩啦啦地走了。為了能在她離開的時候也能繼續供養這幾個孩子，她把剩下的錢全給了陳爺，由他打理。

軍校招生組的預期其實很準，精神力檢測的結果與中央星係和正常星係相比可以說是慘不忍睹。偶爾出現一個C級精神力引起周圍人羨煞的目光，B級和A級更是屈指可數。

可即便是做個輔助類的機甲師，對精神力的要求也絕對不能低於B級。

中央軍校的老師看著數據，不自主皺起了眉頭，照這樣下去，他根本不能達到學校要求的指標。

一個紅發少年站在他背後，雙手交叉疊放在胸前，斜斜地依靠著儀器，輕嗤一聲，金色的眼睛掃視一圈又收回，吐槽道：“這裡的人一看就沒什麼能打的。來偏遠星係招生，還放低要求，結果根本沒幾個能達到要求的。我早就說了……”

不遠處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呼聲，紅發少年的話被打斷，不滿地轉頭尋找聲源。

他順著眾人的視線，看到了人群簇擁中的一個黑發高個少女，聯邦軍校的老師正滿臉通紅，對著她說個不停，看起來是很想把人招進學校。

“你聽到了嗎？SS+級精神力，甚至差點摸到了SSS級！”

“真的假的，咱們這裡有這樣的人？是不是機器出故障了？”

“怎麼可能嘛，你看那個老師激動的樣子……”

人們七嘴八舌地發表著自己的看法，處在輿論中心的少女倒是處變不驚。她似有所感，抬眼對上紅發少年的視線，淡漠鋒利的眼神充滿攻擊性。

少年下意識避開那少女的視線。待反應過來後，氣急敗壞地低聲罵了一句。

世霽過了初篩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隻差到聯邦軍校報專業，考體能，這次考過，就算正式錄取了。

聯邦軍校位於中央星係的尾宿星，需要坐遠程星艦，考慮偏遠星係的情況，學校不僅答應所有入選的學生免學費，寒暑假歸家還可以免費乘坐學校提供的星艦。

世霽簡單收拾了行李，就去告彆陳爺和小孩們。她留下自己剛剛花了大半身家買的二手智腦，囑咐陳爺以後她把錢打在這裡。

陳爺攥著智腦不撒手，敷衍地點頭，朝世霽擺手，恨不得她趕緊走。

沈終得倒是頂個紅彤彤的眼睛，抱著妹妹巴巴地看著世霽。

世霽沒想到就見過一麵的小孩竟然還能舍不得她，僵硬地伸手摸了摸沈朝鶴的小腦袋，乾巴巴道：“我還會回來的。”

頓了頓，怕小孩還是難過，補充道：“我看你天賦不錯，以後可以考軍校試試。”

沈終得像是終於找到了主心骨，正色點頭：“我明白了，我一定會努力，不，拚命考進軍校的！我會讓全星際人都知道，是您……”

世霽乾咳一聲，打斷他：“行了行了，隨你。”說著轉身便走，不帶一絲猶豫。

沈終得還在她身後大喊著什麼，世霽加快了腳步，步伐有些淩亂，長發在身後一甩一甩，帶著幾分少年氣。

從偏遠星係的各個行星選拔出的少年們將行李交給隨行的機器人，壓下心中的緊張和激動，跟在軍校老師身後上了星艦。

世霽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星艦內部，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高高束起的辮子甩到胸前，側頭看向窗外，隔絕了許多情緒不明的視線。

作為G-731星唯一的高階精神力者，受到矚目是不可避免的。世霽在心中歎氣，視線遙遙投向遠方。

隨著星艦的飛速行駛，偏遠星係在世霽的視線裡縮成了一小片星海，緊接著消失在宇宙的深處。

不時有隕石碎片從星艦身側劃過，帶著宇宙寂寞的嗡鳴遠去。星球瑰麗多彩的顏色透過舷窗的折射，落在世霽的眼睛裡。

從破敗的偏遠星係走入星宇之間，驚歎、感慨、敬畏，複雜的感情湧上遠走他鄉的少年人心頭。

見過遼闊便不再安於一隅，星艦上所有從偏遠星係被選拔出來的人，在此刻都有一種莫名的期冀，希望自己能走得更遠，即便前路渺茫。

“做好準備，馬上穿越蟲洞！”身穿黑色作戰服的軍校老師按住左耳的一處按鈕，轉頭掃視著身後的學生，渾厚的聲音帶著電流的滋滋聲，在眾人耳畔響起。

昨天檢測精神力的時候，有一些被中央星係流放出來的人摻在人群中八卦，世霽聽見他們提過這個男人。

方海，鎮邊軍通玄小隊前隊長，在一次突擊蟲族的行動中不慎負傷，被救回去的時候左側頭骨碎裂，一片血肉模糊。經過最前沿的生物技術救治，他換上人造頭骨和機械左耳，由於精神力受損嚴重，無法適應緊張的作戰環境，不得已回到母校任教。

方海的提醒驚醒了眾人，按照起飛前的培訓要求，穿越蟲洞需要戴上屏蔽輻射的頭盔。

隨著基因的改進，星際人已經無懼一般的宇宙輻射，但是麵對蟲洞內部的複雜狀況，適當的防護還是極其必要的。

一陣悉悉索索翻東西的聲音響起，伴隨著七嘴八舌小聲的交談。

世霽按下座位扶手上的銀色按鈕，散發著金屬流動光澤的盒子從左側升降台緩緩升起，停在世霽手旁。

她取出頭盔，戴在頭上。頭盔偏大，在接觸到世霽的頭發之後立刻變形重塑，嚴絲合縫地扣在一起，隨著世霽微微偏頭的動作，表麵閃過一道冷光。

星艦在沒入漩渦狀的深紫色蟲洞的那一刹那劇烈地抖動起來，坐的不夠安穩的人直接被顛下座位，重重跪在座位的空隙之間。

星艦破空的聲音倏地放大，像一根銀針在腦海中狠狠攪動，腦中閃過各種扭曲的畫麵，最後一陣白光大放。

世霽蹙眉，有一種被顛的想吐的感覺。

強烈的不適感突破了一些人精神力的極限，他們努力遏製著大叫的衝動，額頭青筋暴起，窒息狀態下滿臉通紅。

在他們即將崩潰的時候，星艦終於加速駛出了蟲洞。

這就是為什麼軍校不招收精神等級過低的學生的原因之一。

奔赴戰場乘坐的星艦與普通星艦不同，由於追求高速度高效率，難免要依靠蟲洞躍遷。

精神等級低的士兵還來不及登上戰場，就可能已經因為穿越蟲洞帶來的強烈不適而喪失了戰鬥力。

聯邦軍校的體能考試分為三場，長跑四十公裡、射擊和模擬戰鬥。

星際人的體能遠遠高於藍星人，因此長跑的及格線是一小時，在這一項上，雖然偏遠星係的學生營養補給不足，但絕大部分人還是能夠合格。

難的是後兩項。

身為普通公民的他們是絕對沒有資格觸碰槍械的，更彆提什麼模擬戰鬥了。

方海在一排長桌前站定，雙手背後，下頜微收，沉沉開口：“考核第二項分為兩個部分，固定靶射擊和移動靶乾擾射擊，其中固定靶分數占比百分之三十，移動靶射擊占比百分之六十，組裝槍械占比百分之十。”

兩頰和鼻梁上長滿雀斑的男生發出短促的一聲驚呼，發現教官和同學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自己身上，連忙伸手捂住嘴，皺眉低聲嘀咕：“我們哪會組裝什麼槍械啊，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機械耳將他的話一字不落地傳給方海，他視線輕輕掃過男生，不緊不慢地點開智腦，將具體規則投影到前麵：“一會我會進行兩次示範，隨後開始考試，限時一小時。”

藍綠色的光由細細一束擴散，形成幾行字，懸浮在空中，檢測到最後一個人看完，又重新收縮為一束，消失在方海左手手腕處的黑色智腦中。

世霽迅速掃視完，聽見有一輕柔的氣音小聲地讀著規則，不由得循著聲音方向看去。

排在她左前方的栗色卷發女生感受到她的注視，側頭衝她羞赧一笑，微微頷首。

世霽禮貌點頭，絲毫沒有偷看被抓包的尷尬，習慣使然，又觀察起一些細節。

女生身量嬌小，雙手有著薄薄一層繭子，應該在邊遠星係過的還算不錯，不需要長久地做重活，兩肩微微內扣，臉型和五官都偏圓，眼尾略有下垂，琥珀色的眸子水汪汪的，含蓄而沒有什麼攻擊性，右眼下方有一處小小的疤痕，不算明顯。

這邊方海已經開始第一遍組裝槍械的分步展示，世霽收回視線，緊緊盯著方海，不放過任何一處動作。

方海依次拾起零件，無聲展示過後將其裝入，短暫停頓，又進行下一步操作。

即便是分步展示，在他嫻熟的操作下，不出兩分鐘，槍支已經完全組裝完成。

隨意抬手開槍，手臂肌肉微微鼓起。

“砰”的一聲響起，機械音緊隨其後：“1號靶，9.5環。”

方海蹙眉，手下動作不停，迅速拆解後又重新組裝，在最後一聲“哢嗒”響起的下一秒宣布：“考核開始。”

世霽迅速幾步上前，視線一一掃過桌麵上擺著的零件，回想著方海的動作。

經過漫長時間的演變，槍支的形狀雖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內部零件確是大為不同。

不過零件的作用大差不差，世霽撫上黑色金屬，心下逐漸明了。

她拿起零件，結合著自己的經驗和方海的示範，開始嘗試。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學生們逐漸著急起來，有些沉不住氣的已經開始偷偷瞟著彆人。

“哢嗒。”

世霽將槍托緊緊抵在肩上，頸部稍稍右偏，右眼視線與瞄準鏡重疊，左腳踏前一步，膝蓋微曲，左手托住槍管，瞄準鏡中心對準靶心的那一刻，迅速扣下扳機。

連續的槍擊聲突然響徹整個考場，緊接著是略有卡頓的機械音播報。

“46號靶，9.7環。”

“46號靶，9.9環。”

“46號靶，10環。”

“10環，10環……”

仿佛是經過了一個短暫的適應過程，隨後彈無虛發一般。

世霽將手中的槍扣在桌麵，抬頭對上方海的視線，輕輕挑眉，黑色的眼睛裡沒有什麼情緒，顯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在世霽之後，學生們都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手裡的動作，不久，考場內響起此起彼伏的槍擊聲，機械音儘職儘責地播報著成績。

不同學生的成績差異極大。

於是連著的幾聲九點幾環顯得有些突出。

世霽側頭，垂下視線，對上了一雙水汪汪的琥珀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