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彥站在宮殿大廳，不知為何，和上次比起來，他似乎蒼老了許多。站在他麵前的是兩重光影，一藍一白，隻能依稀看清臉龐。沉默半響，他率先向白色的影像道：“為何不是炎皇？”那道光影微微鞠躬：“見過玄皇，陛下近來身體抱恙，無法參會，萬分抱歉，兩位的意見會由老臣代為轉達。”

彌彥微微頷首：“近日，我祈域罪人竄逃許久，根據來報，似有出海意圖。朕，希望女皇和炎皇可幫忙捉拿，以免我國罪人禍害四方，給兩國子民帶去災禍。”

“既如此，若她們入我往生海上空，我定將其拿下。”藍光道，說話間，也微微低下頭。作為往生海的女皇，同為一界之主，她本不應如此,此時卻表現得更顯敬意。白光鞠躬示意，便先消失了。

見藍光也即將消失，彌彥勾起嘴角：“女皇陛下，近來可好。”藍光駐足，“不知海神祭壇近來修複得如何，我國人才輩出，是否需要朕出手相助。”對方不言，半響道：“多謝陛下關心，但我往生海可以解決好內務，不勞費心。”言罷，也消失了。彌彥哼了一聲，也離開了大殿。

大海上空，一隻巨大的青鳥衝破雲霄，以驚人的速度飛躍海洋。有錢，太他媽有錢了，倩雪簡直興奮地說不出話。奈何無人與她分享喜悅，一個見慣了似的坐在那兒，另一個堅持與金主大人保持五米以上的距離。為了打破尷尬，隻能她沒話找話：“多謝，鳳宸……呃，墨公子，這麼大的靈獸，一定不便宜。”

墨晚楓：“沒事，時間緊迫，越快越好。”一旁，夜雨萌不免嘲諷道：“越快越好，你自己不是會飛嗎，怎麼不自己飛回去。”墨晚楓也不氣，笑道：“會飛，但是，會累死在路上。小丫頭，這點常識還是要有啊。”

聽著對方又喊自己小丫頭，夜雨萌氣不打一處來，就想上去直接一拳，但每次都被倩雪攔住，不得不作罷。倩雪倒覺得有趣，以雨萌的性格，除了她，對其他人向來沒什麼情緒波動，現在天天咬牙切齒的，反而讓她覺得好玩。

青鳥繼續前行，海裡一巨大的水柱突然衝出，擊上青鳥的翅膀，大鳥一陣鳴叫，但所謂貴有貴的好處，它並沒有直接失控。三人頓覺不對，萬裡無雲，天氣正常，這個水柱是人為造成的。而且，看它的大小，絕不是一人所為。不等多時，四五個水柱接連噴射而出，幾人始料未及，又一波水柱噴射而來時，青鳥發出一聲哀鳴，向海中落去。

海水冰冷刺骨，倩雪眼前一片模糊，她下意識想去找夜雨萌，可卻不見人影。寒冷中，她模糊地看到一個熟悉黑影向自己遊來，便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洞穴裡。洞裡晶瑩剔透，大部分是藍色的水晶和珊瑚。倩雪左盼又顧，沒發現夜雨萌和墨晚楓的身影，有些擔心。

她控製腳步，輕輕地向洞穴深處探去。不久，一個巨大的湖泊便映入眼簾，頭頂沒有石壁，陽光直射進洞，波光粼粼。倩雪蹲下用笛子探了探“湖水”，嗯，海水，這個洞穴連接大海。

“你醒了”，一道富有磁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倩雪一驚，立即轉身，長笛入手，滿是戒備。

陽光灑落在洞內，水晶和珊瑚折射出五彩繽紛的光芒，來人從陰影裡走出來，行行且止。“小……嵐？”倩雪看著眼前的人不很確定。

來人黑發及腰，腰間掛著惡鬼麵具，相貌英俊，一雙漂亮的暗紅眼眸直勾勾盯著她。墨晚楓也是赤瞳，但更為明亮，而此人的瞳孔顏色更加深邃，更像凝固後的暗紅血液。

其實倩雪不確定也正常，小時候兩人雖然常常見麵，但長大後就少了，加上對方是殺手，時刻保持警惕，偶爾來看她一下就走了，還總是戴著個鬼麵，所以其實她應該算是第一次見到長大以後的嵐。

莫名其妙地，兩個坐在地上一起看海，倩雪整個人憋得慌，她很擔心雨萌他們，但總不能把嵐一個人丟下吧，可偏偏這小子一句話不說，就靜靜坐在她旁邊。周圍靜得可怕，隻有石壁上的水滴滴到海裡的聲音，倩雪終於憋出第一句話：“是你把我救上來的吧？萌萌他們呢？其他殺手都死了，玄皇沒對你做些什麼吧？”

周圍一片寂靜，倩雪：“……”嵐抱著膝蓋，安靜地望著海水，血紅的眸中映照海水，亮如繁星。倩雪終於受不了了：“你到底想做什麼！萌萌生死未卜，我得趕緊去找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聽到“萌萌”兩字時，嵐的眼中亮了亮，但很快便消失了。

嵐轉過頭，看向一臉怒容的倩雪。倩雪被盯得慌，有點難為情，人家救了自己，現在自己還發脾氣，太不應該了。她正準備道歉，對方率先開口了：“為什麼丟下我？”

倩雪：“什麼？”

嵐：“你離開皇城時，為什麼沒來找過我，沒想著我跟你一起走。”

倩雪愣一愣，回想起在墓地那會兒，嵐也是這樣質問自己的，原來他想問這個。倩雪頓感愧疚：“你當時放我走後，我本想著回去找父母商議，但他們竟然已經被抓走了。刑場之後，追殺不斷，我沒機會再找你。而且，我想著你一向心思縝密，或許能想辦法瞞住彌彥。他又器重你，我去找你說不定會連累你。還有就是，你也看到了，我被追殺不斷。你若真逃不過彌彥的眼，以你的身手，大可逃離他尋找出路，但若真和我一起逃亡，就真得無路可退了，我不想連累你。”

見嵐半天沒有反應，倩雪還打算說下去，嵐卻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欺身壓上。後背撞在石地上，倩雪吃痛，悶哼一聲，不可置信向上看。雄性天生的壓迫感迎麵而來，她下意識掙紮起來。誰知對方沒來由上來一句：“為什麼夜雨萌可以。”

“啥？”

“為什麼夜雨萌可以和你一起走，你就不怕拖累她嗎？”倩雪一時沒反應，也忘了掙紮，呆呆看向嵐。

嵐收起了之前的淡漠，眼裡滿是委屈，眼角微微發紅，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倩雪簡直不敢相信，祈域第一殺手會這般楚楚可憐地質問自己，可也沒想到他會單獨拿雨萌出來說事，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不是，你先起來，我們有話好好說。”她作勢要起，可嵐卻紋絲不動，死死不放手。倩雪被困在他的雙臂和胸膛間，大不自在，本想硬著頭皮直接起來。但起到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的高度時，倩某人還是老臉一紅，自動回到地上，決定當一條鹹魚。

“雪姐姐……”

倩雪回神，記憶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一個小男孩也總是這麼叫自己。長大以後，兩人漸行漸遠，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嵐這麼喚她了。嵐的聲音有些顫抖，仿佛不敢太逼迫她，害怕眼前的人又離開卻又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倩雪一時心軟，鬆了口氣，語調不禁柔和：“嵐，萌萌是不一樣的。當時她在得知我受到追殺後第一時間就來找我了，後來又幫我逃跑，人儘皆知，已經注定無法做個局外人了。但你不一樣，你隻要找到合適的理由，彌彥一定不會發現你放走我，他對你看重有加，會放過你的。”

嵐沉默地看著倩雪，緩緩俯下身，將頭埋入她的頸窩，深吸一口氣。暖暖的氣息輕輕拍上她的側臉，倩雪身心一顫，不再掙紮。而嵐則又不住蹭了蹭，他確實可以這麼做，但他沒有，在放走倩雪後他從沒想過隱瞞什麼，像往常一樣接受玄皇的命令，繼續殺人——一切阻礙玄皇的人。

人們的慘叫，飛濺到臉上的鮮血早已無法令他產生任何波瀾。可就無痛無感如他，心裡似乎也生出一絲期待——說不定那個人會回來找他，請求自己幫她，或者隻是簡單向自己道個彆，可都沒有。連嵐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心中湧起了若有若無的憤怒。

或許也正因如此，當有人來調查他時，他坦坦蕩蕩就承認了放人的事實。就這麼死了或許也不錯，他想。可他沒死，再一次見到眼前的人，他以為自己不會再有什麼顧忌了，像殺死其他人那樣殺死她。破天荒的是，不僅沒殺人，還像個傻子一樣一遍又一遍質問原因，就好像溺水已久的人拚儘全力想要抓住一線生機，真真可悲。

半響無話，洞壁上，水珠滴落大海時的聲音打破了長久以來的沉默，嵐單手撐地，一手捂著臉，一屁股坐到地上，沒一會兒突然自顧自笑起來。他的聲音很稚嫩，笑起來後更是有些沙啞。倩雪傻了眼，這人又哭又笑的，陰晴不定，生怕刺激到他隻能緩緩起身，不敢出聲。

笑聲漸漸停止，隱沒在又一次的沉默中，嵐從指縫裡悄悄看向倩雪，如果移開手，呈現出來的一定是極為放肆的注視。“原來如此……”嵐喃喃道。

嵐將手掌放下，露出笑意，配上那對深邃的雙眼，實在漂亮至極。“雪姐姐，我總算明白了，我隻是……想要你而已。”

直言不諱，大膽放肆，惹得倩雪滿臉通紅，不可置信。

倩雪被突如其來的“告白”震驚的說不出話，作為夜雨萌的閨中密友，如果一定要找什麼兩人的共同點，那大概是她們都喜歡在一些時候把自己的前半生回味一遍。

“你，你說什麼？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何曾和姐姐開過玩笑，我想要姐姐陪在身邊，想要姐姐像以前那樣和我聊天，想要姐姐也將我當作重要的人。”嵐收斂笑容，一字一句都很清晰，沒有猶豫。此時，倩雪也意識到自己想到的“要”和嵐所想的似乎不是一個意思，想到這，她莫名有些失落。

嵐：“雪姐姐，我要和你一起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倩雪：“但是小嵐，我並不想連累你。”

“如果那樣，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厭惡殺戮，但這麼多年來伴隨我的隻有它。我不懂友情，不懂愛情，不懂親情。我隻知道和姐姐在一起時，我才能感受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這讓我感覺到自己還算個活人。任務失敗了，我回不去了。既沒有殺戮也沒有姐姐，那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嵐的認真，熾熱而堅定，倩雪想不到拒絕的理由，人與人各有各的選擇，如果對方執意飛蛾撲火，自己也無法阻攔。最終，唯有點頭答應。

兩人起身，倩雪摸了摸嵐的頭：“萌萌他們不知去向，我們必須先找到他們。”

嵐：“我救下你時，看到他們被人帶走了，看他們的衣著打扮，應該是聽命於往生海皇族的，大概是被女皇手下的人帶走的。”

倩雪點頭，決定先想辦法混入往生海皇宮。出發前，她又意識到什麼，轉頭問道：“你之前是和那些殺手一起來殺我們的吧。雖然其他人已死，但消息晚一點還是會傳回去。彌彥生性多疑，你來之前有沒有落下什麼把柄。”

嵐的眸光生厭，閃過一絲殺意，但很快掩蓋下去，表情上沒什麼變化：“姐姐多慮了，我能有什麼把柄。”倩雪點點頭，雖然擔心，但確實，嵐既無家人也無朋友，來去空空，應該是不會有把柄的，也就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