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想清楚了嗎?隨不隨我去救人?”墨晚楓將之前的客氣悉數退儘,明明是很輕佻的口吻,用在他嘴裡多了份殘忍和冷淡。
眼見倩雪猶豫,墨晚楓緩緩走向她,彎下腰,微微眯起眼,在她耳邊輕輕道“你真覺得,我在征求你的意見嗎?”倩雪瞳孔一縮,身體一僵,皺著眉頭,仍不說話。
墨晚楓還欲說什麼,未及開口,便聽一聲怒斥:“離她遠點!”不等他反應,耳畔一涼,凜冽的劍氣帶著勁風劈來,分隔了兩人的間距,隻有他被砍下的一縷白發從半空翩翩飄落。
夜雨萌半跪在地上,還保持著剛才劈劍的姿勢,微微喘氣,眼裡寒光大放,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墨晚楓。倩雪見狀,趕緊跑過去扶她,才不至於再倒下。倩雪一邊用法術幫她恢複,一邊將剛才的事重新向她解釋一遍。
“男的?他?”話脫口而出,倩雪無語,自己跟她解釋大半天她們左右為難的處境,她居然更在意人家是男是女。
望著依舊虛弱卻始終怒視他的夜雨萌,墨晚楓輕笑一聲:“是男的,你失望了?”眼見對方不信,墨晚楓張開巨大的雙翼,飛到半空中,熾熱的火焰將整個人籠罩其中,身形發生了細微的變化。隨著火焰消散,墨晚楓的衣裙漸漸變成了寬大的黑紅長袍,袍上白梅點點,袍尾焰火未息。
他用一根細長的紅繩將近乎及地的白發隨意地束在腦後,男子的特征似乎明顯了一點。有此美貌,當真是男子為之憤世,女子為之嫉俗。
二女看著眼前的變化,也不免意外,不做任何易容,隻是換上衣裙,竟雌雄莫辨。倩雪調整狀態,向前半步“王爺的想法,我已知曉,我可以去為炎皇醫治。但有兩個條件。”墨晚楓不語,示意她繼續說。
“第一,人世生死自有定數,若我全力救治後炎皇依舊無法痊愈,羽之都不得限製我二人人身自由,強行扣押。”對方點頭答應,她便繼續道:“第二,我想借千遺池一用,望王爺恩準。”
“可以,你的要求我答應了,明日一早便動身。”二女點頭,又聽他道:“對了,就不要叫什麼王爺了,聽著彆扭,像之前一樣叫名字就成。”和女性時清脆尖細的聲音不同,墨晚楓真正的聲音帶著十足的少年感,好像還沒有變過聲的稚嫩,但卻滿是戲謔。
近淩晨時,天色還是黯淡的,僅有幾顆星星閃爍。三人回到小玲家。小玲一整夜都沒睡,也在門口一直等她們。倩雪上前跟她說明了王德、綠姬和月月的事,算是有個交代,但對於煞氣被消滅的過程隻是淺淺提了一嘴,沒有講夜雨萌捏碎它的事。說罷,倩雪從懷裡掏出老虎布偶遞給小玲,雖然布偶已經被燒得不見原型,但還是還給小玲。
“這是在煞氣消失的附近撿到的,想來圓圓應該隨身帶在身上。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該還給你。”接過殘破的布偶,小玲低下頭,眼眶中有淚珠打轉,她感覺這幾天已經把自己一生的眼淚都快要哭完了。倩雪也不知該怎麼安慰。
夜雨萌從後麵走過來,欲言又止,她很少這麼猶猶豫豫的,但看著這麼多天始終對她們報以善意的小玲,她也心軟了。最後,她輕輕將自己的麵紗摘下,鄭重其事道:“對不起,我很抱歉。”
小玲是第一次看到夜雨萌的全貌。女孩明明擁有一粉一紅豔麗無比的雙眼,但麵部線條卻非常柔和,皮膚白皙,透著紅潤。
原來淩厲肅殺下也可以是人世間最真摯的溫柔。
小玲搖搖頭:“不,你們沒有做錯。謝謝你們,以後不會再有人像高大姐和月月那樣死去了吧。”
二女對視一眼,都不說話。人世兜兜轉轉,殺了一個王德也會有下一個王德,殺了一個怨靈也會有下一個怨靈,死亡是不可避免的話題,我們不得不學會接受。
倩雪還想跟小玲聊一聊之後的事,畢竟短短時間失去了朋友和孩子,還是難以接受的。夜雨萌則走到墨晚楓身旁,靜靜等著她。兩人並肩而立,都不說話。終於,墨晚楓像是認輸般道:“小丫頭,你彆總是那麼冷漠啊,事情都結束了,放鬆點不好嗎?”
夜雨萌眼神淡淡的,仿佛沒有聽到有人說話。墨晚楓看向和小玲聊的一身勁的倩雪,一挑眉梢,漫不經心道:“你,真的很在意她。”
本來隻是隨意的調侃,夜雨萌的眼神卻真的柔和下來,眼中映殘月,熒光點點。一直以來,他看到的都是夜雨萌的冷酷淡漠,實際上她並非無情,隻是將自己所有的關心與情誼都奉獻給了在意的人罷了。
墨晚楓收斂神色,不知在想些什麼,突然沒來由問了句“為什麼?”
夜雨萌本不想理他,卻發現墨晚楓收起往日的笑意,正認真注視著自己,深邃的眼眸中似乎灼燒著某種壓抑許久的欲望,執著,熾熱,避之不及。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做到這一步?巫靈一族的死與你無關,你卻為了倩雪與整個祈域為敵。你明明煞氣纏身,卻能將殺意壓製至今並保持清醒。”
墨晚楓不明白,朋友之間互相幫助再正常不過,但與整個國家為敵代價實在太大,是什麼讓一個女孩義無反顧地做到並總是表現得理所應當。自從煞氣出世,他所見過的被煞氣纏身的生靈,無一不像這次的胎靈那樣嗜血屠殺,可夜雨萌竟然在爆發煞氣後仍能恢複神智。到底是什麼支撐她走到今天。
墨晚楓執拗,紅眸閃爍,夜雨萌避無可避,無奈開口:“因為我需要一個理由。”她頓了頓又道,“自從我身負煞氣後,便遭世人厭倦、唾棄。我需要一個理由支撐我活下去。”
“恨意也是理由,你不恨那些人?”
夜雨萌垂下眼眸,半響沒聲。“我恨過,但那樣實在太痛苦了。為了那些醜惡與憎惡錯過世間美好的人和事實在太不值得。我這條命如果無法守護重要的人,那它就沒有存在的意義。我不知道世上還有多少肮臟醜陋,但至少,倩雪讓我覺得認認真真地積極地活著是件挺不錯的事。”
話音落下,夜雨萌眼睫微顫,看著不遠的倩雪,似是追憶,露出淡淡的笑意。第一次看到她笑,墨晚楓想,本來最鋒利的眉眼此刻柔和下來,如碧水清波般明亮,額前碎發輕輕晃動,給人一種親切感,墨晚楓隻感覺口裡乾燥,欲念難隱。
喋喋不休的囑托後,倩雪終於結束了談話,向這邊招招手,示意他們過去。夜雨萌收起笑意,抬腳過去,可還沒一步,便肩頭一緊,下一瞬,她隻感到唇上被一柔軟的東西覆上。看著墨晚楓近在咫尺的麵龐,她整個人都被怔住。
倩雪:“……”
小玲:“……”
夜雨萌大腦一片空白,自從她被煞氣附身後就沒人敢離她這麼近,這小子居然敢親她?好吧,煞氣附體前也沒人這麼做過。短短時間,夜雨萌感覺好像把自己的前半生都回味了一遍。本來還是唇瓣相貼,小酌輕嘗,結果對方看自己跟鐵板一樣僵在那兒,竟想攻城略地。
舌尖剛感覺到什麼濕潤的東西,夜雨萌整個身體跟觸電似的,猛然回神,抬手就是一掌。墨晚楓一掌迎上,逼迫她十指相扣,赤紅和深紫的法力波動震蕩空氣,絢爛非常。一旁的倩雪已經傻了眼,也忘記要阻止,腦中萬千車馬崩騰而過,不敢相信對方這麼容易就親上了自己多年的白菜。
唇齒相依,墨晚楓迷了心智還想深入,隻舌尖一痛,口腔裡彌漫出血腥味,這才被迫鬆口。指腹擦過帶血的嘴角,他戲謔一笑,看著與自己距離不足一米的夜雨萌。
夜雨萌眼上霧蒙蒙的,皮膚又白,顯得臉上的紅暈更加明顯,正大口呼吸難得的空氣,憤懣怒視。
玩大了,墨晚楓有些後悔,可不等他繼續反思,對方手裡的鐮刀直接劈上來。“找死!”夜雨萌反手又是一刀,將人逼到半空,可她哪裡肯罷休,足尖一蹬就要追上去,卻被倩雪一把抱住:“冷靜,冷靜,有話好好說。”
“放屁!”夜雨萌忍不住吼道。
倩雪很少見她這麼大反應,眨眨眼,有些驚奇,突然覺得墨晚楓真得不簡單,能把麵無表情的冰塊逼成這樣,不容易啊。但她還是勸道:“萌萌冷靜點嘛。沒準他這麼做有什麼彆的理由,是不是?誰會無緣無故親人啊。”
夜雨萌滿臉怒容,跟個大紅番茄似的:“理由?什麼理由?他剛剛都伸舌……”“頭”字還未出口,她便說不下去了,偏偏身旁還有個不知死活的白癡問“伸什麼?”一臉不解地思索一番。半空中,墨晚楓聽著兩人的對話,覺得好笑,慢慢飛下來。
倩雪一手拉著雨萌,向他道:“那個,啥,你解釋解釋,怎麼突然······嗯,那個,啥的。”
墨晚楓:“對不起啊,我,一時沒忍住。”
敢情他還真是一時興起,夜雨萌火氣直冒,揮舞鐮刀要衝上去,又被一攔,忍無可忍怒道:“你幫哪邊啊!”倩雪左看看,右看看,厚著臉皮道:“呃……暫時幫他。”
夜雨萌不可置信,她收回剛才誇過她的一切好話。“不是,我說暫時嘛。王德死了,賞金肯定泡湯了,咱兩身無分文,現在隻能靠這小子去羽之都了,先彆得罪。等咱把事情先搞定了,我保證,一定和你一起閹了他。”
夜雨萌狠瞪兩人一眼,收起刀,頭也不回地走了,其餘兩人又向小玲揮手道彆後也跟了上去。
小玲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也揮了揮手,眼中含淚:“保重,願你們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