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七點半開始,大約七點才開始進場,我們先去吃個飯,然後再過去。”
趙延聿單手操控著方向盤,抬腕看了一下表,“吃完按照車程,剛好七點半前能到大劇院。”
他扭過頭征詢楊蘊的意見:“可以嗎?”
楊蘊搖了搖頭,她完全沒意見。
車平穩地開著,趙延聿的臉浸在半邊光影裡,明暗交雜如畫,骨節分明的手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方向盤。
她坐在副駕上,偷偷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然後克製地壓下嘴角,扭過頭強迫自己不再看他。可沒過幾秒,餘光又悄悄黏回了他身上。
她沒發現,趙延聿的嘴角早已在不經意間揚了起來。
“想看我就光明正大地看。”
很快到餐館,趙延聿停好車,有些無奈又十分縱容地說,“不需要躲躲藏藏。”
他解開安全帶一回頭,剛好撞進楊蘊來不及收回去的眼。
楊蘊一愣,臉瞬間紅了,一雙眼不知道該往哪放。
完蛋,被抓到了。
趙延聿見她發愣,一動不動的,無奈探身過去給她解開安全帶。
卡扣“哢噠”一聲響,楊蘊回神,猛然瞧見趙延聿貼近的臉,臉上尚未消散的紅暈又席卷回來,連帶著耳尖都泛起紅。
“你突然湊這麼近乾什麼……”她強裝鎮定問。
“抓到你的犯罪現場了,當然要……”趙延聿慢悠悠地開口,還故意停頓了一下,吊足了胃口。
“啊?”
楊蘊一呆,心陡然吊了起來,但又不可避免地冒出一絲甜滋滋的期待。
他會乾什麼呢……
“想什麼呢?”
趙延聿輕笑一聲,打了個響指,“回神了,笨蛋。”
沒等楊蘊反應過來,他已經打開車門下車了。
不過,長腿一邁,就繞回了楊蘊這邊。
趙延聿手指微曲,含笑敲了敲車窗。
“這位小姐,該下車了。”
兩人走進餐館,店家迎上來問:“您好,預約了嗎,請問幾人桌?”
趙延聿翻了翻手機:“兩人,A86號,安靜點的包廂。”
一旁,楊蘊從進門開始就下意識蜷縮的手指慢慢鬆開。
“好的,這邊請。” 店家把人領到深處的包廂,“兩位要點些什麼?”
趙延聿拿過菜單,卻沒急著翻開。
他轉過頭問楊蘊:“有什麼忌口的嗎?”
楊蘊想了一下,猶豫開口:“沒有,不吃生的,算嗎?”
“算。”趙延聿笑了,“好,我知道了。”
趙延聿連菜單都沒細看,熟稔地點下好幾個招牌菜,店家刷刷記下,剛要走,趙延聿叫住了她。
“等一下。”
他看了楊蘊一眼,“餐前菜撤掉毛豆和黃豆脆,她不愛吃。”
楊蘊愣住了,直到菜被陸陸續續端上來後,她才回過神來。
“你……怎麼知道的?”
“你之前跟我說過啊。”
趙延聿下意識答道,接著把燙好的碗筷放在她麵前,夾了一筷子菜給她,“嘗嘗這個,很好吃的。”
“之前?”
“六年前那會,不記得了?”他又夾了一道菜放進她碗裡,揚了揚下巴示意,“快吃啊,都要涼了。”
六年前……
楊蘊一時心裡竟五味雜陳。
有人朝夕相處二十年,仍不清楚她的喜好;有人不過匆匆三月,就能把她隨口一句話放入心底六年。
“好。”
她笑了笑,低下頭,夾起碗中的菜。
菜真的很好吃,她卻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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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亮起,樂團中場休息十五分鐘。
“剛剛那幾首叫什麼名字啊?”
楊蘊小聲問趙延聿,眼睛亮亮地看向舞台,“樂團指揮也很驚豔,他代替首席即興演奏的小提琴的那一首也毫無違和感。”
此時,明亮的燈光下,舞台上空無一人,卻錯落有致地擺滿了樂器,閃著溫潤柔和的光芒。楊蘊帶著新奇的目光一一看過去,有些她認識,有些她卻完全沒見過。
“貝多芬第二交響曲,第一二三四樂章。”
“啊,原來是貝多芬!我最喜歡第二個,很抒情,我聽了……”
本來有些興奮的楊蘊見趙延聿定定地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剛開始,會有些想哭。但到了後麵,又有說不出來的開闊。”
“是嗎?”柔和的燈光下,趙延聿看著她,目光浸滿了溫柔與欣賞,“喜歡就好。”
十五分鐘很快過去,燈光熄滅,又再次在舞台中心亮起,多了一架鋼琴。
指揮棒一動,激奮人心的鋼琴協奏曲響了起來。
這次楊蘊聽出來了,是命運交響曲。
她的目光落在鋼琴前的那人身上。
舞台光束打下來,他的發絲、衣服上折射出細碎的光輝,那架三角鋼琴,更是發著柔和又耀眼的光。
楊蘊看出了神。
不知,身邊的這個人彈起鋼琴來,是不是也會一樣發著光……
她隻是聽過琴聲,還沒親眼看過他彈呢……
身旁,趙延聿側頭看去,她的眼睛在黑漆漆的環境中,像是落滿了星辰。
三個半小時很快過去,人流陸陸續續地朝外湧去,楊蘊和趙延聿也在其中。
“剛剛那三首獨奏好棒!”
車子已經行駛了一段路,她還是有些興奮,嘰嘰喳喳著,眼裡滿是崇拜,“而且全都是他一個人演奏完的!”
趙延聿就這樣一邊開著車,一邊靜靜地聽著,嘴角勾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他想,這種場景,真的是久違了。
好久,都沒聽到楊蘊同他分享自己的日常了。
雖然那三個月隻是隔著屏幕,如今她在身側,觸手可及。
但是,隻要有她在,無論哪段日子,就是不一樣。
隻要她在,再平凡的日子,也能變生動起來。
“我是不是太吵了些……”
楊蘊漸漸收了聲,有些歉疚,“有沒有影響到你開車?”
“沒有。”
“沒有?”楊蘊看了眼窗外的景色,明顯不信,“我都快說一路了,你真的不嫌吵?”
“真的沒有。”
剛好紅燈,趙延聿停下車,神色好笑又無奈,伸手輕輕拍了她腦袋一下,一觸即分。
“你繼續說,我在聽。”
簡單的一句話,他卻語氣鄭重得像誓言。
楊蘊說不下去了,藏在發絲裡的耳朵早已熱得滾燙,燙得心都飄忽起來。
偏偏趙延聿還扭過頭看著她,像是在問,怎麼不說了?
楊蘊訕訕一笑,心想,總不好說被他撩到忘詞了吧。
隻好搜腸刮肚,拋出一個她確實有點小疑惑的問題:“為什麼那位獨奏家,他謝幕了,還會返場的?而且,我數了數,他第一場一共謝幕了三次。”
“獨奏謝幕三次是傳統。”
綠燈了,趙延聿邊啟動車子,邊耐心答,“至於返場,這要看現場氣氛,現場觀眾氣氛好,有禮貌,那返場會多一些。相反,如果氣氛不太好,那就隻會演奏一場並謝幕三次。”
“這樣啊。”
楊蘊恍然,一雙杏眼亮晶晶的,在為學到新知識而高興。
但她看了眼有問必答的趙延聿,突然覺得喉嚨有些乾澀發苦。
原來,他們之間的差距,還是這麼大。
兩人一時無言,車內的氣氛驟然沉默下來。
很快,到楊蘊的小區樓下了。
“到了。”
車子平穩停下,楊蘊看了趙延聿一眼,目光眷戀不舍。
他真的很好,好到不舍分彆,好到跟他相處的每一秒,她都想珍藏。
“謝謝。”
她磨磨蹭蹭地去開車門,卻發現……
“這車門怎麼打不開啊?”
她疑惑回頭,散下的發尾像是拂過了什麼,她低頭一看,趙延聿的手剛收回去。
他靜靜地看著她,漂亮的丹鳳眼裡深不見底,像裝著一個漩渦,能把人的魂都吸進去。
“怎……怎麼了……”楊蘊被他看得心裡發怵,有些結巴地問。
但她心裡卻莫名地升起了一股期待,好像冥冥之中知道他要說些什麼。
趙延聿撚了撚手指,神色莫名。
他斟酌著開口:“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我……要說些……什麼?”楊蘊乾巴巴地重複,有些疑惑,“我沒有話……”
雖然疑惑,那種莫名的感覺越來越重,心也越跳越快。
“可我有話要對你說。”他飛快地拋出一句,打斷了她的話。
楊蘊安靜下來,她好像知道了。
“我……”
趙延聿才說了一個字,喉嚨像是被什麼卡住了,所有的聲音都被它截停。
他清了清嗓子,笑了一下。
“有點狼狽,第一次說這種話,理解一下。”
這種旖旎又繾綣的氛圍裡,楊蘊卻莫名有點想笑,又覺得是不是不太好,於是……
趙延聿張了張口,還是不太能說出來。
“想笑就笑吧……”
見楊蘊憋笑越來越辛苦,他放棄掙紮般地歎了口氣。
“噗嗤……”
見趙延聿的臉色有點發青,她連忙正襟危坐,擺了擺手,“沒有,我真的沒笑。”
她斟酌著解釋:“我隻是,不怎麼會處理這種……比較煽情的場麵。”
“煽情,你說我這是煽情?”趙延聿幾乎被氣笑了。
楊蘊暗叫不好,連忙道歉:“我錯了,我用詞不當,我語文不好……”
“你語文不好?”趙延聿像是聽見了一個笑話,被逗笑出了聲,純屬被氣的。
楊蘊尷尬地笑了笑:“我又用錯了……太緊張你了……”
“緊張我?”趙延聿意味不明地重複。
被楊蘊這麼一打岔,他的心情幾乎全被攪亂,甚至想放棄今晚的計劃了。
陡然聽到這麼一句,那些曖昧旖旎的氛圍,好像又重新回來了。
楊蘊這才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說了什麼。
實在太沒出息了……
她羞憤地轉身,埋進了副駕駛與車窗狹窄的間隙裡。
“楊蘊,如果你緊張我……”
趙延聿深吸了一口氣,即使他清楚她的心,即使被打岔了這麼多次,臨了此時,他居然還是會緊張。
“那你願意,和我談一場永不謝幕的戀愛嗎?”